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衣冠之下>第三十八章 轻轻

  公寓楼每层都有十多户,大概因为南北不通透的缘故,也弥漫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气味,像是放久了的抹布散发出来的怪味,穿透口罩渗入鼻腔。

  感应灯坏了也没有修,狭长的走廊里黑黢黢的,像是密室逃脱里的背景。

  唐蕴开了手电光,才看清楚门牌。

  “1012,就是这边了。”他关掉手电,压低声音交代,“待会儿进去注意眼神啊,别给人压迫感,能笑的话,就多笑笑,要不然对方可能会产生警惕心理,觉得你……”

  唐蕴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妥当一点的措辞,匡延赫直接替他补充道:“面相太刻薄,不是什么好人。”

  “哎?”唐蕴一副嗅到同类气息的欢快表情,“原来也有人这么说过你啊?”

  匡延赫简直快要被他气死:“只有你这么说。”

  唐蕴理直气壮起来:“我不信。”

  敲了几下门,里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放门口就行了。”

  唐蕴摘下口罩,自我介绍道:“曹女士您好,我是李晓博先生的代理律师,想向您咨询点事情,方便进去聊一下吗?”

  过了好一会儿,曹萌萌才开门,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曹萌萌本人和她的名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一头短发染成银白,但仔细看,发尾又带一点灰,与银渐层的毛色很相似,她的脸很小,单眼皮,嘴角有些微微下垂,再加上半拧着的眉毛,显出一副想与世俗隔绝的厌世感。

  唐蕴迎难而上:“是从警方那边知道的,我想从您这了解几个问题。”

  曹萌萌没有识破他这个小小的谎言,让他们进了门。

  公寓不大,单层,仅有五十平左右,厨房、客厅与卧室是相连的,中间用两排半人高的柜子作为隔断,装修虽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有股淡淡的清香。

  柜子里装满了书籍,悬疑推理和心理学为主,唐蕴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许多法学类的书籍。

  “你也学法吗?”唐蕴问。

  “哦,这都是我妹的书,她家里放不下了,就堆在我这边。”

  一只看起来很肥的银渐层看到他们,先是一愣,不怕生地走到唐蕴身边,嗅他裤子上残留的猫咪的味道。

  “随便坐吧。”曹萌萌还算客气地给他们一人递了瓶矿泉水。

  “谢谢。”唐蕴和匡延赫同步坐进沙发,那只银渐层一下蹦到了唐蕴腿上,求抚摸。

  唐蕴摸了摸它的后背,小家伙爽得翘起屁股,他凑到匡延赫耳边小声说:“它好骚啊。”

  匡延赫很想说,你也不赖啊,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问道:“你这猫是怀孕了吗?”

  曹萌萌说:“他是公的。”

  “好吧。”

  唐蕴笑了一下,很放心地撸了撸猫肚皮,猫咪大概是以为唐蕴在和它玩耍,忽然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抓了一下。

  “嘶——”唐蕴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右手手背被抓出几道白色爪痕,有点疼。

  “没事儿吧?”匡延赫的上半身探了过去。

  他想抓过唐蕴的手腕看一眼情况,只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唐蕴就甩甩手说:“小事情,我经常被法典抓。”

  曹萌萌把银渐层抱到阳台上关了起来,对唐蕴说:“它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点人来疯,不过它打过狂犬疫苗了,我也经常被它抓,没事的。”

  她撸起衬衣袖子,展示手臂上那些看起来还很新鲜的红色抓痕。

  阳台安装的是移动门,那只猫站立起来,用两只前爪将玻璃门推开一点缝,再把身子挤入缝隙里,硬是把玻璃门给顶开了。

  它又走到匡延赫大腿上,躺下了。

  唐蕴不敢再随便摸它了,只是问:“它怎么一点都不怕生?”

  曹萌萌在他们对面坐下,抱着胳膊说:“它是只男同猫,只喜欢和男的玩,如果是男同性恋的话,它就更喜欢了,会跳到对方身上求抚摸的程度。”

  “啊?”唐蕴和匡延赫同时抬头,连惊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这猫,这么神的吗?

  “我开玩笑的,你们不会连这都当真了吧?”曹萌萌也很惊讶地看着他们。

  “……”

  唐蕴心虚地转移话题:“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张雨薇的事情,相信你已经看过热搜了吧?”

  曹萌萌点点头。

  唐蕴问:“你和张女士平时关系如何?”

  “很好啊,她是我好朋友。”曹萌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猫,“她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哦?”唐蕴又问,“那她十一号晚上有联络过你吗?”

  “有的,”曹萌萌点点头,回忆道,“大概晚上九点钟左右吧,她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她被姓李的强奸了,让我陪她一起去报警。”

  从她对李晓博的称呼就可以看出她对他是厌恶的。

  “你当时觉得这事儿有可能吗?”唐蕴问。

  “为什么不可能?男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下意识说的是“男人”,而不是“姓李的”或是“渣男”,可见她内心所蔑视的不仅仅是李晓博一个男人,而是整个男性群体,她对男性是充满抵触心理的。

  “那张雨薇和李晓博平时关系如何,会不会闹矛盾?”

  曹萌萌说:“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张雨薇不怎么和你分享感情上的问题吗?”唐蕴淡淡笑了下,“你刚才不是还说,她有什么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你吗?没找你,意思是不是他们没吵过架?”

  曹萌萌大概是意识到她被套话了,目光冷了下去,思考了一下才说:“张雨薇知道姓李的是已婚男以后,闹过。”

  “她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就前不久啊,至于是谁告诉她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可以自己去问她,我只知道她想和那男的说分手,那男的不同意,就把她给强奸了。”

  “她有跟你提过详细的过程吗?”

  “有啊。”曹萌萌的视线歪向一边,像是在认真回忆,“那天晚上,张雨薇是打定主意要和姓李的分手的,她让姓李的过去,把那条狗牵走——就是他俩先前一起养的金毛……”

  李晓博挂掉张雨薇的电话,驱车冲到张雨薇住处,几番求饶无果,他蛮横无理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他说除非张雨薇能把恋爱期间花掉的那两百万还给他,否则他是不会同意分手的。

  张雨薇哪有那么多钱,情急之下,说要把这事儿告诉李晓博妻子,但李晓博根本无所畏惧,火气上来便把张雨薇推倒在沙发里,扒光她衣服。

  张雨薇大声呼救,李晓博便从水果袋子里摸出一把提前准备好的水果刀,横在张雨薇脖子上让她闭嘴。

  李晓博一边干她一边录制视频,威胁张雨薇说,她胆敢和他分手,这视频就会散布到网上,还有张雨薇的好友群,同事群。

  张雨薇纠结再三,决定报警。

  唐蕴问:“李晓博强奸她的时候,她反抗了吗?”

  “那是当然,”曹萌萌耸了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但她毕竟是女的,到最后也只能配合了,谁知道反抗的话会不会被分尸呢。”

  “那你有看到那段录像吗?”

  “没,这毕竟是她的隐私,就算给,我也不好意思看啊。”

  “好的。”唐蕴大概明白了,笑了一下,起身道,“谢谢曹小姐的配合。”

  “没事。”

  唐蕴和匡延赫并肩走进电梯。

  “你觉得如何?她有撒谎吗?”唐蕴问。

  匡延赫全程都很认真地留意曹萌萌的表情,总感觉她在回避他们的目光:“我觉得她和张雨薇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怎么说?”

  “首先啊,她称呼张雨薇的时候,一直都是全名,如果关系真的要好的话,都会习惯性地称呼对方的小名吧?除非朋友是两个字的。还有她说话也挺自相矛盾的,一会儿说和张雨薇很熟,对方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但问她那些问题,很多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过也不排除她对我们有防备之心,那些可能会影响最终裁判的问题,她不想正面回答。”

  唐蕴觉得他分析的挺有道理,这也是他刚才一直在观察的。曹萌萌表面上看起来一直在配合他们,但双臂始终抱在胸前,这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最奇怪的就是那段录像,张雨薇说李晓博录了,但李晓博不承认。”唐蕴无意识地咬着唇,松开时总是红红的,“我办了那么多强奸案,头一回听说强奸还录视频的。”

  “寻求刺激吗?”匡延赫盯着他的嘴唇,“也许只是录了重点部位。”

  电梯停了,唐蕴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位:“那要只录重点部位,张雨薇又有什么好怕的?打死不承认是自己不就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即使自己的视频外泄,也可以说是AI合成的,谁能证明那就是她啊?”

  “那接下来还需要做点什么吗?”

  警方侦查期间,律师是没办法查阅案卷的,只能通过当事人的口供寻找相关证据,而曹萌萌的证词对李晓博很不利,自然是没办法用了。

  等到警方结案,将案卷移交给检察院,唐蕴才有权限查阅案卷,核对警方提交的证据材料的真实性、合法性、相关性,尝试做非法证据排除。

  “等案卷出来了再看吧。”

  “好。”

  匡延赫紧跟在唐蕴身后,无意间瞥见他手上的抓痕变红了,他一把握住唐蕴的手腕,抬到自己眼前。

  细小血珠从白皙的皮肤里渗出来,还没完全干透。

  “疼吗?”他问。

  唐蕴望着他皱起来的眉心,有点懵,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匡延赫在意着,可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寻常的关心罢了,换了谁,匡延赫都会问一句的,所以别太自作多情了。

  手上的伤并不疼,要不是匡延赫提起,他甚至都忘记自己被抓伤了,可他还是硬挤出一点委屈来,用连他自己都嫌恶心的口吻说道:“有点,没想到伤口这么深。”

  “我车里好像有创可贴。”匡延赫说着,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背包,里三层外三层地翻找一遍,终于在一个小夹层里抽出一小盒创可贴,以及一次性的消毒棉签。

  “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匡延赫上车问道。

  唐蕴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克制着没有笑,他都怕自己的喜出望外会在匡延赫面前暴露个彻底。

  “谢谢匡助。”

  匡延赫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新称呼很不适应,唐蕴后知后觉地琢磨,自己这样会不会得罪匡延赫,正准备说自己是开玩笑的,看见匡延赫笑了一下,好像并不在意。

  匡延赫撕开包装,取出棉签,握住唐蕴细白的手指,朝自己拉近了一些,目光落在了形状漂亮的指甲盖上。

  “你抖什么?”匡延赫问。

  唐蕴崩溃极了,在这一刻他充分理解了那些患有帕金森人士的无助,他的手就好像刚搬完几千斤大米一样,抖得不受控制。

  怎么会这样?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唐蕴将手握拳,试图掩盖紧张。

  一抬眼,匡延赫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盯着他,眼睛和嘴巴一起勾出弯来,唐蕴不知道他平时和别人说话会不会也突然这样,反正匡延赫拿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会有种被雷电击中,无路可逃的错觉。

  “我怕疼的。”他胡乱编造了一个蹩脚理由。

  匡延赫那眼神,显然是不相信他,但仿佛又因为这句话找到了什么乐子,笑了笑说:“行,那我轻点儿……”

  手背传来微妙的刺痛,唐蕴的手被握住,漫无边际地想,这种台词应该出现在床上,会更有意思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