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妹妹的情况远比之前强了，郑可耀大姨对律师的态度明显要比之前几次柔和客气，趁着等候间隙来与沈浩澄搭话，“以您的经验，我妹妹能不能靠上重伤？”
“肯定是重伤。”沈浩澄笃定地说，“看看是一级还是二级吧！”
“有多大区别？”女人又问。
“一级的话刑期能往十年以下争取。”沈浩澄说，“郑可耀很年轻，具体能差几年对他本人来说非常重要。”
女人微微沉默了会儿，吐口气说，“不死就行了，也别太短了。这孩子，时间少了改造不好。”
沈浩澄早知道这位大姨对外甥有多憎恨，没说什么。
女人觉得自己的表现过于没有人情味儿了，解释了句，“我妹妹这辈子都被他们姓郑的坑了，弄这么惨，过几年消停日子吧！他出来……还能指望孝顺啊？别再害他妈就不错了。你们也没少见他了，跟我说句实话，真有悔改的意思吗？”
沈浩澄如实地说，“不敢保证，确实是比刚开始消停了。”
只字没提自己从中起的作用，有些事情是凭良心做的，况且一时震慑也未必当真改变什么，郑可耀到底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沈浩澄还没想好。
到底是拉一把对他和他妈妈更有利些，还是应该推一把呢？
鉴定过程严谨复杂，忙到中午还没结束的意思，郑可耀大姨买了些吃的回来，客气地让沈浩澄和池跃。
沈浩澄接了两瓶饮料之后把池跃领到车上，“看这意思今天是交代了，我自己在这儿盯着，你回家睡一觉吧！”
“我跟着你！”池跃自然拒绝，“学不学着经验是次要的，当长见识。回去我也睡不着，想这想那的。我妈说了不让我跟着掺和，还不能打电话，自己憋着多难受啊？”
沈浩澄寻思寻思，让步地说，“那你稍微眯会儿！郑可耀妈妈也休息呢！等人家午休结束我喊你起来。”
“你呢？”池跃就问。
“我去跟她聊聊。”沈浩澄思索地道，“看看当妈的人心理底线在哪儿，到底不能接受什么结果。咱俩都盯着她也是心理压力，这里挺安静的，你放心睡。”
池跃知道自己不休息沈浩澄的心不会定，就同意了，“那你早点儿出来，咱俩也得吃饭。”
沈浩澄伸手摸他脸颊一把，“好！小帅哥赶紧睡，别憔悴了。”
池跃轻轻笑了，“不能憔悴。楼上的靴子落了地，反而踏实了。事情不是今天坏的，只是今天开始面对而已。你也给郑可耀妈妈交个底儿吧！省得她总悬着。”
关好车门回到鉴定中心，沈浩澄的心里兀自琢磨着池跃的话。
小帅助理说得没错，直截了当地和郑可耀妈妈沟通，对她来说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伤势未愈的中年女人正在特殊担架上休息，静静地等待鉴伤专家下午上班。
陪护她的姐姐去外面丢垃圾了，沈浩澄走到郑可耀妈妈身边，嘱咐地说，“这里的鉴定员都是专业人士，都非常有经验，是什么情况咱就说什么情况，千万不要拐弯抹角，或者故意轻描淡写，以为伪饰隐瞒可以影响鉴定结果。那样做只能互相耽误拖延时间，弄不好还得重新来过。”
郑可耀妈妈忧虑而又信赖地看向沈浩澄，“谢谢您沈律师！根本不是分内的事儿，还抽时间过来陪着，真辛苦了。”
“是我分内的事儿。”沈浩澄不给她添心理负担，“我要不来，郑可耀他爸爸肯定会跟着来。我猜您大概不太想见他。”
“我没什么。”郑可耀妈妈的表现很是坦诚，“都这样了，啥都无所谓了。我姐肯定会不高兴，愉快不了，所以真得谢谢你，没让我们再跑这儿来丢人。”
“您姐姐有点儿抵触情绪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在意外界因素。”沈浩澄道，“谁也不用为了别人的眼光看法活着。事情摆在这里，不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就胜利了。”
“我就是急！这腿一时半会儿好不利索，也不能老住院啊！”郑可耀妈妈低声说道，“小耀他爸也就那么大能耐，非得把他也拖垮了，孩子在里面待着，连个送吃送穿的人都没有了。”
沈浩澄没有吭声。
“我也问过医院的大夫了，偷着问了好几个，”郑可耀妈妈又说，“他们讲我这情况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就是再多等几个月，鉴定结果也不会太理想，还不如趁早，专家们考虑后续恢复，可能还会酌情写轻一点儿。这么想也对吧沈律？”
慈母之心真能无所不用其极，沈浩澄不想批判当妈的人，安慰地道，“再等几个月也靠不上轻伤，您这毕竟落下残疾了，早点儿走流程也是对的。判决下来嫌疑人和家属们心里就安定了，该服刑服刑该改造改造，该过日子的好过日子。”
郑可耀妈妈还是不怎么习惯听到“服刑”、“改造”这类词汇，脸上微微变色，赶紧调整一下才说，“沈律师，小耀他……最好能到什么程度？”
“除了真心悔过，”沈浩澄郑重地答，“没有别的路走。程序之外，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充分争取他的配合，尽量让法官和审判长看到他的改变，并且相信他愿意弥补罪行的诚意，在法条允许的框架之内给予最大程度的宽容处理。怎么着……”他很清楚这位母亲到底想听什么，很鲜见地说了一句不太符合他职业素养的话，“也得十年左右，没法再轻了。”
郑可耀母亲长长吁了口气，“那就太谢谢您了！我也不是傻瓜，这一段，他大爷……和他爸过来时都说过了，努力卡在十五年以内就有利于后面争取减刑，就得知足……真要能十年，孩子可是撞了大运啊，万幸碰上好律师了。”
沈浩澄见她果然不是什么都不懂，不由说道，“可这对您并不公平……”
郑可耀妈妈不让他说完这话，“啥公平啊？我是他妈啊沈律！要没国法管着，我一天牢也不想让他坐！母子之间的帐，能靠刑期算吗？是我没管好孩子，是我惯的，可我也真的害了他，当代价吧！”
“他以后出来，”沈浩澄沉默片刻，最后问了一句，“你还接纳他吗？”
“当然。”郑可耀妈妈异常笃定地答，“到啥时候他都是我儿子，当妈的没死，就不会永
远计较自己孩子！麻烦您帮我转告小耀，不用非等出来，等到身体能探监了我就去看他。让他别有压力别灰心，在里面好好过，后面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呢！”
沈浩澄一点儿都没轻松，他望向从外返回的郑可耀大姨，没再说话。
池跃躺在放倒的车靠椅里，香香地睡了一觉，时间虽然不长，却没做梦，醒来方才有些心空，不由自主地想：妈妈这会儿做什么呢？休息？还是在和父亲交涉？
没容思索太多，沈浩澄过来拉开车门，“就眯这么一会儿？”
“睡着了！”池跃起身调整座椅，“深度睡眠。也别太久，要不影响正常作息。”
“那就下来吃饭。”沈浩澄垂目看看手表，“晚点儿回来也没关系，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池跃跳下车，一边活动肢体一边跟沈浩澄往附近的饭馆走，嘴里问他，“谈好了？能定辩论计划了吗？”
“不用干等鉴定结果。”沈浩澄走进一家饭店，边点菜边回答，“明天就约他爸爸过来面谈。辩论思路是从郑可耀的原生家庭情况着手，调取各种证据证明他从小到大受到了父系家族的不正当思想引导，同时又被妈妈溺爱宽纵，以致认知偏颇行为扭曲，往情绪激动和过失伤人方向上走，她妈妈的谅解书，甚至她大姨对他的态度都用得上。同时做好郑可耀本人的思想工作，让他做出痛改前非的打算和书面保证，务必情真意切，进而取得检察官和审判长的同情和谅解，争取在量刑阶段就把刑期压到最少。”
“他家能同意吗？”池跃表示怀疑，“先不考虑郑可耀了，郑国曦可不是这么想的，又要精神鉴定又利用媒体和舆论的，再说，这不得牵扯上他那当官的哥？”
“要名声还是要好处，”沈浩澄把菜单交给服务员，轻轻地哼，“顾儿子还是顾哥哥，他自己想么！配合，我就使足了劲儿往十年打，只当教育孩子可怜妈妈了。不懂事理，只能由触犯法律的人来买单，爹和大伯心里安生就行！怎么着咱都尽力，对得起那一百万代理费得了。”
池跃听得直笑，悄悄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身边没什么人，压低嗓门说道，“沈律酷啊！我就是这么爱上你的！”
“这就爱了？”沈浩澄也压住些嗓门，“你能确定自己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吗？工作能力不能代表全部的我，顶多只算职业崇拜。”
“工作能力不是你的一部分啊？”池跃遭了质疑，不太高兴地反问，“崇拜还不好？沈律真不满足，希望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