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体的冰场有一股冷沁的气味，靳诺闻了好多年，这让他觉得安心。
靳诺穿着一身全黑的紧身训练服，勾勒出漂亮的身材轮廓。他可以只压一步就悠悠滑过大半片冰场，浅棕色的发丝随着冷风飞舞，脚下的冰刃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回国已经有了一阵子，靳诺仍然执行以前的训练计划，日复一日的相同作息之下，在大阪的记忆都已经逐渐模糊。
那个不上不下的数字所带来的影响远没他想象的大，少有几个粉丝为他的P分抱不平，更多的人甚至不会关注，包括他们的上级领导。
既不是顶尖又没有跌破谷底的分数不配被记住。
放在隔板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正好靳诺滑回来喝水，顺便看了一眼。
[陈达教练：出来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他划开屏幕，回了个“好的”，将水瓶盖旋上，套好冰刀套，走了出去。
门口，陈达意外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有个事儿跟你说，之前提过的，新教练的事情还记得吗？”
靳诺点点头。
“他今天要来——是有点急了，本来定在一个星期之后再来，这是他自己要求的。”陈达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到了，等会你就带他逛逛场馆，了解一下你们的训练情况，别的也没什么。”
靳诺皱了一下眉头，今天他的训练任务还没完成，不太想被这些杂事打扰，“陈教练，我今天还没练完呢，你能不能问问别人？”
陈达理解运动员的顾虑，但他也没办法，只能安抚道：“明白明白，不会用多少时间的，你就当是上面发下来的任务。刚好你领他逛完了，可以让他指导一下嘛。”
靳诺知道这件事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陈教练不是爱打扰运动员训练的人，但凡有这些任务，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的才会来找他们。平时一般都是上面的领导指名他们做一些宣传口的工作，今天竟然是迎宾，实属出乎他的意料。
饶是脾气一向好的靳诺，此刻也不免带了一些火气：“知道了，新教练呢？”
陈达刚要张口，冷不丁从旁边蹦出一个拖着小行李箱的人，一脸笑意：“是我哦，靳诺君，好久不见！”
几个小时的飞行对他好像没有分毫影响，风衣上一个皱褶都没有，头发蓬松，脸颊红润有光泽，说话中气十足。这人不适合出现在体育馆，适合去三里屯。
靳诺大惊失色。
他看了看代泓予，看了看陈达，又看了看代泓予。
靳诺转头就要走。
陈达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露出一个不赞同的表情。
他力气很大，靳诺想走也走不掉，顿觉世界都灰暗了。
不会吧，就为了那一次意外，代泓予竟然要追到中国来报复他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陈达摊手耸肩，摸了一根烟叼进嘴里，并不点燃。
代泓予眨眨眼：“怎么了，靳诺君不欢迎我吗？我可是很期待做靳诺君你的教练的。”
靳诺终于知道为什么花协那么大费周章，特地叫他来接人。代泓予亲自指名，花协怎么敢托大拒绝。
他提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愣了片刻，终究还是化作叹息吐了出来。
好想说不欢迎啊。
见到代泓予，那些已经有点模糊的记忆重又涌上心头，尴尬的、心虚的、害羞的、烦躁的，总之没有一个好的。
陈达见这里不需要他，和两个人打了下招呼就准备离开。靳诺刚想拦，代泓予已经抢先一步代替他回答了：“陈教练再见，放心吧，靳诺君的训练我会盯着的。”说完还挥挥手，俨然以“代教练”自居。
陈达爽快地掉头离开，他不能再在这里耗时间了，等会还有一场没有屁用的例会要开。
此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靳诺简直要患上“与代泓予独处恐惧症”，汗毛直竖，机体立即进入警戒状态，生怕他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代泓予却一反常态，拖着他塞得很满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拜托靳诺君带我熟悉一下环境吧，了解一下基础设施就可以。刚刚听见靳诺君说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对吗？麻烦你把训练计划给我看一眼，然后我们就抓紧时间上冰。”
他晃了晃手里的行李箱：“我可把装备全都带来了。”
靳诺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代泓予一定会弄点幺蛾子出来。
代泓予没在第一时间等来肯定的答案，立刻扭头，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他眉头微拧，眼眸一瞬间变得锐利，对上靳诺还带着点迷茫的眼睛，又像平日一样弯了弯。
“靳诺君还没准备好吗，这可不行，我是很严格的。”
“没，准备好了，”靳诺抿了抿唇，态度也严肃起来，“更衣室在这里，我去拿训练计划。”
代泓予看起来好像没有在玩票，似乎真的是准备做正经教练。可是为什么？他虽然退役，商业价值却没减，认真算来，这些年的奖金，再随便接几个代言，赚的钱这辈子也花不完。
等靳诺把训练计划表拿来的时候，代泓予早已自行上冰了。
他把来时的风衣换成了一身纯黑的紧身训练服。黑色衬人，再印几道勾勒身型的曲线，越发显得比例优越，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
代泓予天生就该站在冰上。
即使退役两年，他的身材也没有丝毫走样。脖颈修长、脊背挺直，此前有人评论，认为他适合去EVA开机甲，在靳诺还把他当做自己偶像的时候，他深以为然。
代泓予趴在挡板上，小臂微微施力而显出修长的肌肉线条，白皙的皮肤覆盖之下，青蓝血管隐隐可见。
靳诺被代泓予的风姿晃了下神，这是从大阪重见到现在，第一次见他卸下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一瞬间还以为现在是当初两人并肩而行的时候。当时的后辈们，谁没在OP*时偷偷描过他的滑行轨迹。
他赶紧敛了心绪，递上训练表，自己也脱下冰刀套，滑到代泓予的身边。
两人都没有出声，冰刀碾开冰面的声音如此清晰，每一粒嘣裂的冰渣都像烟花一样在靳诺的耳边炸响。
和代泓予站在一起，是只有日本队的人，或是能够分在最后一组的顶尖选手才能拥有的特权。
现在他也可以了。
好像做梦一样。
这一秒，靳诺已经忘了代泓予的恶劣行径，他单方面原谅了他。
靳诺拿起水杯，仰头喝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下个赛季他在ISU官网那里的的运动员信息就会发生改变，教练栏将会多一个名字，到时候羡慕死他们。
代泓予并没察觉他的小九九，薄薄几页纸被他翻了半天。
“今天易执君怎么不在？”他问。
靳诺答道：“他今天请假了，明天来。”
代泓予“唔”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笔，“唰唰”几下就把两人的训练表涂了一半。
“好吧，那我先带你练习。你们的训练任务是谁定的，陈达吗？”
靳诺老实回答：“不是，是教练组一起定的，我们俩本人也参与了。”
“怪不得，完全是在乱来。易执君这样好的天分都没发挥出来，全浪费了。我这两天会帮你们重定计划，今天你先按这个练，我看一下你的情况。”代泓予一来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的教练组贬了一通。
两人来到冰场中心，靳诺一边做步法，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四周跳有哪些？”
“T、S、Lo。”
“4Lz*和4F是完全不能跳吗？”
“Lz刚练出来，还不稳定，没敢放进正赛里，F不太行。”靳诺滑了一串流畅的捻转步，高速旋转之下，声音有些不清晰。
代泓予抱臂，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边，问：“俱乐部里有没有钓竿*教练？”
“有的。”
“那就好。你估计还要上钓竿，做好准备。”
刚好最后一组步法滑完，靳诺做了个漂亮的收尾。代泓予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非常棒的滑行，用刃深且准，滑速快，压步少，发力感弱，尤金都不如你，他除了会蹦简直毫无优点。”
尤金虽然以跳跃见长，滑行较弱，可毕竟也是现役中的top了，在代泓予嘴里却被说得好像一无是处。
“下面跳几个给我看看吧。”
尴尬的神色慢慢爬上靳诺的脸，他眼神躲闪，脸颊都开始晕红。
或许是自卑心理作祟，他自从进了国家队，就特别不爱在人前练习跳跃，甚至易执面前都不能。此前都是陈达带着他在私底下加练，这势必会在效果上打折扣，好在靳诺很能自洽，他自己本来也没有跳跃天赋。
代泓予又催促了一句：“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靳诺事先给他打一剂预防针：“我跳跃很差……”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了。而且我也是看过你的跳跃的，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了解一下你的水平而已。”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去，靳诺咬咬牙，开始绕着冰场加速，准备起跳。
“砰！”
猛然一声巨响，也许是因为紧张，第一个最擅长的T跳就因为没收紧轴心狠狠地摔了。靳诺整个人砸在冷硬的冰面上，痛得他眼前一黑。这种感觉，是无论摔上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的。
代泓予抱臂站在一旁，眉头紧拧：“继续。”
靳诺只能爬起来，带着身侧沾上的雪一般的冰渣，进行下一个跳跃。
还好，后面的都有惊无险地跳了下来，就连最难的4Lz也只是落冰稍微有一点不稳而已。
他刚为自己的发挥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代泓予就开始敲他手里的文件夹：“根本就没有加难度进入和滑出的跳跃都只有这个水平吗？高度低，轴心粗，转速勉强够格。……你现在的体重是多少？”
靳诺平复了一下呼吸，答道：“55公斤。”
“没有超标啊，那为什么蹦不起来？”
靳诺不知道，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代泓予没有继续追问，靳诺最害怕的羞辱也没出现。他本来以为代泓予会说他不配进国家队。
教练身份的代泓予展现出了与冰场下截然不同的冷厉，这令靳诺感到害怕，同时又有一些安心。陈达对他一向没有太高的要求，尤其是跳跃方面，有时候甚至有些得过且过。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始终感到非常忐忑。
或许代泓予的严厉，会让他在下个赛季有一点点的进步。他已经不年轻了，不敢再奢望什么，只求不要带着遗憾退役。
“你知道吗，如果你的跳跃能够和滑行匹配上的话，那么成绩至少能与易执君相当。”代泓予在纸上勾勾画画，然后像放卫星一样，定下了这个靳诺想都不敢想的目标。
靳诺苦笑了一下：“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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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Lutz勾手跳 ps.因为F和Lz跳法非常类似，但是用刃相反（Lz外刃-左脚冰刀外侧接触冰面起跳；F内刃-内侧冰刀起跳），所以很难同时熟练掌握这两个跳跃。
*钓竿：辅助练习跳跃用的，像钓鱼一样，绳子绑住选手，教练拿竿，起跳时教练抬竿给选手一个力，帮助他跳得更高，从而转更多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