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犬的狂热>第84章

  高速路上。

  车窗的那层膜过于厚重,以至于无论外面如何艳阳高照,透过它都像是在看一场永不停歇,下不完的霾,男孩眨动了一下眼睛。

  车内极静,只有空调吹风口冷气细微声响。

  即便开在震动,来电的声音也显得突兀,向毅拿到耳边,说了声:“好的,董事长。”将手机递往后座。

  没人接。

  正当向毅打算并入低速车道,停靠前方加油站时,手上一空,边野把它放到耳旁。

  “小野,”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叫出他名字:“谢谢你选择相信我,我说过只要你肯回家,卫医生一定会安然无恙,他不会有任何不良记录,现在人已经回到万嘉,我实现了我的允诺,你也没有食言,坐上了我的车,你真是个好孩子。”

  边野没有丝毫反应,边启航意料得到,这么做确实不够体面,他把嗓音放得更加柔和:

  “你知道的,我也不想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咱们边家的事本来就跟人家没有关系,卫医生人很好,我不该这样做,我会尽我所能地补偿他,尽快帮助他复职,什么事都不会有,以后他会过得很好,毕竟照顾你这么长时间他值得被好好对待。”

  “我保证,你只会是他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他会毫发无伤地回归他本来的生活,咱们都不要再打扰他了,好么?”

  无声,甚至听筒那边的呼吸声也不复存在,边启航差点以为电话断了:

  “小野啊,你跟小修这一点好像哦,一样的让我伤脑筋,反正不管怎么样,”他笑着说:“欢迎回家。”

  **

  漱口水噗地一下吐掉,抓过毛巾匆匆擦完就甩开,边慎修抄起手杖,脚程飞快,几乎是跳上车。

  向毅被父亲征用,这一点极不寻常,不过边慎修无瑕顾及,在向毅偷偷给他拍来后座照片时,他的瞳孔好一阵地震,心脏炸了一般——就在他以为要彻底失去边野时,反转来得太突然,太刺激了。

  车开得飞起,电话响了,父亲打来的。

  “路上了?”

  因为被强烈的情绪左右,边慎修根本听不出边启航音色中一反青春活力的特质,很沉,也很重,他开心地也不回了个什么。

  “别跟我嘻嘻哈哈的,有关婉婉的事这是你最后一次忤逆,听懂了么?”

  边慎修即刻闭上嘴,身体明显抖了下。

  以往边启航是一定要听到儿子的应答,这次或许太火大,直接往下说:“成天心都是飘的,这回我把他踏踏实实地交到你手上,不许再到处跑着找他,你该做什么你不清楚么?!”

  车内无声,儿子沉默。

  边启航长叹一声后,语气缓和不少:

  “小修,小野是回来了,这一点没错,但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他还会跑,再跑,我就处理掉他,你要明白他是用来帮你,不是你一意孤行做这些事的理由。”

  处理,一个太过冰冷的词汇,有那么一瞬,应激似的勾起了边慎修的回忆——

  很小的时候,想不起几岁,他曾经有过一只比熊犬,雪白的小狗狗,拥有极致毛绒的手感,小家伙活泼可爱,有着使不完的精力,总会因为跟它玩得太久而忘记吃饭,后来还会变得不饿,不想吃。

  有一天,他再也找不到它,找遍整个房子都没有,他更不想吃饭了,却最终一口一口把自己餐盘里的食物全部咽下肚,哭着。

  他看到墙角一堆白色的毛,染着红色的血。

  父亲依旧吃得优雅,还会笑着给他夹菜。

  ……

  “好的,”边慎修舔了舔嘴,说:“我明白了,父亲。”

  终于那边展露笑颜,可以听出话音中的欢快:“好了,希望这个生日礼物会让你开心。”

  就在即将挂断前,边慎修被叫住,并告知他与唐婉婉的婚事虽然订在月末,但会提前确立婚姻关系,不必本人亲自到场,双方家长会敲定落实,一切在婚礼上一并后补。

  如此仓促,边慎修在电话这端皱了皱眉。

  边启航轻笑出声:“难道你不觉得把柄落到人家手上是一件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的事么?”

  边慎修默然。

  “夜长就会梦多,很多东西在一段坚实的婚姻面前不值一提,”听筒里边启航的声音平静无波:”包括那段芜辛县农村大院的视频,和那个断掉的铐子。”

  边慎修喘了下,说:“知道了,父亲。”

  挂断,男人将两只脚放上桌面,在座椅上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十分惬意的样子。

  窗外,云山的美景揽入眼中,边启航微微一笑。

  **

  车轮在地面磨得刺耳,还没停稳,邱然已经把门推开。

  他从实验室出来接到段文涛的电话,说边野失踪了,邱然二话没有,让他俩先朝北开,他去搞边慎修的地址,彼此分享位置。

  最终在城北一处高速路前碰面。

  肩膀夹着电话,邱然边跟那边说边设置导航,设好,卫凛冬坐上来,携着强大的推背感,车子疾驰而出。

  邱然的车偏越野性能,适于长途驾驶,山路洼地砂砾碎石地面是它的强项,导航路线搞定后,他在电话中客气地跟秦茂道谢,说有机会一定请他吃顿大的。

  秦茂笑笑,让他注意安全。

  “小狗子…他,他真不是被绑走的?”

  冲回万嘉没见到人,段文涛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被他哥拦下,告知是边野自己走的,这一点他一再地跟卫凛冬确认,他怕极了边野会受伤,一颗心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没有人能强迫得了他。”

  早在工棚,卫凛冬就看出来了,边野骨头硬得很,即便是向毅,也不可能在室内一丝打斗痕迹也寻不到的情况下把人带走。

  只能是,他自愿的。

  “跟你被警察带走有关?”邱然点上根烟,从嘴边掐开,一团散不开的雾:“我就说,老觉得这事哪儿不对。”

  一件倒霉事或许是意外,一连串接踵而至地往上扑,说不是刻意为之都无法解释,很难不怀疑这背后有人在操纵,事实上整件事情的结局可喜可悲,完全可以自由调控——

  副院长可以不承认收到段文涛的材料,实验室同样也可以搪塞推诿,让这件事永无止境地悬着,服食违禁药物是不争的事实,院方没上报本身就是在承压,即便卫凛冬一直无法复职,也无从争辩;往更坏一点的方向推敲,样本在实验室,受到污染,掉包,混入其他违禁品,又或是直接掺入毒品又能怎么样?如何自证自清?

  事实上,从入嘴的第一口就埋下了一切的隐患,不甘心,却也只能是这样一种被动的局面。

  “边野交换了些什么吧?”更多的白气飘出,邱然看着卫凛冬眯了下眼:“拿你说事呗。”

  “嗯,应该是。”对方答。

  邱然打趣,吹了卫凛冬满脸的烟:“看把你给疼的,一点委屈不让你受。”

  男人没搭腔,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飞快穿梭在一辆辆车之间,上了高速油门一踩到底,时速直抵满格,邱然灭掉烟。

  “你觉得……”他扭头问卫凛冬:“是边慎修干的?”

  “不像。”卫凛冬说。

  手段过于成熟老道了,边慎修的喜恶十分露骨,直白地就想要他的命,要他在边野眼前永远消失,像一个不知轻重,冲动易怒的孩童,想要操控边野其实再简单不过——毁掉自己即可。

  不要说让他卷入涉毒案件,就是单单用他后半生的行医事业加以威胁,边野都会无条件屈从。

  他一直觉得亏欠,这就是这个孩子的软肋。

  “呦,”邱然朝卫凛冬一抖眉毛:“你这是惹到更牛逼的人了?”

  “那是傻逼。”

  卫凛冬沉声道。

  邱然笑了下,扭头看后座。

  段文涛抓着前胸的安全带,随着车左摇右晃,低头闷闷道:“是我太蠢太大意,以为他们走了就万事大吉,就没事了,都怪我……是我坏的事!应该留个人在万嘉的,这样就不会……”他说不下去,像在极力克制的样子,再抬头,眼圈红了。

  邱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关你们的事,”卫凛冬平静地陈述:“是他想走,在也没有用,没人能拦得住他。”

  “哎,老卫,”邱然挪开段文涛脸上的视线,烟头扔到窗外,说:“见着小狗子你可不许急,有话好好说。”

  “那不行,”卫凛冬不同意:“得打屁股。”

  **

  昨夜一场雨,直至中午云山还有些褪不尽的薄雾,深吸一口气,全是湿润的,夹杂泥土草木的林间香气,边启航在阳台晒太阳,背后纱质的垂帘被风吹得起伏,像白色的海浪。

  听到脚步声,他转回身,高高举起双臂,似要给对方一个久违的拥抱:“哇,小野,你还好么?路上顺不顺利?有没有很累……”

  男孩后退,两条臂膀不得不僵在空中,边启航自嘲地一个耸肩,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

  “我知道的,叔叔太知道你的苦了,这几年是叔叔没做好,在这里向你道歉,我已经劈头盖脸把小修好一顿骂,他再也不敢那么对你,绝对绝对绝对不敢了!我的儿子我了解,就跟我了解你一样,”边启航温和地一笑,朝边野身后的向毅示意了下:“我很有诚意的,再给叔叔一次机会好不好?”

  向毅走去开门,下一刻进来不少男男女女,有保镖打扮,也有随侍装束,全都整齐划一,十分有教养地站到边野身侧。

  边启航身旁则是向毅,贴身站在主人左右,是微微颔首的端庄姿势。

  “跪下。”

  边启航偏头,说给向毅听。

  男人眉头皱得很紧,因为是光头,额前没有任何遮挡,所有的表情显露无疑。

  边启航看了他一眼,冷笑:“你不跪?”

  噗通,双膝着地,向毅喘了下。

  “不是我,跪错人了。”边启航朝那边扬了扬脸。

  向毅一下就不会呼吸了,圆睁着眼睛,不过一个迟疑他立刻行动,爬到边野面前,跪好。

  “道歉,认错,扇自己耳光,扇到我的小野高兴为止。”

  “我错了我对不起您!都是我的错,我傻逼我废物,我他妈活逼该!我该下十八层地狱,我不是人!我是个畜生,敢咬主人的畜生……您撅了……我的牙,撕了……我的,我的……嘴……”

  抽肉声不绝于耳,混在话语中,扇到最后向毅满嘴的血,再说不出话,只有不停地粗重喘气。

  边野不止站在这里,就是在车上,准确说是从万嘉出来就没说过一个字,甚至面对这样一个有些血腥的场面连目光也不肯给予,脸朝向窗外,像这间屋中任何一件陈列着的物品那样静。

  “好了。”

  边启航叫停,他看向边野身侧的保镖,一名身形挺拔,腰板笔直得犹如站军姿的男人,他喊他祁阳。

  “这是你的主人,边野,以后他由你全权保护,”边启航轻蔑地瞟了一眼向毅,看向祁阳:“不许让别人的狗靠近,做得到么?”

  “做得到!”

  中气十足的一声吼,高大的男人一堵墙似的矗立在边野面前,挡了来自向毅的视线,眼神也不行。

  “很好。”边启航笑。

  他自顾自地纾解一口长气,像卸下多么重的担子那样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跟边野说:“奔波这么久,我的小野一定累了,洗个澡,换身衣服,要困就先睡个觉。”

  边启航很会笑,笑时梨涡显现,眼中流淌着一弯暖泉。

  “小修在赶来的路上,晚饭的时候进门,咱们一家子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边野转回目光,看着边启航。

  下一刻,冲入耳膜的那一声脆响将这间屋子静止在那一秒钟——

  满屋的人,除了边野,所有的人面孔极度震惊,有些人脸都白了。

  边启航身体歪到一边,怔愣着侧过脸,面颊又热又痛,指印殷红又清晰。

  巴掌扇得够狠。

  边野放下胳膊,一眼没看他,绕过边启航,向前走。

  过了会儿,边启航笑了声,摸自己的嘴角,一碰就痛,破了。

  他皱起眉,摇了摇头,说:“这孩子……”

  屋中的保镖保姆随侍一干人这才恍过神,追二少爷的,查看家主,去取冰块敷脸的,各有各的忙,屋内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

  我请个假,三次元有事休息一天,下一更在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