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斯崇敬的军旅生活和他眼前的相距甚远，一天的行程从穿梭机开始到远距离运输船，带窗户的，全密封的，颠簸的，平稳的，他都坐了一个遍。
他的新上司在有军人通道的地方和普通乘客一起排队，而且连军服都没穿。整个旅途时长被拉长了两倍。
他和希斯特还没到部队所在地，奇斯就已经开始怀念之前那顿两人合作的饭了。
希斯特手艺很好，奇斯在心里咂着嘴回忆，这位陆军中校拿刀的姿势也很好看，奇斯当时光看他切菜就看了很久。
在坐上最后一程通往部队驻地的大型穿梭飞空艇时，希斯特又开始哨兵那种五感负荷过高的表现。
“你不要紧吧？”奇斯望着希斯特，大大方方地埋怨，“我早就说走军人通道，去上面的甲板上坐，那里有隔音墙。”
希斯特翻开背包，伸手进去摸索药瓶，“帮我倒杯水。”
这场景似曾相识，奇斯只好照做。他回来时，希斯特已经把药片含进嘴里了。五分钟之后，希斯特就恢复了平时的神气。
“长官，虽然现在吃药很方便，但……能不能省点事——”
“都说了叫我希斯特就可以，这是我的名字啊，不是我的姓氏。”
“啊啊，抱歉，希斯特，就去上面甲板上待会怎么了？”奇斯看着对方，不明白希斯特能有什么和自己过不去的。
“因为上面可能要应酬人，”希斯特解释，他指了指通往上面甲板的楼梯，“要费好多口舌，你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奇斯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他走去楼梯那边打算上楼看个究竟。
“把你帽子摘下来，背包也放下，”希斯特嘱咐，“这打扮一看就是小新兵。”
奇斯照做了，他来到通往上层甲板上的拉门前，轻轻拉开一个缝——里面座位上三三两两，坐着的西装革履的达官贵人们和衣装笔挺的现役军官。他一个新兵，处于礼数，光问好就得问五分钟。
奇斯知难而退，心中无限感激希斯特。
“我听说人工群岛这边的有个技术发布会在即，北域联合最近和几个周边星系建交，建交之后，多半要结盟的，新同盟很多现役人员都被调回驻地，真是不消停啊……”希斯特叹息。
“技术发布会，是很厉害的东西吗？”
希斯特垂下海蓝色的眼睛，“比起这个，你还是休息休息吧，常规演习一开始，你可要有的忙了。”
希斯特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个遮光眼罩递了过去。
不愧是没有向导待在身边的哨兵，想的就是周全。奇斯腹诽。可他刚刚闭上眼没几分钟，他们所在的大型穿梭飞空艇缓缓地停下来了。
奇斯看看小圆窗的外面，他们已经来到了空港内部，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港，和大多数民用的空港一样，上下分层，他们的大型飞空艇在上，一些小船在下，所有的进出港自动化停泊通过特殊频段的广播完成，真正的工作人员很少，而且忙碌。
“我们到了，”希斯特在广播之前就为奇斯解释，“群天使港，我们的部队就在这里。”
飞空艇内的乘客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开始活动筋骨，鲜活的女人和时髦的老人纷纷准备着他们的五颜六色的证件。百无聊赖的大老叔们在排队走出飞空艇时哼起了老掉牙的歌曲。
有一段日子你让我知道
接下来真的会发生些什么事
你从来也不向我展现你自己，对吗
但记住当我出动了你的时候
圣灵也为我们所动容
喜欢一个人没错，喜欢一个可能并不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也没错，喜欢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也没错。
但此时此刻加西亚大错特错。他心里不安得厉害。他的职业素质在对自己大喊，让自己停手。不过德米特里不打算停下。
他和德米特里很用力，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一次过后，他们交换了上下位置，加西亚是个老手，德米特里也不生疏。这种过程当然不比哨兵和向导来的契合，但彼此之间的阻碍更显真实。
在人工群岛这个万物皆人造的地方，没有什么比真实更值钱的。
早在德米特里刚刚来到人工群岛的时候，他俩就有过第一次接触，那时他们接触尚浅，德米特里只看到了加西亚精神领域中弥漫着风雪，仿佛一个巨大的圣诞水晶球，可那个水晶球的核心他看不透，那里风急雪大。
窗外，人造光源调节为午间的明黄，斜射在大单人床上。加西亚精神领域中的风雪，也好想随着日光渐强，趋于平静。
德米特里走进了小雪中，他精神领域中的枝叶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前进，那些小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灰绿色的针叶和阔叶上，形成一层淡淡的斑白，风吹过枝丫，摇下落叶和冰晶，缠住他的脚，却不阻挡他的路。
他走进风雪的中心，那里立着一颗枯树的树桩。
“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德米特里认为这是加西亚的默许，他又走近了一些。原来那不是枯树桩，而是一颗形态类似枯树的东西，需要三人合抱才能围拢过来的大小，而且它只有外壳看起来像枯树一般，干燥，古老。
德米特里望过去，外壳里面烧得通红，看不到枯树该有的样子，空洞的主干里面泛着岩浆的样子，向下望去，不见根须，只有一条滚烫的熔岩地下河。
滚滚的热浪让德米特里缩回了脑袋。
“我本来没有和乔伊斯结合的，但在他刚刚失去理智时，我试图结合他，来帮他恢复，”加西亚说，他站在德米特里身后，自己倒离枯树桩有一段距离，“但是没成功，留下了这个。”
原来这个枯树桩这是一个坏掉的链接。完成结合之后的哨兵和向导会在精神领域中留下互相联系的部分，而加西亚这个坏掉了，几乎不具备彼此交流的作用。
德米特里站在坏掉了枯树桩旁边，仔细观察，火焰无法烧到这里，但天上的风雪，依然会涌向枯树桩向上的开口，化作水滴流进去。
“要不是我动手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精神领域，怕是自己也要玩完。”
当主人走近枯树桩时，飞着雪片的天空中，那只军舰鸟收拢翅膀，滑翔而下，做出要栖息在枯树桩上的样子，却因为那里的热度盘旋一圈，最后落在加西亚的肩头。
军舰鸟的身躯很大，即使落在一个成年男人肩头，也有点奇怪。德米特里猜测，如果这个链接还健康完整，可能会成为类似大树的存在，军舰鸟是要栖息在它上面的。
但这种大型海鸟原生于地球……为什么会栖息在树上？它们大多会栖息在岩壁上啊。德米特里困惑地看过去，只见那只军舰鸟健康蓬勃，羽毛干净纤长，洁白的颈部慵懒地弯着，头部灰色的斑纹别具一格。
灰头军舰鸟。
德米特里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在看护中心的插图小说《机械鸟和海洋》里见过它，灭绝了的鸟类。
他还在见过这种鸟，在乔伊斯的精神领域中，在那些火焰中——他的弟弟眼前最后一个景象——精神领域被毁掉的刺痛伴随着眼前的血雾，强风撕裂了林地一般的精神领域，灰蒙蒙的天空中，一只翼展庞大的飞禽在盘旋。它披着一身白色的羽毛，就跟天空中的灰白流一样，在双冀尖及尾羽为黑褐色，双翼乘风滑翔时展开，好像张开的长弓。
那是很不寻常的军舰鸟，头部带着标志性的灰色斑纹，灰头军舰鸟。
“这个链接我没法真的终止它，我所闻所见所感，会不自觉地进入乔伊斯脑子里，简单地说。我只能尽量把它封住，避免它影响到我。”加西亚拍了拍他身上硕大的飞禽，让它重新升空，离开自己肩膀。
德尔米特里的视线追着那只灰头军舰鸟，他的声音在颤抖，“你记不记得，七年前在人工群岛哨卡，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
“帕维，我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是个哨兵，精神体是黑豹。”
“他的真名叫做安东尼奥·索科洛，”德米特里无意识地低声说，“你把他怎么样了？”
加西亚明白过来，那个叫帕维的人就是德米特里的弟弟，“你是为了知道这个才提出和我精神接触的吗？”
“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想听真话，还是让你舒服的话？”加西亚说。
德米特里脑子里在盘算，他们现在正待在彼此交融的精神领域里，而他们的身体真躺在同一张床上，如果他此时翻身起来，他那双手能不能足够强，来扼住加西亚的喉咙？
“就说你要告诉我的话吧。”德米特里说。
加西亚思考了几秒，“他行动毫不犹豫，精准而且迅速，是北域联合中少有的独立哨兵，单人行动勇气可嘉。他来人工群岛是为了窃取新同盟一个试验批次中向导们的名单。我们的卫兵发现他时，名单已经几乎导出完了。因此，我给了他作为情报员的最高敬意。”
“什么样的最高敬意？你袭击了他。我看到了你的灰头军舰鸟。”
“对，他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将他的精神屏障打碎了，千钧一发。他是来窃取名单的，我当然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然后呢？”德米特里拎着加西亚的领子。
加西亚中断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精神交流，一睁眼一闭眼之间，他们位于床榻之上，晨光中德米特里的面庞格外苍白。
加西亚口气平缓，“两国交战时，间谍不受国际公约保护，他当时没有死，后来被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你知道的，你了解北域联合，如果我在七年前北域联合进行间谍活动被抓获，会有什么后果？帕维，或者说安东尼奥，就有着一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