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沈浩澄就自然而然地使唤人，“烧水，洗鱼。”
池跃还在打量房间，闻言一怔，“啊？啊！”
黑鱼太大，整条整尾，看着吓人。
池跃烧好了水，不敢洗，瞅着塑料袋发傻。
沈浩澄换好了家居服，走过来，见池跃穿着半领毛衫，随手抓过围裙给他套上，从后系了，“剥葱剥蒜吧！”
一看就是有惯了助理的人，使唤人自然而然。
池跃赶紧把装鱼的袋子递给他，摸起头蒜，眼看着沈浩澄自然而然地抓出鱼来，随手就丢在洗菜池里。
那鱼生命力顽强，没腮没内脏地干了一路，血还没有流尽，沥沥拉拉地往下淌着，身体却猛然往上一蹦。
池跃吓得倒退两步，后腰磕着台面上的锅把手，弄出哗啦一声响。
沈浩澄扭头看他，不以为意地道，“大老爷们！你吃它，它吃不了你！”说完了又随口教人，“黑鱼和鲶鱼不能直接用自来水洗，身上粘，水凉洗不干净。”
池跃不打算学，一边剥蒜一边问，“沈律，帮你做饭也是助理的工作内容吗？”
“怎么着？”沈浩澄利索地洗着鱼，“估摸着得晚，想要加班费啊？”
池跃嘿嘿笑了，“蹭这么好顿饭呢，还那么贪心？”
这是他头一次真正意义的笑。
沈浩澄直起些身听着，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弯下腰，继续洗鱼。
“于警官能帮到咱？”剥蒜姿势不对，抠劲儿大得辣了指甲，池跃放在嘴边吹吹，又问。
“当律师的，”沈浩澄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说，“没点儿交往不行。”
池跃不由回头瞅瞅，他在公诉科待过，虽然没来得及接触什么大案要案，也深知律检不能分家，跟侦羁部门的同志更是避免不了接触。
可往家里面请，还是不太好吧？
“全靠交往也不行。”沈浩澄洗好了鱼，咣当丢在不锈钢盆里，开始给洗菜盆消毒。
毕竟是第一天当他的助理，池跃只听，不再多说。
两个男人动作还挺麻利，没大一会儿就把菜都备好了。
“六点再做。”沈浩澄洗干净手，率先走出厨房，“弄早了凉！你吸烟不？”
池跃谨慎地答，“不勤。”
沈浩澄从茶几下面掏出烟来，往他脸上扫了一眼，“真不痛快，抽就说抽，还不勤！走，上阳台。”
公历都没到三月，阳台窗户一开，呼呼地往里灌冷风。
沈浩澄满不在乎，扯张椅子就坐下去，给池跃丢了一只烟。
池跃接着，立刻去摸口袋。
打火机在外套里，身上没有。
沈浩澄教小孩儿学坏似地送过火来，“在办公室不行，得去吸烟室。”
池跃嗯了一声，伸头去凑那火。
才近五点，北方的天空已经由灰转黑，沈浩澄在垂死挣扎的夕阳光里看清池跃纤长如羽却又根根分明的睫毛，心脏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这种低眉顺目又抻着下颌的动作……
烟点着了。
池跃向后退去。
沈浩澄不动声色地收回火机，再给自己点着，深吸一口，把隐藏的躁动掺在过了肺的烟雾里吐出去，“年纪小，能少抽点儿就少抽点儿，没好处。”
“于……”池跃斟酌一下才又追问，“于警官能让沈律决定接不接这个案子吗？”
“有点儿名气的律师想要维护声望，”沈浩澄摆出不吝指教的姿态，“不能总是摸石头过河，碰个案子就接耽误自己工夫，也影响外界对咱的评价。多少了解了解内情胜诉的把握会大一些，光看资料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他们……”池跃刻意省掉了“警察”两个字，“让和外人谈论案情吗？”
“当然不让。”沈浩澄说，“我不问他，等他问我。”
“啊？”池跃糊涂了。
“我等着他问我要接手的案子有没有打头。”沈浩澄淡淡地说，“这没毛病。你别只顾吃饭，好好学学什么叫做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池跃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自己。
“老奸巨猾！”沈浩澄非常肯定，他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我，还有于军，都一样。”
六点钟准时开灶，沈浩澄手法娴熟地把鱼炖在锅里，转过脸来瞅着池跃，“你先炒，我看着!”
这是信不着。
池跃本来就二百五，旁边再有个人盯着，越发手忙脚乱，找个花椒粉的工夫就把鸡蛋炒糊了。
沈浩澄伸手关了煤气，“三老爷们就对付了，小丫头上一天学，来吃苦鸡蛋么？倒了，重炒。”
池跃有点儿不好意思，依言倒了，精神越发紧张起来，第二回还是有点糊。
沈浩澄又关了煤气，抱着双臂看他，“不吸取教训呢？”
池跃没有脾气，垂头想想，“这回我找调料先关火。”
“小点儿就行。”沈浩澄指导地说，“瞅准了调料在什么位置，用不了太多时间。”
已经浪费了七八个鸡蛋，池跃特别心虚。
一板鸡蛋也就十五个，再糊两回，今晚上只能五道菜了。
好在第三回挺顺利，池跃把西红柿块翻炒出汁，撒一点儿小香葱末，盛到盘子里时脸上都冒汗了。
沈浩澄给蒸锅定好时间，吩咐他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去摆台吧！啤酒不急拿，老于啥季节都喝冰的。饮料先放桌上，小孩子贪凉闹肚子，耽误学习。”
池跃暗想这人心可真细。
于军和他的初中生女儿到的准时，老刑警换了便服，站在玄关处嚷嚷，“小孙也来了？不耽误你约会啊？”
沈浩澄过去给他俩拿拖鞋，“小孙早跳槽了，别乱喊。再说他都结婚了，约什么会？”
“结婚了？”于军一脸茫然，“啥时候的事儿？在你这儿多好，跳什么槽？”
池跃走到跟前喊人，“于哥来了。”
于军往他脸上一瞅，神色微诧，马上接着嚷嚷，“哎哟这小孩儿长得俊呐！慧慧你看，像不像那个谁……就你往墙上贴的……谁来着？”
读初中的小女孩倒也不太叛逆，顺着他爸的手指往池跃脸上看，笑呵呵地说，“是挺像的。”
“像谁？”沈浩澄伸手去捏她的腮帮子，“是中国的吗？”
“看脸就好。”小姑娘把书包丢在玄关柜上，大剌剌地往里走，“别卡国籍。沈大壮多久没请我吃饭了？上次还是暑假呢！”
沈浩澄似有一点儿抱歉，“大状挺忙，没啥功夫做饭。”
“有没有冰淇淋和蛋糕吧！”小姑娘一点儿都不客气，“我对鱼啊肉的没兴趣。”
池跃这才知道沈浩澄在超市外面买的冰淇淋和蛋糕是给谁准备的，暗暗地想：不说忘了人家闺女吗？
沈浩澄自然而然地说，“洗手去。没兴趣也得捧捧场，一碗饭给冰淇淋，蛋糕带回去当宵夜。”
“你俩一见面还能让我回家吃宵夜？”小姑娘边哼边往卫生间钻，“我把作业都带来了。”
沈浩澄这才去瞅于军，“知父莫若女？”
于军嘿嘿地笑，“你这菜太硬实，得消化一会儿。走早了回家就睡，对肠胃不好。”
都洗完手坐好，于军看看喷香的菜，露出些许夸奖之意，“你这人干啥不行？真是样样都好就差……”意识到自己秃噜嘴了，老油条就把尾音拉长，看向池跃，强行拐弯，“小律师跟老沈多长时间了。”
“第一天。”池跃诚恳地说。
“第一天？”于军再次惊讶。
“第一天。”沈浩澄接过话去，“就给你做了道番茄炒蛋，快吃吧！”
于军才不吃什么番茄炒蛋，伸手捏着个生蚝嗦了起来，“那得喝一个！老沈是个宝贝，祝贺你碰上他。”
沈浩澄不管这话意思好歹，只问池跃，“能喝点儿吗？”
池跃点点头，“一点儿。”
于军伸过啤酒罐来，“碰一个。”
“倒杯里……”沈浩澄要抢啤酒罐。
于军利落地闪，“费那个事？还得刷杯子，别那么多毛病!来，小……小什么来着？”
“池。”池跃赶紧答说。
“来，小池。”于军越发笑了，“头回见面，老哥敬你。”
池跃赶紧举着拉罐和他碰碰，陪了一大口。
于军直接干了整罐，然后舒服地打个酒嗝，“痛快！”
“别痛风就行。”沈浩澄给他夹一筷鱼。
“成天吃泡面火腿肠的人还能痛风？”于军哼道，“穷警察得不起富贵病。”
“爱岗敬业啊！”叫慧慧的小姑娘啃着排骨，讽刺地说，“自己糊弄饱了就行，也不管孩子。”
于军拍了女儿一把，“不管你跟谁来的？”
“那也少跟点儿大案。”沈浩澄插嘴，“单亲，局里不能照顾照顾？”
“闲着我也不会伺候她。”于军满不在乎地说，“俩半工资只够给她请阿姨的，洗洗涮涮做个早饭，晚上就靠我妈糊弄。学费啥的都是她奶在掏。”
“啃老！”慧慧的眼睛一直盯着旁边的蛋糕，“有脸说。”
“你快点儿长大，我就不啃了！”于军有些感慨，“以后像你沈叔叔似的，有出息。爸好啃你！”
慧慧哼了一下，没再出声。
于军丢了手里的生蚝壳，问沈浩澄，“这案子能挣多少？”
池跃闻言立刻就扫沈浩澄一眼，心说真会掐算，于军果然主动问他。
“没到谈价那步呢！”沈浩澄淡淡地说。
“你接。”于军也夹一块儿排骨，“他家里人都说了吧？这小子承认自己杀了人，指纹和血迹鉴定都能确定是他没跑，可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杀的，我觉得……我们都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审问也没突破……你比我们老审讯都精，帮着找找线索。”
“线索得靠口供和痕检，”沈浩澄似乎兴致不高，“还有法医鉴定。我是替委托人办事的，帮不上你们忙。”
“别跟我俩放屁！”于军立刻骂他，“能跟犯人接触就能帮上忙。谁不让你替委托人办事了？他家里人肯定希望他能免死吧？要能找出别的隐情……”
池跃忍耐不住，“您觉得有别的隐情啊？”
沈浩澄立刻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