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笨狗>第117章

  嘈杂的医院,满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徐嘉诚成为植物人的消息让苏惠芳再次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好在这里是医院。

  匆忙冲上来的医护将老人救醒,苏惠芳被众人搀扶到走廊的座椅上休息。

  余渔跟在一旁照料。

  一位中年医生却面色严肃地将Omega悄悄拉到一旁,他以为Omega是老人的孙子。

  医生劝余渔为苏惠芳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他说,老人昏倒原因可能不只是刺激过大,情绪激动。

  后来的检查结果显示,这位医生说的不错,苏惠芳患有恶性肿瘤,肝癌中期。

  这些事都是余渔不想回忆的,因为太痛苦,太无助,而且,它们早都已经是过去时了,想它做什么?又没有什么用。

  可Omega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无论他如何命令自己不要再想,赶快睡觉,曾经的一幕幕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满含心酸与委屈。

  苏惠芳的病情需要做手术,单手术费就差不多要四十万,术后修养、药费等各种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一个月将近十万。

  徐嘉诚刚刚结束手术,情况不稳定,只能暂住在ICU,一天是九千八。

  徐德明的遗体需要火化,火化后的骨灰虽然可以暂时放置在徐家租住的房子里,但以后,他总还是要给老人置办墓地,便以祭拜——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不论老人是为了什么,他救了余渔三次,并最终付出了生命。

  可当地一块最便宜的墓地也要十二万。

  徐家很穷,没有钱。

  苏惠芳目前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工作赚钱。老人需要的是尽快住院治疗。

  徐嘉诚的急救费,住院费一分未缴。因为事出紧急,医院又秉着人道主义精神,才特别允许他们先欠着钱,进行治疗。但这些费用不是被免除了,他们必须在三天内缴齐。

  余渔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暂时解决了徐嘉诚和苏惠芳的住院问题,可就他那点钱,最多只够撑一个周——在养父生母手下艰难地讨生活,还要时不时的被曾经的养父抢劫勒索,这么多年过去,Omega手里攒下的钱总共只有七万多。这还是加上了他之前被意外划伤拿到的那笔赔偿。

  其实,Omega还有一张卡。

  余渔记得陆铭曾经给过自己一张银行卡,被他好好地放到了书包里。

  他原来只是想暂时帮男生收着。他不会用那里面的钱,他总会还给他。

  可那天,清点自己积蓄的时候,余渔却动了暂借卡里钱用的念头。那里面应该还有三万块钱。他知道只靠自己的积蓄和打零工的工资,根本不够病床上的两人使用。

  只是,Omega找遍书包、课桌、宿舍,都没能看到那张卡的影子。

  那张卡被他弄丢了。

  银行卡都有密码,应该不会被盗刷……余渔安慰着自己,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自责和愧疚。

  而时间与麻烦却不会管顾他的心情与困扰,只会按部就班地推着他,向前走。

  缺钱。那就打工赚钱,借钱。

  余渔在一份份临时工作中连轴转动。可他打零工赚的那点工资,只够三人的日常开销和苏惠芳的住院费。

  于是,Omega又只能焦急地在各种各样或同情,或嫌弃的目光中奔波,借钱。

  他尝试联系生母,向陈先生借钱,却在最初的最初就被母亲在电话里骂了回去,狠狠拒绝。

  女人用尖利的嗓音吼着他:疯了吧你?借钱救两个捡破烂的乞丐?!你怎么能想的……

  余渔又去求助曾经的养父和那些“亲戚”。

  养父果然不会管他,甚至反过头来揍他,威胁他,让他将手中仅剩的三万上交……还好Omega有所防备,跑掉了。

  至于那些“亲戚”,则全都拒绝了余渔,避而不见。

  这很正常,是余渔意料之中的事。毕竟非亲非故,他需要的钱也不是小数目,且后续投入更像是个无底洞,还没有回报。

  他甚至给不出对方明确的回答:他究竟什么时候能还上这笔钱?

  处处碰壁。

  不论余渔怎么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赚钱、借钱,他手里的钱还是就要用光了。

  徐嘉诚始终没能从ICU中转出,苏惠芳的手术也刻不容缓。

  余渔艰难地决定,向最不愿开口的人开口。

  他不想向朋友借钱。

  那段时间里,冯书言的酒吧状况频出,男人忙得焦头烂额,也正在缺钱的档口。

  余渔去了一次绿岛,见了一面冯书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那里。

  他能求助的人,只剩陆铭。

  余渔返回学校,寻求Alpha的帮助,却找不到人,他只好又去找雷广恒,却发现雷广恒和陆铭一样也没来上学……

  后来,有同学告诉他,他们是去参加国外大学的招生面试了——文澜的学生,很大一部分最后都会出国留学,高二的下半学期,正是他们开始准备留学相关事宜的时间。

  很多人这个时候都不在学校。

  雷广恒已经离开学校半个月了,陆铭几天前被家里人提前带走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

  余渔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没去想为什么Alpha出了国却还会回给自己那样的短信,也没去想他骗自己干什么,又为什么不再理会他。

  或许是为了寻开心,又或许是真的有原因。

  苦难的重压下,Omega的心神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麻木。

  他开始自我保护性地忽略一些问题,只去想自己想思考,最需要思考的事——从哪里弄到钱。

  他还有陆铭的电话号码。

  不过是一咬牙的事,余渔厚着脸皮给Alpha打了许多电话,发了许多短信,做了无数一定会还钱的保证,下了无数一定会还钱的决心。

  可电话从未被接通,Alpha的短信回复也始终静静地停在那条“等我”上。

  在那个手机号还没有欠费停机,那支旧手机也没坏的时候,余渔曾无数次打开Alpha的来信,看着那简单的两个字发呆。

  他求救,Alpha让他等他。

  可陆铭那天没有去工地。按学校同学的说法,那晚,Alpha应该在前往面试地的路上……

  出事当晚。

  做完笔录、安顿好苏奶奶后,余渔急切地打车,赶回废弃工地。他担心陆铭。

  “严哥”死了,陆铭去了工地。

  Alpha会不会出事?会不会被误认成“凶手”?会不会被那些人围攻自己的打伤?又或者被抓进监狱?

  他给陆铭打了几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Alpha再没联系过自己,他难道真的出了意外……

  余渔不肯再想,他强忍着恐惧,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漆黑一片的偌大工地里寻找,呼唤着Alpha的名字。

  直到晨光熹微,那只破手机彻底没了电。

  少年呆呆地坐在公路边。他在想最近的公交车站在哪里,要走多远,也在想陆铭,想自己在工地里看到的一切。

  事发地也什么痕迹都没有。

  昨日蔓延开去的鲜血就像是一场梦。

  余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记错了。

  或许是他真的看错了吧?

  严哥其实伤得并不严重,他被同伴救走了。

  事情的结果余渔不得而知,后来,也再没有心力去想这件事……

  总之,就是在那条简短的信息后,那个曾救过他,帮过他,对他好,对他说“有求必应”的男孩就像是突然从世上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迹。

  他是不是厌烦自己了?

  他一定是厌烦他了。

  ……

  生活并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给余渔去思考有关Alpha的事情。

  很快地,徐家祖孙二人的病痛将Omega全部的积蓄消耗殆尽。

  没有钱,他们会被赶出医院。

  余渔跪在婶婶家,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女人抿着唇,勉强借了他三万元,医院里的两人又撑过几天。

  然后,余渔去借了高利贷。

  苏惠芳的手术很成功,徐嘉诚的情况也在渐渐好转,虽然是植物人状态,但已经不再需要常住ICU。

  余渔处理了徐德明的后事。除了墓地,这个问题,他只能留到以后再解决。

  一切都在向好——如果没有需要还的高额贷款的话。

  利滚利产生的巨额债款如一座千斤重的山峰,压在余渔的身上。

  他已经不上学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打工赚钱,却始终还不完。

  用钱、赚钱、借钱、还钱,然后再用,再赚,再借,再还……

  无休止的轮回。

  余渔只觉自己就快要被一只张着大口的金钱怪兽吞噬,溺毙在那些轻飘飘的纸张中。

  被逼着还钱最狠的时候,他也曾怪过Alpha,但只是一瞬。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恶劣、贪婪与不堪。

  就像他白天对陆铭说的那样。他没有说假话,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怪Alpha的人,陆铭曾经对他很好,但没人有义务永远对他好。他不能要求更多,甚至升米恩斗米仇地怨恨对方。

  人应该靠自己活着。

  余渔唾弃着自己。

  他躲避陆铭,是因为无法控制的喜欢,是因为不想再和陆铭有牵扯,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但更多的,或许是逃避,他在逃避那个私自喜欢着男生的,最为不堪的自己。

  可是,那人今天说,他喜欢自己。

  黑暗中的Omega叹气,他的心很乱,脑子里也很乱。他是真的感到疲惫。于是他动了,缓缓地躺倒,蜷缩着身体,侧卧在硬邦邦的窄床上。

  这样的姿势可以短暂的给予他一点支撑和安全感。

  陈旧的回忆里。

  因为向婶婶和冯书言借钱的次数和频率越来越高,以及放贷人的步步紧逼,他借高利贷的事,被冯书言发现了。

  男人什么都没说,却开始着手出售他刚刚步入正轨没几天的酒吧。

  余渔没想到冯书言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他感动,又恐惧——这份善意让他感到温暖,却也让他瑟缩,因为他还不起。

  欠徐家的人是他,不是冯书言。

  于是,Omega做了这辈子最为错误的决定。

  他私自卖掉了自己的腺体。

  腺体为他换来了二百万现金,勉强够还上高利贷的债务和部分欠婶婶、冯书言的钱。

  压在身上的大山被扁平后颈上丑陋的疤痕驱散了。

  收到了部分钱款的婶婶没急着逼他把所有的欠债还齐,只是要求他每一笔钱款都要按照银行5年固存的最高利率交还。

  冯书言则没要他一分钱,只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然后将他留在了酒吧工作。从后厨洗碗刷盘的小工坐起,冯书言带着他,教着他,慢慢做到了调酒师的岗位。

  事情到这里其实都还不算太坏。

  失去腺体的A、O无法再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也不会再有发情期,不可被标记。是残疾人了。

  余渔会因此而自卑,但他也真的认为,有没有腺体对自己的正常生活并没有太多影响。

  那道丑陋的疤痕会让他在一些时候不得不面对他人,歧视或同情的目光。可那又不会掉块肉,不疼不痒。

  甚至,这样的目光,在他后来终于有了闲钱,购入了一只最贵的黑色抑制环做遮挡后,也消失不见了。

  甚至,失去这颗腺体,还帮他解答了一些始终缠绕在心间的疑惑。

  辍学几个月,余渔的养父和生母终于找了过来,发现了他失去腺体的事情。

  Omega被二人痛骂了一顿。接着,他就被陈先生和他的生母断绝了亲子关系。

  余渔也是这时才得以确认,自己一直以来那种被“养猪”的感觉是什么——陈先生养他,是为了巴结权贵。

  对方的孩子是个S级Omega,却是个天残(天生腺体发育不完全)。而余渔,虽然信息素味道清浅,但他确实是个S级Omega,且有着一颗健康的腺体。

  最重要的,他的腺体可以与对方的孩子成功匹配。

  对于陈先生而言,余渔确实是一只被好生豢养的“猪”。只待某日被用以换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没有了腺体的他也没了继续做陈家子,、做一直“猪”的理由,被抛弃是理所当然的事。

  失去腺体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唯一让Omega后悔卖掉了腺体的是: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被苏惠芳知道。

  老人因此而痛苦,并选择在某个夜晚,和儿子一样,从住院部的楼顶一跃而下——她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但复发的可能性很大,医生说,过几年,她很可能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才行,而且,两次手术间的这段时间,她还需要一直吃药,住院。

  这一笔笔,一项项,都是钱。

  老人不想再拖累余渔,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花少年用腺体换来的钱。

  所以,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也“自私地”在遗书中恳请余渔,照顾自己的孙子。

  于是,余渔将徐嘉诚当做了真正的哥哥悉心照顾,并为延续他的生命努力了整整十年,无怨无悔。

  ……

  余渔其实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收到那个“滚”字回复的了。

  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Alpha的事。他默认了Alpha对自己的厌弃,默认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字,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痛苦,是因为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喜欢Alpha,即使对方根本不在意自己。

  当然,或许也有一些小小的恨意,那是他无法控制的。他不是个完美无瑕的人。他生而卑贱,他的爱自然也一样,不够纯粹,不够干净。

  他只能告诫自己,要远远地躲开那个人……

  再后来的生活,就不全是那些Omega不愿回想的事情了。

  打工赚钱,在冯书言的要求下学习,上大专,继续打工、工作、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养护照顾徐嘉诚这个哥哥,后来又认识了杜云诺,有了同龄的朋友……

  余渔的生活,也总算在时间的流逝中,重新找回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