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接连走访了六七个债权人，再没遇到一个好说话的，有个损失了了一千五百万的甚至跳脚骂人，“别跟我扯什么人道啊感情的，这老东西骗我的钱！他妈的都已经山穷水尽了，还特意找我喝酒，忽悠人说马上就能分红，满口瞎话眼都不眨！老子都他妈的什么样了？不要钱喝西北风啊？要死谁也别落下，绑一块儿见阎王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反过来，为了钱佛徒都有可能杀人，拿不出还钱计划，沈浩澄也挡不住人家发疯，只能铩羽而归。
再次开会。
林巍那边也没太好的进展，他的动作不慢，比沈浩澄走访的人还多，效果却不理想。
向乾的表现非常淡定，“也料到了！这事儿毕竟关系荷包，谁会那么好说话呢？”
池跃偷偷腹诽，暗道您可说得轻巧，明知徒劳无功还让我们走访？
事前他比沈浩澄乐观，事后却很沮丧。
年轻人相对不抗失败。
“毕竟都熟了脸，”向乾接着说道，“摸着了这些人的脾气。回头我跟检察院那边说说，由他们抻头组织个协商会吧！一个一个击破不了，就给他们场子，起劲儿地哄！”
沈浩澄没有吭声。
林巍则问，“您老要出马了？”
“我签的代理合同么！”向乾说道，“还能真当顾问不伸手啊？好说好商量不行，咱们就跟人家比比嗓门去呗？反正君子动口，怕什么的？”
林巍也没再说。
“你考虑啥呢？”向乾问沈浩澄。
“煤渣厂那边的情况，”沈浩澄答，“还有徐厂长他儿子的事儿，咱们也得仔细摸摸。我不知道林巍那边，这面走访的几个债主全都咬着他儿子说事，别没救回老的，再把小的给搭进去。”
“我这边也差不多。”林巍补充，“没一个不提的。”
向乾沉吟一刹，“那约约吧！见的时候我也跟着，琢磨琢磨这位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于军着急出院，硬猴着收治大夫给他出了手续，跑回分局立刻就找吴局，“沈浩澄想约个时间和您唠唠。”
“让他来吧！”吴局点头，“有功之臣。”
沈浩澄接了电话立刻出发，但却不带池跃，“你去也是干等，在办公室整理整理这些天的走访资料。后面还要开协商会，咱可不能张冠李戴。”
他这前脚一走，小刘后脚就叫池跃，“皇上喊你过去。”
“喊我？”池跃不大相信，“是沈律吧？他没在啊！”
“是喊你！”小刘非常肯定，“明确说的，让小池过来。”
池跃闻言稍微忐忑，心道这老律师厉害角色，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万一骂人可怎么办？
转念一想自己又没作奸犯科，即便有点儿小差错能怎么样？沈律都得吃他的骂，自己成天混在天子身边，躲是躲不过去的，莫不如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没将没土，还不能脸皮厚点儿啦？
凭借精神胜利法，小助理好好安抚住了自己，勇敢去敲老板的门。
“请进！”于有成也在屋里，替向乾喊了一声，然后瞅着池跃进来，自己却往外面走，错身而过的时候对他眨眨眼睛。
池跃视力极好，清晰接受到了这个表情，心里却挺狐疑——于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坐吧！”向乾放下手中文件，目光锐利的眼睛望了过来，对池跃说。
池跃依言坐下，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向律找我有事儿？”
“随便唠两句。”向乾脸上没有笑容，也没严厉之色，“你是本科阶段就定好了方向吗？喜欢刑辩？”
“没有。”池跃如实回答，“上学时不懂事，啥都没想。”
“我寻思不能么！”向乾就说，“要是定了方向就不能考公务员了。给浩澄当助理是有成安排的吧？”
“嗯！”池跃心眼少，依旧点头。
“这段跟他处得怎么样啊？”向乾又问。
“挺融洽的。”池跃想也不想就答，“沈律人好，特别照顾我。”
“他会照顾人么？”向乾眯了眯眼，“说说具体表现？”
“就……”池跃这才思考一下，“认真教我案子里隐藏的门道，不吝指点，没当打杂的看。他还特别大方，自从我来，工作时间的饭都是吃沈律的。”
年轻孩子认真夸人，得了什么好处就说什么好处。
老奸巨猾的向乾却在琢磨他的表情，想要从中研究出点儿什么，“咱们所的律师人都挺好，”他点点头，“浩澄不用说，勤风也很不错，对助理从来没有疾言厉色的时候。现在的民商事也挺赚钱，你不考虑考虑？”
“我先跟着沈律好好干吧！”池跃不经大脑地说，“民商事确实挺好，那也不能啥都想要不是？”
“好岁数，”向乾仍说，“不禁耽误。有啥想法直接告诉我哈！刑辩这条路不好走啊！”
池跃痛快点头，“行。要有想法我告诉您。”
他是真傻，丝毫没有体会老板用心。
向乾却跟林巍这种未出校门已经精于世故的人打惯了交道，不信池跃那么单纯，见他不卑不亢的，又多瞅了两眼。
池跃回到办公室待了半天才咂摸出味道不对，也不管沈浩澄在干嘛，直接就打电话过去哼唧，“沈律快点儿救我，小助理要被大老板解雇了！”
沈浩澄刚到分局门口，还没进去，接着池跃的电话便在门口站定，“瞎说什么呢？”
“没瞎说！”池跃继续赖叽，“向律刚找我谈完话，在那儿我还没听明白，这会儿才想清楚是啥意思。沈律，这可是我到H市的头一份工作，满腔热忱的啊！三千五不重要，刑辩还是民商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换了地方我上哪儿找沈律这么好的人去啊？”
这话说得教人心软，沈浩澄没急着往分局里走，立在外面问他，“是你误会了吧？师父怎么说的？一五一十给我学学。”
从头到尾就那几句，池跃半个字都没改，全说给了沈浩澄。
不是小孩儿疑心病重，向乾真没安啥好心，沈浩澄的脸沉了下去，稍停几秒才道，“你别当真，他这人好琢磨下属玩，你是最新的员工，躲不过去。安心待着，去留都有我呢，别人说了不算！”
“哎！”池跃马上轻松起来，“有沈律这句话我就踏实了。哎呀，上半天火。那没事儿了，您忙着啊！”
耳听这人立即快活起来，沈浩澄的心情有点儿复杂，又停了一会儿才进了门。
翌日向乾没来所里，沈浩澄特地去吸烟室给他打电话，“师父什么意思？”
向乾有点儿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意思？”
“专门挑着小孩儿落单，”沈浩澄也不掖着藏着，“亲自出手欺负我的人？”
向乾啧了一声，先说，“你的人？”后道，“这是兴师问罪么？”
“词儿严重了！”沈浩澄竟然承认，“意思大差不差。师父要是看我碍眼可得明说，林巍不是等两年才能回来么？您就搁不了我了？”
“别他妈的放屁！”向乾立刻就骂，“小孩儿都承认了，你对人家可好，什么不吝指教，什么没当打杂的用，还一直供着吃饭。”
“我乐意。”沈浩澄也不讲理了，“哪条员工守则上规定了上级律师不能给助理买饭？有也是狗屁！”
“你跟谁俩说话呢？”向乾立刻后悔没去律所了。
见面就能踢这小子。
“您得有师父样，”沈浩澄早就是被收拾惯了的徒弟，半点儿都不害怕，“要肯正正经经的，我给您提鞋都行。可若倚老卖老，沈浩澄肯定不买账！我已经告诉小池了，以后谁单独喊他都不用过去。”
“你他妈的混蛋，沈浩澄！”向乾本来是在沙发里面坐着，立刻蹦了起来。
沈浩澄啪地挂了电话。
不到中午，打算在家休息的向乾怒气冲冲地杀到了律所，狠狠沉着一双虎脸，周身滋滋冒火，背上插着雷电。
小刘见状吓得不轻，赶紧就向于有成汇报。
于有成立马去了向乾办公室，“何人敢逆圣驾？”
向乾总算忍到了办公室，没在外厅发飙，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办公桌，“把沈浩澄那个王八羔子给我喊过来。”
又是爷俩的事儿，于有成反而放下了心，出去就把沈浩澄喊来。
“你还敢见我的面儿啊？”向乾一等沈浩澄关上房门，立刻就暴跳道。
“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沈浩澄好整以暇地道，“不就是摊上个不讲道理的师父么？”
“你想翻天是吧？”向乾猛地冲到徒弟面前，对峙起来却没亲手带的人高，气势虽足，还得仰着脑袋吵架，若给外人看见那般情形，必然觉得好笑。
“翻什么天？”沈浩澄退开一步，非常镇定地说，“老把自己举在那么高的地方？您不最正义么？甭来仗势欺人那套。”
向乾抡臂就给他记狠的，“我仗势欺人！我倚老卖老！我就是耽误你好事的王母娘娘是不是？你的眼睛就是盯上这个小美男了对吧？”
“对！”沈浩澄根本就不怕打，也耍起混，“我就是盯上了他，丁点儿不能欺负！您再偷着伸手，可别说我要媳妇不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