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见他说得信心十足，稍长了些底气，“那行！我可就指望池律了！自己真不行啊！”
“孩子们的归属问题怎么办呢？”池跃关心地问，“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妈妈死了爸爸伏法，爷爷没有抚养能力，只有表姨妈能指望了？符合收养条件吗？”
“爷爷这边是别想了，”小方摇了摇头，“我跟村干部唠过了，关家是独户，在本地没有直系亲属，具体原因不太清楚，村里人猜测是孩子爷爷年轻时候从什么地方拐了媳妇跑这儿来的，所以不敢跟亲友们来往。表姨妈家收入普通，有个儿子跟他们共同居住，刚生了一个小孩儿，没满周岁，应该不符合收养条件。现在也顾不得计较这些吧？毕竟算血亲了，肯帮着照顾就是好事情！”
几十年的独户生涯，即便可以千方百计地深挖出这一家的祖籍故乡，也不可能要求早已感情淡薄的族亲们来抚养关龙龙的一对儿女，这条路是断了，池跃只好又问，“彭宁那边呢？”
“大姐太能哭了，也没说个囫囵。”小方答道，“听着话音，孩子们有姥爷和后姥姥，不知道能不能管外孙，明儿留心打听打听！”
这事儿原本轮不到他们操心，自然不能着急，池跃又和小方聊了一会儿，送走了人就到了下班时间。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也终于有理由给沈浩澄打电话了。
“我往回赶了！” 沈浩澄说，“你跟阿姨在一块儿呢？我接上你们外面吃吧！阿姨有什么口味上的禁忌没有？”
“她回去了！”池跃重新想起早上的事，心里不太得劲儿，妈妈是想待一晚的，自己没给机会，“你得多长时间啊？我在律所等着你呗？”
完全可以自己回去，省着沈浩澄绕路，以往池跃定会主动提出，今天却不一样。
始终有点儿类似消沉低落，其实不是，但又说不清楚具体原因和内容的负面情绪，总之是坏的，不好的，让人提不起精神提不起劲儿的感觉，池跃懒洋洋的，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就想放赖。
“一个小时左右？”沈浩澄似乎是在计算，说话不怎么确定，“差不多久。你等着吧，无聊就开两把游戏玩玩。”
正下班的时间不太适合开游戏玩，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队友，池跃自己单机了一会儿，更失兴致，很快就被困倦包裹住了，趴在办公桌上睡了过去。
沈浩澄将车开到律所楼下，跟池跃说了两句语音，没得回复，猜他可能是睡着了，乘着电梯上楼来找。
律所已经没人，四下静悄悄的。
池跃耳朵挺精，沈浩澄刚一推门他就睁开了眼，因还没有完全清醒，情绪非常真实，既很高兴又有一点儿委屈，“你回来了？”
沈浩澄立刻看清了他那份委屈，没有追问，只是关心且有一点儿调侃地问，“困了？累着了？”
池跃摇头，“就是没意思。”
沈浩澄不再说话，走上前去，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抱一下。”池跃便说。
沈浩澄再往跟前走走，凑到池跃身边，让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腰。
池跃屁股懒在椅子里面，双臂环着沈浩澄的劲腰，脸蛋贴在他的腹上，鼻端感受到熟悉不过的男人气息，萎靡不振的情绪如同蔫叶子遇水，一点一点舒展起来。
“走吗？”沈浩澄习惯性地捏他的颈，手劲温柔地帮他放松后枕到脊椎处的那片筋肉。
池跃被他搓得软绵绵的，像只享受舒服的猫，哼哼着说，“不着急，都没饿呢！”
沈浩澄继续帮他揉捏，足足过了十来分钟，才又开口，“为什么不开心？”
“嗯？”池跃仰起头来，不太明白地看他。
“为什么不开心？”沈浩澄垂下眼睛，注视他，重复一遍问题。
“没有……”池跃把眼闪开，想缩脑袋。
沈浩澄伸手攥住他的下巴，攥住了还略抬了一抬，“骗不了我。阿姨责备你了？”
他问得含糊，完全可以说成“你和阿姨因为咱们的事不愉快了吗”，或者是“阿姨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高兴了”，但他选择简短，选择模棱两可，其实还是心里发虚，还没想好池跃要是真把事情摊给自己，应该怎么接下。
他也思考了一天，即使始终在忙。
并没找到妥帖方案。
对方是池跃的妈妈，是小男朋友顶顶深爱的人，不能依靠思辨和辞锋取胜。
打败她不是解决之道，躲避……现在看，应该也躲避不了。
“没有。”池跃还是摇头，“她过来看我的，干嘛要责备啊？我妈是那种很宠孩子的长辈，咋舍得呢？”
沈浩澄只看着他。
“真的，”池跃强调，“没骗你。也没有啥值得她说我的啊，就是有……她也舍不得专门跑来讲，显得严重，想给什么压力电话和微信还传达不到？非得当面伤害母子感情？”
沈浩澄信了池跃的话，就又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仍然没说什么。
池跃觉得沈浩澄明显要比往日话少，不由紧张，“你怎么了？不高兴啊？”
换成沈浩澄摇头，同时轻轻地笑，“我为什么不高兴？”
池跃认真看着男朋友，发现这人表情在笑，眼神却配合不上，心里更加紧张，脑子慌慌地转，猛然想起早上见到妈妈的时候自己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特意和沈浩澄保持了距离，心脏猛地沉了。
这人曾和林巍年少相识，爱于微末携手共进，占据了彼此的整个青春，到底还是因为对方没有竭力去顶世俗压力而分了手，一旦分开，他就毅然决然不再回头。
十多年的感情都没拽住的人，自己和他刚刚在一起几个月而已。
“我不是……”大急之下忘了别的，池跃嗖地站了起来，忙忙地说。
他的胳膊还抱着人，彼此距离太近，这么猛然地蹿，脑门无可避免地磕上了沈浩澄的下颌。
沈浩澄被他撞得狠狠一仰，舌侧和齿尖登时泛起淡淡的血腥味儿，肯定是破了口子，他捂着酸楚不已的口鼻，微微蹙眉，“干什么啊？”
池跃却没时间琢磨太多，一把扯掉沈浩澄捂脸的手，不管不顾地说，“我不是不想坦白，不是不想和我妈承认你，是太仓促了，时间太短，我没反应过来。后来去了咖啡厅，我想说，她不让。她好像是有点儿害怕，我就心疼了，所以又拖……但也不会拖太久的，周末我就回家，回去就和她说明白，真的。我会争取她的支持，全力争取，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也会抗争的，我妈也不能干涉我的爱情，谁也不能，你相信我！”
沈浩澄眨眨因为面部遭受撞击而泛泪花的眼，想要看清池跃的表情。
池跃见他没有立刻说话，越发情急，使劲儿摇撼摇撼他的手臂，“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不当缩头乌龟！”
沈浩澄的鼻酸脸涨终于缓解了些，认真看住池跃，“你在烦恼这个？”
“我怕自己成为你们的烦恼，”池跃严肃而又稍显沮丧地说，“你的，我妈妈的。”
“不会。”沈浩澄摇头。
“不是为了自尊心。”池跃全没注意到自己让男朋友吃了一记狠的，只想强调，“是心疼。我想让你们开心，高兴……”说着他又有些伤感，重新靠进人的怀里。
沈浩澄微微仰脸，防备池跃再用脑袋磕他。
口腔黏膜一定肿了，他猜测着，里面一片火辣，但他却没责备意思。
情人在认认真真地思考感情的事，为它烦恼为它着急，帮不帮得上忙也该给予肯定。
说明他很重视，非常放在心上。
这就够了，他还小呢，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态度已足令人欣慰。
“不着急，”沈浩澄于是说，“慢慢来！太忙着讲阿姨很难接受……”
“什么时候讲都不太好接受。”池跃竟很固执，“我都想一天了，明白，所以真挺心疼她的，但也不应该继续瞒着，咱俩已经确定关系了，她是我妈，有权知道。”
沈浩澄一时无言。
倘若池跃只是要为他和自己争取，还有理由劝阻劝阻，可他说妈妈有权知道，那就不能再反对了。
池跃是沈浩澄的恋人，也是他妈妈的儿子，每位母亲都有权利了解儿子的情感状况交往对象。
接纳与否，是之后的事情。
“那要做好心理准备。”只能这样嘱咐。
准备好面对质疑、抗拒、争吵和眼泪，准备好面对可能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不愉快。
“我不怕！”池跃轻声地说，“就是心疼……心疼她也心疼你。沈律，我妈真的是个挺好挺好的人，总是温和慈爱善解人意，她要是……要是不接受，我真替你不甘心。凭什么呢？”
沈浩澄缓缓闭上了眼，心里倏然生了一股热流。
从读大学直到今天，他也无数次这样不甘过——凭什么呢？就因为是个男的，所有努力和优秀都不值当被人看到，成了奇异体了？不过是场爱情，不过是种选择，古今中外并不稀奇，他不求谁来张开双臂拥抱，见怪不怪都不行吗？
始终都没说出口过，不习惯为自己争取，也不屑于向人自证。
池跃替他讲了。
他在反复强调心疼，他把自己放在了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