始终没得机会说话的小方不料关龙龙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有些惊讶，圆起眼睛看看他，然后又看向池跃。
池跃倒没意外，这么多趟辛苦，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关龙龙询问自己，此刻立刻神情郑重地说，“关龙龙，老实讲，作为普通人，我特别厌恶你的行为，心里没有什么沟通欲望。”
关龙龙把那个过滤嘴捏瘪了，随手丢在地上。
“可是咱们的缘分挺特殊，因为职业身份职业要求，我有机会也有义务和你认真交流，干脆就说几句心里话吧！”池跃看向丢往地面的垃圾，接着讲，“不管是谁，遇到一个伴侣，从彼此陌生到成情人爱人，开始都靠身体冲动，靠原始吸引，荷尔蒙这个词你应该懂吧？可是冲动和吸引能够维持多久啊？激素总会用光，就像耐心，总有耗尽的时候。即使是最最亲密的事，跟同一个对象做多了，肯定也不如刚开始时那般汹涌强烈，快感必然慢慢退减。那就能胡来吗？能够随便更换对象甚至偷偷摸摸地乱搞？别说咱们是人，就是动物，到了毫无规则秩序的阶段也有厮杀恶斗以及疾病一类的惩罚在等待它们。长久而稳定的配偶关系，比如一夫一妻制，能够存在这么多年，得到全球认同，就因为它对双方都最有利，利于物质积累，利于繁衍生息。既要长久，除了认认真真去爱，还能靠什么高兴呢？用心去学迁就，努力接纳包容，允许对方在相同的时空里面展露自己的不同和不完美，屋檐之下床铺之间，互换见识分享观点，以完全独立存在的精神面貌去换位思考推己及人，持续克制本性里的喜新厌旧，不断摒弃所有可以伤害美好情感的行为和做法。每取得一点成功就会获得快乐啊！每感受到对方的付出就能感受到幸福！不放弃对方也不放弃自己，不令欲望凌驾于学识教养甚至道德良知之上，始终都做正派而又清醒的人，即使结果终有遗憾之处，毕竟有幸同行，这样过日子，没意思吗？”
关龙龙显然没听明白，张着嘴巴直了会儿眼，非常挫败地说，“算我白问，咱们不是一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呢？”池跃反问地道，“家里穷，读书少，糊里糊涂结婚糊里糊涂过日子，很多事情都没什么选择机会，对吗？和你一样的人很多，但他们不会都出轨，更不会都当杀妻犯。因为即使什么都左右不了，总还是能要求自己。关龙龙，你相信吗？一定有很多人羡慕过你，羡慕你娶到又能干又贤惠，一门心思跟你过日子的彭宁，她不要彩礼不回娘家，嫁给了你就把你的旧屋贫舍当成自己的家，为你生儿育女积累财富。即使你身体不太好，有点儿功能低下，即使你在她孕期出轨，一直都不踏实劳动，她也从来没有想过退缩和放弃，这些，在我们的视角是蠢是笨，是可悲，于你来说该是幸运。可你完全没有在乎这份幸运，没有好好抓住它，亲手毁了一切。彭宁已经死了，我们没有机会问她是否爱你，单看那些努力坚持，应该是爱的，可惜你从来没感受到，你只看见她要求你干活，只觉得她耽误你胡来，所以敌意越来越深，亲手杀死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时丝毫都不手软，甚至还可以焚尸，这样的人凭什么获得幸福呢？爱你的女人不在了，曲波和王苗还在，她们都很清楚地对我们说不爱你，前者贪钱后者是出于戒备，都只能算苟合。关龙龙，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即使临死之前你想见这两个女人一面，她们也绝对不会来的。因为对于她们来说，你从来不是同舟共济的人，不是打算携手赴老的人，不是孩子的父亲更不是自己的在意。”
关龙龙的眼皮没在抽搐，唇角却抖起来。
他终于说，“这辈子没明白……下辈子就好了。”
池跃缓缓吐一口气，他就知道关龙龙终归是胆怯的，他能杀人，但却怕死，无可奈何之下便把希望寄托给了轮回。
好在还有东西能令无知的人敬畏，不至于凶顽到底。
小方对于池跃的表现相当震惊，“有点儿吓人了池律。我知道你是著名法院的高材生，也知道你很能干，可咱们年级相当啊，你这些见解也太老成了些。荷尔蒙消退的话都说出来，据我所知，你和沈律正热恋吧？”
池跃对他态度很好，“不但学校教我，工作也教我，恋爱也教我。这案子里彭宁没有大错，强势也好厉害也罢，都是被她父亲和这丈夫联手逼出来的。两个人都不是绝对的情感缺失症，他们都还知道去爱儿子，但也确实生而无情无义，始终都未成长变化，理直气壮地亏负人。哪有绝对的情绪稳定？一直被漠视一直被轻忽，没有权利去要求吗？可惜的是，彭宁到死都没能想明白，很多东西是多用力也要求不到的。她很不幸，从小到大都没遇到真正爱她的人。小方，我对关龙龙讲那些话，是想让不懂得珍惜情感的人明白是非对错，但是说教常常没用，总改不了生性自私的人，你也要想办法让陷在强求旋涡里的一方接受不被爱的现实，学会抽身而退。”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妈妈，强调了句，“可以善良，温柔和期待却要留给值得。别人对你的态度就是答案，耗费在混蛋身上的任何投入都是自虐。”
小方连连点头，但仍有点儿不解，暗中寻思身边陪着那么好的沈律师，小池律师咋能这么清醒呢？恋爱教他这些？怎么教的？
可能就是人与人的区别？与生俱来的聪明？
池跃争取到了在厨房里加装洗碗机的权利，一直都没时间实施，得了妈妈的纵容之后心松弛，周末没有着急回家，拉着沈浩澄跟他一起去逛家电市场。
“网上也可以选购。”沈浩澄一边陪他一边提醒，“肯定比用脚走节省时间。”
“这也是份美好记忆。”池跃强调，“你用一次洗碗机就能想起咱俩一起逛街的情形，东张西望胡说乱想，网购怎么提供这种价值？”
沈浩澄设想一下两个人窝在沙发里浏览网页的情景，觉得感觉也会不错，但没坚持， “那就别着急，咱俩当游玩了，遇到吃的就吃遇到喝的就喝，累了就歇一会儿。”
“真是饮食男女。”池跃微笑，“本来就是买洗碗机，够烟火了，还想吃吃喝喝。”
“要不咱买戒指？”沈浩澄突发奇想，“好几千块，够你给我买个戒指了。洗碗机不着急，往后推推。”
“戒指才不着急。”池跃不同意道，“咱俩还得活好几十年呢！好几十年，得是我现在岁数的几倍，有的是时间考虑戒指的事，不能仓促。洗碗机可以随便更新迭代，戒指能啊？你等我攒攒钱，给你买好的。”
“非说这么直白？”沈浩澄没得着戒指也很心满意足，“装装样子啊！比如犹豫不决什么的，让我心里忐忑忐忑，别有这么强的安全感。最好再弄出点儿什么桥段来让我吃吃醋！文似看山不喜平，总得波澜起伏么！”
池跃笑容大了，“那也别着急。小池同志现在爱程太满，精神上没空，心里也没地方安排别的东西。等什么时候觉得你不够爱我了，节目自然就丰富了。”
“算了！”沈浩澄找块空地停好车，没忙下去，反而捏住池跃的手，“沈律没有那么无聊，不喜欢那些没用的节目，保持你现在的状态，出来买洗碗机也好，戒指也好，或者什么都不买也行，咱们要保持足够的爱。”
“完了吧？”池跃马上就笑话他，“还安全感太强，两句话就给你说弱了。”
“我经历过。”沈浩澄却没有笑，“爱若减了，人会心知肚明，怎么挣扎努力可能都没有用，挽救不了挽留不住，只是徒费时间。人生固然没有什么不可放下，没有什么不可替代，但该努力珍惜拥有，不能随便丢掉福气。我能把林巍还给他自己，那是因为还够年轻，忍得住剥脱，到你这里不行。跃跃，谁也不堪反复抽筋削骨，你现在不单单是个爱人，还代表家，还是沈律的归宿，是带给我妈妈的小天使，绝对不能失去。”
池跃笑不成了，动容看他，“别这么严肃啊沈律！而且还严肃得这么肉麻，谁受得了？”
“你受得了！”沈浩澄轻轻咧开了嘴，“实践给我信心，你肯定受得了。”
池跃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使劲儿啧了一下，“怕爱减少你得认点儿真啊！总欺负我没你劲儿大不行。好了别废话了，赶紧买洗碗机赶紧安装，忙完了我也得去健身房里锻炼锻炼。上班忙工作，休息忙见妈，总是没空强健身体，老受你这说话好听办事儿就很不讲情面的人欺负，小池能甘心吗？”
“办事儿不讲情面？”沈律师偏要继续气他，“办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