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广书只和陆骏聊了差不多一杯咖啡的时间之后就被工作叫了回去，陆骏在便利店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多抽了一根烟。唐广书的话对他有些触动，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刚开始接触赛车时的自己与那些朋友。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联系列表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打开其中一个头像，对着空白的输入框犹豫了很久，最终右滑，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结束比赛之后大家就踏上了返程的路。经此一役，明扬在圈内的名声变得极为复杂，很多人喜欢看这样少年意气风发的故事，可是有些人会结合他的过往而对他指指点点。不论如何，明扬以这样一个成绩在圈子里踏出了很大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比赛奖金很快就到了车队的公账上，上完税之后陆骏只象征性留下了一点，剩下的三十万打算给明扬。不过眼前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明扬还没有成年，理论上这么大数额的钱应当交由他的监护人代为管理。陆骏考虑了许久，决定先和明扬谈谈。
他之前问过明扬拿到奖金之后想做什么，明扬扯了好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如今这笔钱终于到手，明扬再次思考这个问题，脑袋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答案。
“三十万能做好多事情呢。”陆骏说道，“真的没什么想法？”
“我拿着也什么都做不了啊。”明扬叼着鲜奶盒子上的吸管说，“我总不能买房买车吧？剩下的……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
“诶对了，我上次给你的钱你怎么处理了？你还让我给你换了现金。”
“我……”明扬把现金套在信封里丢回了家，也不知道刘玉珍拿没拿到。这件事他没跟陆骏说过，怕陆骏看不起自己。毕竟当初刘玉珍对他的态度实在冷酷严苛，明显就是不想要他的意思，如果他再表现得对刘玉珍有太多牵挂情感，那岂不是显得他很懦弱？于是明扬谎称那笔钱被自己吃喝玩乐花掉了。
“那怎么办？你连个银行卡都没有。”陆骏叹气，“那我只能给你妈了。”
“随便。”
“这么爽快？”陆骏惊讶，“你不怕我给她之后她一分钱都不会给你？那你辛辛苦苦跑得比赛拿到的奖金可就全打水漂了。我跟你讲以后可没有这么多奖金的比赛……”
明扬说：“那要不然你就别给她，你自己留着。”
陆骏说：“不行，这是你的钱，我拿着算什么回事儿？”
“那……”明扬没有更好的想法。他心里想的是，这些钱给刘玉珍，就算刘玉珍全花了他也不在乎。他虽总是认为刘玉珍对他不好，可也是实实在在地把他养到了这么大，而且引发刘玉珍发脾气的原因大多数是自己闯祸。他把钱给刘玉珍权当做过去的“抚养费”，这从逻辑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不给刘玉珍给陆骏其实也说得过去，毕竟自己在陆骏这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开的车是陆骏买的，前前后后加上改装的费用、燃油和轮胎费用，这些钱已远超这些奖金。
所以不论谁拿，在明扬的设定里都很合理。他已经有一些想要向成年人的行事规则靠拢的思维，他不想欠别人的，仅此而已。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明扬烦躁地丢了这么一句话，回房间打游戏去了。陆骏没想到明扬对于钱这么不上心，溜达到明扬的房间门口，靠着门框说：“你就没想过带着这笔钱和成绩回家看看？正好也借机修复一下你和你妈妈之间的关系。”
“我和她有什么好修复的？没有我她会活得更好。”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吧。”
“这可是她亲口说的。”明扬负气道，“不信你去问她啊。”
陆骏和刘玉珍只有一两次交谈，他对于刘玉珍的观感颇为复杂。刘玉珍虽然表现得极为剽悍泼辣，对明扬动手毫不留情，可陆骏仍旧能在同刘玉珍的对谈中发觉这个女人的特别之处，她对于明扬的真实想法一定不是明扬自认为的那种。陆骏想了许久，决定再和刘玉珍谈谈。恰逢周末有空，陆骏便登门拜访。
刘玉珍的家里和陆骏上一次来并无二致，他坐在当时坐着的位置上，刘玉珍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赶紧伸手接了过来，而后眼睛习惯性地在家中一扫。家里的样子没有变，可却比上次感觉冷清了许多。
“您这次来，是明扬有什么事情吗？”刘玉珍问道，“他又闯祸了？”
“没有没有，他好得很。”陆骏赶紧摆手，“这次来主要是有两个事情。”他把手机里明扬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展示给刘玉珍，“明扬去参加比赛拿了冠军，他取得了一些成绩。这个比赛是极速杯的比赛，有空您也可以在网上查一下，新闻稿件很多的。哦对了，来参加比赛的还有那个叫陈云聪的明星，我想您平时一定看过他的电视剧。”
“不认识。”刘玉珍摇摇头：“每天忙得都不着家，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看电视？”
陆骏这才想到了刘玉珍的职业。从明扬的年纪来推测刘玉珍的年纪应当也不是太大，可她的眼睛里毫无光彩，陆骏无法揣测这样一个始终被生活的重担所压迫的中年女性会有怎样的精神生活，抑或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心中百感交集，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比赛是有奖金的，有三十万。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说明一下这个事情。明扬还没有成年，没有办法处理这么大一笔钱，所以我跟他商量了一下，这笔钱就汇到您的账户上，您代明扬保管。”
刘玉珍本来垂着的头稍稍动了一下，她慢慢抬起来，像是在这个过程中消化陆骏的话。陆骏以为刘玉珍是听到这个数字之后有所动容，紧接着说：“其实应该是他自己过来跟您说，哎不过您也了解明扬的脾气，这么大点的男孩儿屁事儿不懂，就知道好面子。他不好意思跟您来说。”
他还想再说几句明扬的好话，试图帮这对母子缓和一下紧张关系，没想到刘玉珍却说：“这笔钱我不能要。”
“……啊？”
“这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得到的钱，理应是他自己拿在手上。”刘玉珍说，“我没有什么本事，从小到大没能给他提供什么好的物质条件。现在他自己有本事了，挣了这么多钱，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拿他的钱呢？哦对了，还有件事……”她说罢起身去了房间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信封出来交给陆骏，陆骏见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明扬的工资”几个字，迷惑地看向刘玉珍。
刘玉珍说：“这里面是两千块钱现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塞到家里的。这些钱我没有动过，你拿回去给他吧。”
“这……这又是何必呢？”陆骏彻底被刘玉珍搞不明白了，“这很显然就是明扬给您的钱啊，小孩子第一次拿工资，回来孝敬孝敬您不是应该的吗？这说明他长大了，懂事儿了，跟过去不一样了，您又何必……”
刘玉珍沉默许久，只是摇头轻声说道：“不一样的。”她始终不肯接受陆骏给她的这笔钱，陆骏没有办法，最终只能给刘玉珍写了一张纸条，算作这笔钱暂存在他这里的一个证明。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给刘玉珍讲了讲明扬的近况，表示明扬在自己这里过得还不错，有正经的事情做，不会出去鬼混，叫刘玉珍放心。刘玉珍嘴上说着对明扬的事情不关心，陆骏说这些话时她就默不作声地听着，也没有拒绝。
“那我今天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儿的话，您就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联系我。”陆骏起身道别，刘玉珍送他到门口时忽然说：“你等等。”
她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包，神态变得有些扭捏，用一种近乎于难以启齿的口吻说道：“这个是明扬他……他常穿得用得，你给他带回去吧。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人不在，东西放在家里也是占地方。”陆骏接过了包，他很想跟刘玉珍再说点什么，张开嘴后反而什么言语都没有，只能点点头答应刘玉珍的请求，告辞离开。
回程的车里，陆骏一直在想这对母子。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明扬把那笔钱换成现金是为了给刘玉珍，他也没想到刘玉珍会一分不花的还给明扬，甚至不要明扬的奖金。要知道有了那笔钱，刘玉珍的生活会宽裕很多，可以像其他普通上班族一样回家之后放松看看电视，闲暇的时候逛街买东西，或者和朋友去吃吃饭。可她偏偏不要，这样看似无情的性格反而让陆骏认为是带着一种愧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骏感慨颇多，其余的也是无可奈何。回去之后他就把那个包丢给了明扬，明扬先是一愣，随后表情沉了下来，打开包翻了翻。里面除了一些旧物之外，竟然还有几件连吊牌都没摘的崭新衣服，正是现在这个季节适合穿的。
陆骏说：“你妈给你买新衣服了诶。”
只见明扬不知道从哪儿蹿上来好大的怒火，把衣服摔在了一边，叫嚷道：“谁要她施舍！”然后又泄愤似的把衣服捡起来丢进了衣柜里。
陆骏叹气，只能说这对母子的性格倒是相像，气头上的时候怎么都拦不住，嘴巴上比谁都冷硬，实际上心里还是柔软的。只不过他们在表现这种柔软时的语言动作都是一样的笨拙，一样的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