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正拆下最后一块金属六面体装置中另一块合成材料的玻璃墙，好让自己更容易跨进去。
加西亚不动声色地撑开他的精神屏障。他和德米特里两个没有任何眼神接触或者肢体接触，仿佛毫无关系，但在不可见的地方，正扭打成一团，雨之星湿润的枝条和风雪对抗着。
奇斯气喘吁吁地赶到时，乔治跟在他身后。奇斯只看到一群人站在一起，难以判断局势。
“咦，怎么是你？”奇斯问。
这里这些人，奇斯都不认识，他只见过加西亚。
“特殊信息处理局内部事件，陆军不要插手。”莱尔干脆利索，只用一个眼神，他身边没被克里斯托弗缠住的干员就转身盯紧了奇斯。
指着加西亚的枪口反而少了一支。
“他是奉命而来的，”加西亚瞥了一眼奇斯·巴特，解释，“奇斯·巴特，对吧，他的长官和这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错，”克里斯托弗开口，他堪堪没让手下的干员再次瞄准，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闭嘴。”莱尔冷冷地命令，他瞪了克里斯托弗一眼，“你有权利保持沉默。”
加西亚轻笑出声，他指了指克里斯托弗，“莱尔，我打赌，那个人权限比你高。各位，我建议我们都先放下枪，现在场上有一个雨之星记者，一个我，一个克里斯托弗，一个骗子莱尔，两个我不认识的干员，一个陆军服役的奇斯·巴特，一个研究员乔治，还有一个令人怀疑的箱子，外加地上的两个裸男——我想他们是我的克隆体——如果他们算人的话。”
加西亚技巧性地停顿了一下，仰仰头继续说，“你们不觉得，有九个人在一起的混战不会有好结果吗？你们连指挥层级都不知道，效力的是谁也不清楚。”
“加西亚你也应当保持沉默。”莱尔还保有一丝对旧时长官的客气。他身边的两个干员都看着他的脸色。
加西亚开始走动，缓缓地，以一个让人不那么紧张的步速在附近走动，他继续说。
“我也是情报员，今天局里派你们来捉我，明天可能就派别人捉你们，你们不想惹事吧？”加西亚把视线从莱尔面孔上移开，那些人大都是些普通人，他望着莱尔的两个手下，心生一计，“莱尔是连我都能骗了的优秀情报员，如果有机会，他会不直接开枪打晕我吗？你们俩觉得他在等什么？”
莱尔把食指扣上了扳机，一枪过去。但加西亚刚刚开始适时地走动，微妙地步伐让他没被击中。
莱尔怒气流露在脸上，这多少让加西亚有些不解，加西亚做错了什么能让出卖他的莱尔这么生气？
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加西亚按部就班，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谢造就了他的新同盟，让他还有在此情此景下谋生路的能力在，而且他后天习得的这种能力居然能暂时压制住他满心的荒芜和疑问。
“我都没有跑动，还会射失？”加西亚恰到好处地挑挑眉毛。
手枪打不准再正常不过了，但加西亚要把这个事情“把玩”一番。
“我建议你俩先把好先生莱尔摁住，”加西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面不改色地胡说，“他跟你们说过吧，我的精神力长于进攻和控制，我玩过莱尔的脑子，清除过他的记忆，现在只要我一个信号，他就能对自己的脑袋开一枪，用致死档。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莱尔现在正和我用精神角逐呢，他可没占上风。你们看，我让他做第二轮上弹动作，致死档的。”
那俩人听了这话，其中摁着克里斯托弗的也松开了手，他俩一回头，果然莱尔在上弹，致死档，他们立刻一把摁住了莱尔。
“放开我！不要听他的。”莱尔对两个干员大声说。
话音刚落，德米特里立刻跪倒在地，他一只手抓着没能完全拆下来的玻璃墙，一只手捂着胸口，眉头皱紧，喉咙里呜咽着，他的双腿几乎不能支撑自己，膝盖压上地面上的积水，脊背也痛苦地弯曲起来。
“加西亚，停下……停手——”德米特里哀求。
“还有人想试试我的精神力吗？”加西亚扬起嘴角，扫视其他的几个人。
他根本没有对德米特里使用额外的精神力压制，他阻止对方进入那个六面体容器已经用尽了全力。
德米特里在装模作样，加西亚和他先达成了奇妙的一致，哪怕只是暂时的。
莱尔在另外两人的尽心尽力压制下，愤恨地放下了枪，然后那几个人终于纷纷垂下枪口，克里斯托弗也松弛了一点。
加西亚深呼吸。
他此刻只想走出去，走出这里，从这个丑陋的地方和那两具没有反应的躯壳那里离开。他想让人工群岛人造的苍白太阳照进眼底，好让他从内里看清楚，看清自己到底是谁。
“克里斯托弗，告诉我，乔伊斯的意外是怎么回事。”加西亚望着奇斯推着的大大的密封箱，自己笑了起来，“我从看查到你的档案就怀疑，整个事件和北域联合无关，你有北域联合的护照，在北域联合居住生活，仅此而已，你不效忠北域联合。”
“我能告诉你，我都会告诉你。”克里斯托弗站直身体，“你猜的对，自始至终，我是新同盟的人，我认识你哥哥，我们曾经是战友。他恨我。”
“我哥哥不会恨战友，他只会烦战友，或者那些告诉他去找一个新的哨兵的人。”加西亚反驳，“除非——你害死了他的搭档？”
克里斯托弗缓缓点头，“我没有害死他的搭档，但……我又害死过他很多次很多次。”
“我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奇斯不解地摇摇头，他身上还有一个任务，现在看来，他要放下密封箱，然后在什么时候把加西亚带到一个空港，可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行动了。
乔治把手放在奇斯肩头，沉默地表示支持对方的一切行动，奇斯有点诧异，但他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这举动让加西亚看得颇为羡慕，如果也有一只手放在他肩头，他还至于先摆平九个人，再来做决定吗？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德米特里，德米特里用一只手撑着身体，演技令人钦佩。
如果德米特里能支持他——
算了。加西亚停止了天方夜谭的想法。
“加西亚，对吧，你哥哥告诉过你关于他搭档的事情吗？”这时，克里斯托弗开口。
“哨兵，没法和他结合，但他们很默契，阵亡。”加西亚随说着，自己慢慢抬起头。他想明白了，他没法掩饰这种震惊，他的眼神游移到那两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上，那两个躯壳一个赤身裸体倒在金属六面体容器下面，另一个飘在液体中，都睁着眼，好像一样震惊。
德米特里此时表现的如同从加西亚的控制下挣脱出来，“克里斯托弗是整个项目的最初发起人，你哥哥的搭档，那个阵亡的哨兵，就是你的蓝本。”
“这就是克里斯托弗告诉你的？就这个？让你觉得帮他做事，投放神经阻断剂，是一件正确的事？”加西亚质问，他的精神力随着他的情绪真正意义上的爆发出来。
德米特里感到脑袋里一阵炙热的剧痛，他呻吟出来，这次不是装的。
德米特里艰难地调整呼吸，“加西亚，或者说，每一任加西亚，都在服役的两年后，偏离任务，被特殊信息处理局处决。我认为什么是正确的，是我的独立判断。”
两年，两年就是自己看着人工群岛的人工太阳的真实年份吗？那些记忆，作为战斗员和北域联合博弈时的记忆，本都不属于自己？
加西亚苦涩地玩味着自己的心情，“你居然觉得给一个傀儡看他身上的提线，然后割断那些线很正确？”
“不，一旦看到了自己身上绑着提线的东西就不再是傀儡。”
“这线吊在我脖子上呢，我脚下是悬崖。你可厉害，把它弄断了？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们接触过，我们结合过——”
“我喜欢你。”
“滚。克里斯托弗，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不，我爱你哥哥。”克里斯托弗的眼神飘开了，他陷入了回忆。
克里斯托弗低声说，“当然，不是那种爱。我只是个普通人，他是个哨兵，没有向导的哨兵，失去了搭档的哨兵。他是把尖刀，战火和磨难是他的磨刀石，他锐利，稀薄。但我不知道如果战争结束，他会怎么样，刀尖会因为搁置布满锈斑，然后折断。我怎么能让他折断？”
“所以你造了一个向导。”加西亚下定论。
“起初还不是个向导，总之这很难，神经学研究，人体复制，复杂得很，需要一个大型机构来支持，我游说了他们，但项目开始，我就失去了自主权，地下试验场和特殊信息处理局接管了一切。”
德米特里想插嘴，但被加西亚的精神力压制住了。加西亚在正以此报复德米特里擅自决定的一些事情。
“虽然神经大脑记忆方面没有技术问题，但前几个实验体都不成功，研究员推测，必须让实验体主观上配合，向往，去努力，最后才能成功。”克里斯托弗继续说，他红褐色的眼睛里褪去了死皮赖脸，露出一种新同盟军人宣誓时的庄重，“很多轮试验之后，他们，不，我们最后有了一个对策，行动第23号。”
似乎是听到了数字，又或者是感应到了加西亚致密且纳罕的精神力，奇斯推着的密封箱里发出了一阵猛烈的拍击，引得加西亚看了过去。
“啊，我都忘了你了，乔伊斯，”加西亚拎起克里斯托弗的领子，“乔伊斯知道吗，乔伊斯知道行动第23号吗？”
德米特里和克里斯托弗同时对加西亚摇头，德米特里是不满于加西亚的执念和冲动，而克里斯托弗，则有别的话要说。
“这我不清楚，恐怕需要你自己问他，要从他口中问话，恐怕你需要站到那个六面体装置里面去，你还需要这个。”克里斯托弗用下巴示意六面体金属装置，又用眼睛看了看德米特里手中攥着的神经阻断剂。
“乔伊斯的真相和新同盟的名誉，恐怕你只能选一个了，”没等加西亚回答，克里斯托弗接着说，他最后望向奇斯手上的密封箱，“专门把人派过来，不愧是你哥哥，加西亚，你看，我和你哥哥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