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最终结束了，一切都沿着既定的道路向前走。
没有出任何差错便是每个人的愿望。
周思凡的情绪也一点点地开始挣脱那个虚幻的泡泡，可能先是迈出了脚，再伸出手，最后让鼻子离开，缓缓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他不再听不清周围人的声音。
那种嘈杂的感觉再次回到他的身边，这些噪音竟带给了周思凡意外的安心。
接下来的时间他和爷爷一起收拾了奶奶的遗物，存折、一本相册集、许多碎花布、许多针线……
爷爷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着：“你奶奶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这种花衣裳……”
周思凡：“是啊，现在看还挺潮的。”
爷爷：“潮是什么意思？”
周思凡：“就是时髦。”
爷爷笑了起来。
周思凡担心爷爷，不过伯伯和姑姑已经商量好了要爷爷轮流住在他们家里一段时间。
过了片刻，爷爷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从厨房拿出一袋香肠递给周思凡。
“给你做的。”爷爷说，“不保证明年还有没有了，你奶教我了，但我笨。”
周思凡点了点头，有些恍惚地接过了那袋香肠。
周思凡拎着这袋香肠回去找陆峰。
酒店房间里，陆峰正在浴室里面对着镜子刮胡子。他这趟出来太急了，什么东西也没带，这剃须刀是周思凡从家里给他拿回来的。
陆峰下巴上还有泡沫，看见周思凡问道：“回来了？”
周思凡把手里的袋子举起来，透过镜子给他看：“我奶奶……我奶奶给的……”
“香肠。”
那最后两个字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周思凡摸了摸眼睛，在此时此刻流下眼泪。
啪的一声轻响，环绕着他的泡泡终于完全破裂。
周思凡这一次哭得很凶，他泪眼婆娑地把头靠在陆峰身后，断断续续地说道：“以后就没有……我奶奶的香肠了……我爷爷说他太笨了……不一定会做……哇！”
陆峰：“……”
“什么什么？”陆峰只好随便抓过一条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泡沫，转过身抱住周思凡，“别难为爷爷了……”
他有些无奈和心疼，又有些因为周思凡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这些话感到想笑。
所以陆峰只能不断地承诺着：“我给你做。”
周思凡把眼泪都擦到了陆峰的肩膀上，小声问：“真的？”
陆峰：“真的真的。”
周思凡这个时候忽然表现出了很强烈的怀疑精神：“你会？”
陆峰顿了顿，心想自己还真的不会，只能说：“我可以学一下，等明年过年，一定给你做出来，好不好？”
周思凡：“嗯。”
哭出来也好。
能够哭出来代表一切都还没有太糟糕。
那之后，周思凡的情绪渐渐地好起来了。可惜春节假期也快结束，今天他就要和陆峰开车回去，也不知道要堵车多久，两人得在车上准备一点儿自热米饭，免得到不了服务区会饿死。
周政文上次说有空了想聊聊，后来也真的在微信上发消息给周思凡，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周思凡其实不怎么想聊，因为真的太尬了。
周思凡估计自己都能猜到他爸要聊什么。
这聊上了他爸难受，他也难受，何必互相折磨？
所以这事情也就一再推脱。
上午周思凡和陆峰退了房，开车去到市中心找了家大型超市买东西。
基本上初四一过，大街上便开始热闹起来。陆峰停好车，跟周思凡坐电梯上去，两人推着个小推车到处闲逛。
周思凡有些愧疚地说：“哥，你第一次来，只能跟你在超市里玩儿了……”
陆峰从货架上拿了饮料，对他笑了笑：“没事，我在家也哪里不去……就在家宅着，今年能陪你，我很开心。”
“但你没见到姐姐和妹妹。”
“我天。”陆峰深吸一口气，“虽然说这些不太好，但我妹真的太吵了，今年难得耳边清净了一些。”
周思凡：“……”
要不要这么真实。
陆峰又说：“我姐呢，她有自己的家庭，不见到我也不会怎么样。平时也会见的，别担心。”
陆峰伸出手捏了捏周思凡的脸颊。
周思凡装痛：“松松松手。”
陆峰再次认真地强调了一遍：“我很开心。”
买了些东西，正在结账的时候，周思凡他爸又在给他发微信，说马上就回去了，再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周思凡感觉人有些麻：“……”
陆峰：“怎么？”
周思凡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爸想跟我喝杯奶茶什么的。”
周思凡的家庭陆峰也有所耳闻，他道：“很好啊，去吗？”
“啊，他说他也正好在附近……要不，我先去一下，你在停车场等我一会儿。”周思凡犹豫着说。
陆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去吧，没事，我等你。”
“行。”
周思凡朝陆峰挥了挥手，一边给他爸发微信然后去找他。随便说两句得了，大过年的也不至于吵架。
出了超市，外面刚好有个星巴克，周思凡让周政文提前去那里等他，到了之后他发现周政文给他买了杯星冰乐。
“儿子。”周政文还是乐呵呵的，“来，坐会儿啊，你什么时候走？”
“我等会儿就走。”周思凡说。
周政文：“坐车？”
周思凡：“嗯。”
周政文：“我随便点的，你喝喝看喜不喜欢。”
周思凡笑了笑：“挺喜欢的，没想到你会点这个。”
他爸仿佛比他想象中更加适应这个现代社会，这也挺好的，有些中年人总是不愿意尝试新鲜事物。
周政文：“你喝你喝。”
周思凡抿了一小口，主动说道：“爸，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个……”周政文局促地摸了摸头，明明是他要约周思凡出来，但现在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周思凡并不意外，他就知道多半会是这种情况。
过了很久，周政文才说道：“你现在……”
“有个男朋友。”周思凡接道。
“挺好，挺好。”周政文说，“这样也挺好的，我也想了很多，我左右不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嗯。”周思凡说。
这有点儿摆烂的意思。
周政文知道自己管不了儿子，也没什么资格去管，索性也不搬出那些封建的老古董来膈应大家。
“咋认识的？”周政文憋了一会儿，又问道。
周思凡：“哦……我以前的同事。”
“蛮好，蛮好。”
周思凡：“……”
希望这杯星冰乐能够喝快一些。
但没想到周政文还是带给了周思凡一点点小惊喜。
他爸确实没再反对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儿了，反而有些过于“热心”。
周思凡看看手机：“好了，爸，下次再聊？我也要走了。”
周政文：“好好，不耽误时间。那个……其实啊……”
周思凡：“嗯？”
周政文：“爸也有个老朋友，他家儿子也跟你一样……其实吧……那个……要不要你俩加个微信认识一下？万一……对吧，你那对象黄了还能……”
这下周思凡真的是被雷得不轻：“……”
“不用了！”周思凡十分震惊，“不用了真的。”
“不是随便两个gay就能凑一块儿的。”周思凡站了起来，还维持着震惊的模样。
周政文：“啊？”
周思凡觉得自己解释不了，站起来后对着街对面的停车场出口，看见陆峰开车出来了，便道：“爸，你看那辆车。”
“咋了？”
“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回去，你别操心了啊。”周思凡道。
周政文：“哦……他……他也来了啊！哎！你怎么早不说！”
“走了走了！”周思凡急匆匆的。
“好好！路上小心！”周政文在他背后喊道。
周思凡走得飞快，过了街后钻进车里，连头也不回。
陆峰看了一眼后视镜：“聊完了？”
“完了。”周思凡哭笑不得，“我下次再也不回来了！怎么我都喜欢男人了，我爸居然还要给我介绍对象。”
“什么！”陆峰提高了声音，差点儿闯了个红灯。
周思凡：“没要！我立刻跑了！”
陆峰：“你跟你爸说了我没有？”
周思凡：“我说了！他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另外养养鱼！”
陆峰：“……”
过了红绿灯，陆峰才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厉害。”
周思凡：“我怎么感觉他们这些中年人比我们放得开。”
陆峰：“这我哪知道。”
过不久上了高速，果真开始堵车，周思凡和陆峰交替着开车。一直开到临近黄昏，他们才终于拐上了熟悉的路。
金色的光照亮了陆峰的半张脸，他眯着眼睛开车，周思凡在一旁想给他遮一遮，却觉得作用不大。
他看着陆峰，说：“下次给你买副墨镜。”
陆峰抽空对着周思凡笑道：“下次……陪我去看车吧。”
周思凡问：“你真要买车了？”
陆峰回答得很干脆：“嗯，买。”
两人把车停到Jamie楼下车库，然后再拎着东西一起牵手走回家。
当他们开门进屋的那一刻，天黑了下来，假期也终于结束了。
周思凡深吸了一口气，在整个屋子里转来转去，半天才说：“我回家了。”
陆峰在阳台收衣服，看着他温柔地应道：“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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