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熟客通过经理喊秦大沛下楼说话，沈浩澄独自躺在基地的沙发里假寐，听到微信提示音后掏出手机，把那段几十秒的视频反复观看几遍，瞧出一点儿意兴阑珊的意思。
但他没有明说，只回过去，“也挺好的。”
池跃又发了笑脸过来。
沈浩澄想想，再拨视频电话过去，通了就问，“走路呢吗？”
池跃的脚步不快，视频仍旧有点儿摇晃，他没将镜头对准自己，仍旧让沈浩澄看他走的那条街道，“逛逛。”
气息是平稳的，只能听见极其轻微的喷麦，声音却似拍在沈浩澄的心头，他觉得自己有处身体猛然一蹦，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连忙拽个靠垫放在腹前，沈浩澄调整调整呼吸才又询问，“都是这样的路吗？”
“嗯！”池跃大约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聊这些，随意地答，“就一直往前走，不拐弯。我家小区大门开在街上。当时换这个楼，我奶奶还数落过我妈，说她就知道离自己单位近，不管男人孩子。其实我上学的地方也不太远，有空领您……嗯，给您录着看看。”
“那挺好啊！”沈浩澄没从这些话里分析出太多的东西，他的注意力还被自己身体分着，接得也很随意，“当旅游了！”
“谁来我们这儿旅游啊！”池跃轻轻地叹，“巴掌大的地方，山水都没特色，除了商店市场就是居民楼，开不上十分钟车就是农田。”
“农田就挺好啊！”沈浩澄很有兴致跟他拉话，“绿油油的，一望无垠。”
池跃就又笑了，“那得仲夏时来，现在不行，都是荒笼。”
沈浩澄终于听出一点儿门道，“池跃，你是……不太开心吗？”
“啊？”用这象声词来表达迷茫和诧异几乎是池跃的本能，随即就否认道，“没有。挺好的。”
不是挺好的。
沈浩澄想。
真挺好的时候池跃的腔调并不这样，脆嫩嗓子全往上走，没笑也给人在笑的错觉，他现在的状态，是怏怏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妈妈……”因为自己年长太多，沈浩澄不太好意思称呼池跃妈妈阿姨，所以用了个不犯大错的称呼，“身体挺好的吧？工作顺不顺利？”
“挺好的。”池跃举手机举累了，缓缓放了下去，沈好澄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夜空，池跃人在镜头之外，回答仍旧认真，“她是大乐天派，身体一直都好，工作肯定有一点儿累，我瞧她也习惯了。”
“那就好。”沈浩澄非常敏锐，特地不问池跃父亲情况，“还以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挺长时间没回去了，溜达溜达也挺好的，不太冷吧？”
“不冷！”池跃回答，“您干啥呢？跟秦哥喝酒？”
“喝了两口啤的，”沈浩澄告诉他说，“就是解渴。他下去和朋友说话了，我窝这儿歇着，享受假期。”
“今天就算假期了吗？”池跃浅浅地笑。
“对于上班族，周五晚上的幸福感远远高于周日晚上，”沈浩澄说，“你进职场时间不长，体会不深。”
“那明天呢？”池跃也不反驳，“什么安排？”
“好久没健身了！”沈浩澄道，“总在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关节容易上锈，我和你秦哥去健身房松松骨头去！”
池跃听到秦大沛会陪他，心里安宁不少，继续废话，“后天呢？”
“后天？” 沈浩澄其实还没想呢，就随口说，“后天你不回来吗？还是周一早上往回赶？时间紧张的话我去车站接你！”
“啊！”池跃这才想起自己的事儿，忙道，“我不周一，后天下午就回去，不用接。”
好像在说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沈浩澄非常自然地道，“那也行。想吃点儿什么？我先买菜。”
池跃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吃您煮的面条。”
沈浩澄突然不说话了。
他很长久地沉默。
只呼吸不言语，也不挂断视频。
“沈律？”池跃等了一会儿，疑心他走开了，试探地问。
“在呢！”沈浩澄这才开口，“你好好走路，我看着你进小区。”
池跃猜他是没有别的话跟自己说了。
这个时候应该主动挂掉视频，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舍不得挂，不识时务地继续着通话状态，但也不再闲扯，加快了速度往自己家走。
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池跃终于拐进了小区大门，走上楼栋之间的甬道，然后进了楼门上了电梯，他按开密码锁，看见一室黑暗，终于对沈浩澄说了一句，“沈律，我到家了。”
同时挂断了视频通话。
沈浩澄兀自举着手机，盯着恢复屏保的屏幕，仿佛上面还有人的喘息，还有人规律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短短的十几分钟，三十三岁的大律师被迫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很无奈地发现自己其实非常放不下这个才到自己身边不久的小助理。
人家只是回了趟家，只是去了一个距离不算太远的小城，对他却是明白无误的考验。
他这个，应该算是啥都经历过的成熟人士，竟然开始思念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想要追到他的身边，时刻听他说话。
池跃呢？
刚才他也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呢？
一个人走夜路，孤独，或者害怕？
秦大沛走上楼梯，停在中途，脑袋稍稍超过三楼的地面，“浩子，睡吗？来了几个玩股票的哥们，你不是好奇吗？一起出去喝点儿？”
股票倒是其次，沈浩澄只怕今夜难熬，立刻腾身翻起，“走！”
池跃刚刚冲了个澡，家门就被打开，池父从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零食，“小跃，你妈说你回来了。”
池跃一言不发，转身就进自己房间，啪地锁严了门。
过几分钟，池父走到他的门边，轻轻敲了两下，“儿子，不能和爸谈谈？”
池跃把被拽到头顶，点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
池父站了一会儿，好像叹息了下，又走开了。
清晨。
“小跃！儿子！”妈妈下班就扑进家，声音非常高昂，“还没起来呢？真能睡！”
池跃这才下床开门，顶着躺乱的头看看妈妈，“回来得还挺早！”
“还早？”妈妈笑着催他，“快点儿收拾收拾。你爷你奶知道孙子回来了，高兴得够呛。咱们上那儿吃饭。”
池跃闻言，微微沉下些脸，“妈，我明天就走了，就咱娘俩好好待待不行？”
妈妈立刻打他，“这什么话？不管爷爷奶奶了？小混蛋呢？快点儿收拾，去那儿妈也陪我儿子。还有你爸……老池你寻思啥呢？咱不做了，早饭也上那吃。”
池跃蹙眉站着，直到父亲走过来看他才腾地回屋，不太情愿地穿衣服。
坐上了车，忙忙叨叨的妈妈才想起来和池跃商量，“儿子你明天就走啊？多住一宿呗？周一早上让你爸开车送你去，早起一会儿的事儿！”
池跃根本不容商量，“不行！太赶了。周一早上就是例会，我不能忙忙叨叨的。”
妈妈不为难人，只是有点儿遗憾地道，“哎呀我儿子可真是长大了，忙人了！”
爷爷奶奶看着池跃确实高兴，又摸胳膊又捏脸地观察胖瘦。
池跃早习惯了，一点儿没为自己还有孩童待遇欣喜，敷衍着两个老人的问话，坐到沙发里去。
“吃什么啊妈？”妈妈明显是最开心的，情绪很好地询问婆婆。
“我把肉馅都化好了，”奶奶回答，“怕调不好味道，等着你呢！小跃爱吃馄饨，咱一块儿包，很快就能吃上。”
“行！”妈妈痛快进厨房了。
爷爷爸爸都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池跃起身挪开，找个凳子坐着，嘴里嗯嗯啊啊滴糊弄爷爷，眼睛始终望着在外忙碌的妈妈。
爷爷以为他是饿了，走去厨房抱怨，“也不早点儿回来，过会儿都中午了，小跃肚子早就空了！”
“没事儿！”妈妈笑说，“饿一会儿吃得香。”
奶奶只把买现成的馄饨皮拿出来就站在儿媳妇旁边看热闹，根本没有“一块儿包”的意思，池跃听见她说，“这么老长时间也不回来。都是你惯的，说辞职就辞职，在家门口当公务员多好？”
妈妈不爱多说这个，只笑，不语。
“可不小了！”爷爷不回来，也对妈妈说，“得管着点儿！不能老是任性！在家是个宝贝，出去就是打工卖力气的，谁还把谁当回事儿啊？”
“嗯。”妈妈手上飞快，应了一声。
“你就总嗯！”奶奶依旧扎手看着妈妈忙活，继续数落她说，“整天想着接生那点事儿，也不把家放在心上。”
池跃突然起了烦躁，冷着脸收回目光，瞥瞥理所当然地坐在沙发里摆弄手机的父亲，心里鼓躁着拔腿出门的冲动，想起妈妈脸上的笑又忍住了。
怎么还能笑呢？他想不通。
真的一点儿不勉强吗？
馄饨终于吃到嘴里，团圆饭的代价是值了一宿夜班的妈妈独自包了五个人的分量，奶奶和爷爷全程都围着她说东说西，连葱都是儿媳妇亲手剥的。
味道挺好。
池跃却吃得不是滋味儿，耳中听着奶奶一个劲儿地询问自己和爸爸辣不辣酸不酸，要不要在汤里加点儿调料，实在憋不住了，噌地起身，“我刚接着了微信，所里有点儿急事，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