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夏妄这一刻的感受。
自从白宇程离世之后,唐星茴夜晚做梦总是会一边流泪一边念白宇程的名字。
唐星茴流泪时是无声的,双眼紧闭,蜷缩在夏妄怀里,紧紧揪住他衣服,身体还止不住颤抖。
泪水冰凉,夏妄伸手擦拭时却仿佛被烫伤一般,一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可无论他怎么去哄去安慰,唐星茴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眼里看不见他了一样。
夏妄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宇程救了唐星茴,他是感激的。
可同时,他又是嫉妒的。
如果可以,只要唐星茴不再难过,他宁愿死去的人是自己。
唐星茴做梦都在哭,他晚上也睡不着,抱着唐星茴,思绪却慢慢发散。
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会为我流泪吗?
他不想让唐星茴伤心,可他也不想看着唐星茴为别人流眼泪。
很矛盾的心理。
可夏妄就是那么自私的人,他不想要唐星茴心里有别人,哪怕那个人已经离世。
他想要唐星茴眼里只有自己。
……
和白宇程分手之后,唐星茴从来没有梦见过白宇程。
但他最近却总是做梦,梦醒的时候已经忘了具体内容,但他知道,他梦见他了。
撞到白宇程的那个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那个拐弯处是视觉盲区,他一时没有看到,巧合的是那一瞬间刹车失灵了。
司机还有一个重病的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女儿,是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女儿还在上学,成绩很好。
唐星茴毕竟不是亲属,不能一直跟进,但他也撞见过一次那个司机带着果篮来道歉,声泪俱下,他跪下来求白宇程的父母,说他的妻子和女儿不能没有他。
但白宇程的父母却不为所动,他们只想让害死儿子的人付出代价,坚持要把司机送进监狱。
没有人怪罪唐星茴,因为医院的报告结果显示,那一下撞的非常重,就算白宇程不挡在唐星茴面前,存货的概率也很小,甚至更大概率是两个人一起出事。
唐星茴没有干涉白家父母的处理方式,那个司机坐了牢。
但他去看了一次司机重病的妻子和女儿。
去到的时候,女孩在破烂的小桌子上写作业,厨房里熬着给母亲的药,屋子很小,满屋都是浓浓的药味。
知道他的身份后,重病的女人拖着一身病体想要下床向他下跪道歉,被唐星茴阻止了。
回去之后,唐星茴一个人坐在阶梯上想了一夜。
夜晚的寒风中,白宇程的墓碑安静而肃立。
无边的安静中,唐星茴忽然想起,每一次和白宇程走在路上时,他都会站在自己后面一点的位置,强壮高大,让人很有安全感。
时刻保护,从未松懈。
直至死亡。
这一刻,悲伤的潮水不断涌起,唐星茴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垂下头,泪水没入指缝,大滴大滴滑下。
在医院时,在葬礼时,他都没有那么难过那么伤心。
可在此刻,他想起曾经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绪才像是终于突破屏障,迟来的悲伤淹没了他。
往往最伤心的时刻不是知道一个人离世的那一瞬间,而是在往后,每一次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时,心口都会隐隐作痛。
这种痛,会伴随往后余生,在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纠缠不休。
夏妄一直在角落里悄悄看着他,不敢上前打扰。
唐星茴坐了一夜,他也就站了一夜。
时间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天蒙蒙亮时,阳光从云层间清透出来,远远的,他看见唐星茴垂下头捂着脸。
寒风凛冽,冷得人牙都在颤抖,脸部快要冻僵硬了一般,夏妄呼了一口白气,再也控制不住担心,大步走上前,把早就准备好的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
已经冬天了,呼吸间都带着寒意,唐星茴的耳根和手指都被冻的通红。
视线被泪水模糊,他突然感觉身上一暖。
他知道夏妄就在自己面前。
但他没有抬头。
……
唐星茴最终还是决定资助那个小女孩继续读书。
不是圣母也不是烂好人,他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很聪明,不应该因为父亲毁掉一生。
他本来应该怪罪的。
但人世间的爱恨太复杂,怨恨太多没有意义,白宇程回不来。
很多时候因果是没办法说清楚的,细究起来,白宇程不救他就不会死,但白宇程不约他出来他们也不会遭遇车祸,很多时候找不到源头,也没有因果。
只有人当下的选择,才能决定未来的发展。
白宇程救了他,以生命作为代价。
纠结怪不怪那个司机,要不要怨恨他的家人根本没有必要。
怨不怨恨都是个人选择,没有对错,更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如果这是一场谋杀,他大可以去怨恨,但这不是,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意外。
决定资助那个女孩的那天晚上,唐星茴又梦见了白宇程。
梦里,白宇程笑容依然灿烂,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心疼,好像知晓他所有的忧虑和不安:“我是心甘情愿救你的。”
“你不要怨恨不要难过,我想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自由快乐。”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不起对得起,你现在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没有去做,未来就会因为没有做觉得对不起别人。”
“从来就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你只要做你当下想做的那个选择就行了。”
唐星茴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他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白宇程上前一步,把他抱进怀里,就像是他们谈恋爱时一样。
“虽然你可能不需要,但是,我以后好像没办法陪你了,你要好好的。”
轻柔的吻落在唐星茴的脖颈,白宇程埋在他肩颈处,说话时湿润的唇若有若无扫着他细腻白皙的皮肤。
“祝你和那个谁幸福的话我说不出口,但我希望你永远快乐,不管和谁,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
梦境的最后,白宇程看着他,一向灿烂的笑容有些垮了,眼眸中是无边的海潮,深深的爱恋沉浮其间。
求不得,忘不掉,放不下。
在白宇程短暂的一生里,唐星茴是最耀眼的光。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一片。
唐星茴听见白宇程的声音,很清晰:“下辈子吧,好不好。”
唐星茴鼻尖一酸,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流泪了:“好,我们下辈子在一起。”
“白宇程,我答应你。”
……
唐星茴不知道,在他们分开的那几年,白宇程经常做梦,梦里全是唐星茴,有时候是发生过的事情,有时候不是。
他终是从做梦人变成了托梦人。
从梦中惊醒之后,唐星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但眼角干涩,流不出眼泪。
他很少在清醒的时候流泪。
所有的泪已经在梦中流尽。
窗户半开,清晨的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脸色惨白如纸,轻抿的薄唇却浓艳红润。
其实要说多爱也没有,他对白宇程曾经有过心动和喜欢,但那只是过去了。
可他本以为他能和白宇程各自安好,却没想到意外来的那么突然。
他讨厌这种事态脱离控制还无法改变的无力感。
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车祸,也没有想到白宇程时隔五年未见依然能够为自己奋不顾身献出生命。
唐星茴走下床,打开房门,厨房里烟雾缭绕,夏妄灰头土脸端着一盘不明物质走出来,看到唐星茴有些惊讶:“阿茴你醒了?”
“我本来想试试做你上次提过的那个菜的,但是不小心煮糊了,还要等一会才有饭吃。”夏妄把那盘炒糊的菜放在桌上,擦了擦脸,似乎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炒糊,你饿不饿?柜子里有小蛋糕,要吃一点吗?”
唐星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我不饿。”
得到了回应的夏妄欣喜若狂,想要上前抱他亲他,却想起自己现在满身都是油烟味,赶紧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之后,他发现唐星茴不见了,一瞬间无数个想法涌入脑中,他惊慌失措,到处找寻唐星茴的踪迹:“阿茴?阿茴?”
“唐星茴!”
“唐星茴?你在哪?”
“阿茴?星茴?”
“宝宝你在哪?”
他找遍了整个家,最终终于在杂物间找到了唐星茴。
杂物间里很乱,满地没来得及收拾的杂物,唐星茴穿着丝绸睡衣,深灰色的长裤有点拖地,他站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抬着头在看架子上的一个篮球。
篮球在角落里放了很久,已经有些旧了,是有一年白宇程送他的情人节礼物。
但送出后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这个篮球一共也没用过几次,分手之后唐星茴就一直放在角落。
光线昏暗,唐星茴的皮肤却白到发光晃眼,嘴唇很薄,殷红诱人,听见动静抬眸看过来,浅淡的眸色在昏暗静谧中沉浸成一片溺人的湖。
把唐星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有受伤,夏妄才松了一口气,随手把灯打开:“阿茴你在这干嘛?怎么不开灯?”
头顶的灯映照在唐星茴身上,照的他的皮肤光泽莹润,眉眼如画,在柔和的光线下如有柔情蔓溢,长睫毛在灯光下投着一片安静的薄影,雾蒙蒙的眼睛里映照着夏妄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夏妄却仿佛从这一片安静之中发觉到了什么,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阻止唐星茴开口,下一秒他看见唐星茴艳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柔软的双唇中吐出毒汁来,语气温温沉沉:“我们分手吧,夏妄。”
“我现在没有精力去谈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