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光照总被布置成那种令人放松舒适的亮度，加西亚和德米特里的话题沿着已经灭绝的精神体东拉西扯，加西亚处于半打盹的状态，他并不怎么刻意去控制谈话。
“那个报社的校对的精神体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我甚至一度以为它是幻想生物。”德米特里正在描述自己见过的一家小报社工作人员。
“据我所知不论少哨兵还是向导，精神体也没有幻想生物。”
“对，但我看到了，感到很奇怪，我当时的确质疑过这个结论，后来他告诉我那是他家乡冰面下方的原生海洋生物。”
“海洋生物也不多见，真的，甚至说稀有——”加西亚低头大快朵颐他的汉堡，啤酒配汉堡，有点点奇怪，但新同盟人大多不怎么在乎。
“不，其实海洋生物有很多，生活在北域联合首都附近的哨兵和向导们，就有很多海洋生物的精神体。”
加西亚发出羡慕混杂好奇的一声“哦”。
德米特里继续解释，“北域联合的首都星球光冰盖下面深入海底的城市群有三个，它们的外壳都用了透明的一栋楼那么厚的复合玻璃，所以在光亮处能看到游鱼的其他生物。”
“有点像人工群岛，不过天幕外面是海底？”
德米特里点点头，“事实上，我一直想人工群岛上会不会有人的精神体是合成生物，或者基因剪辑过的生物。”
服务生送来了叠的高高炸洋葱圈，他把金灿灿的小碟子放在桌上，不忘评论了一句，“有的，我一个朋友，我没见过，但他说他的精神体是缝合体，一头是猫，一头是狗。”
“好的，精神体没有幻想种族，没有灭绝生物，但有一头猫一头狗的东西。”加西亚最后归纳。
德米特里的酒很快也来了，酒杯里的澄澈的冰块缓缓旋转，作为一个还持有北域联合护照的家伙，酒反而会让他脑袋清醒。
“我说，加西亚，你的精神体我还没见过。”
“它是只军舰鸟，就是信天翁，你知道吧，很大只的那种海鸟，你肯定见过一两次了。”
“也许见过？但你的精神体我感觉自己没注意到，它似乎不怎么落下来。”
“见过它的人大多都不久于人世了，没注意到挺好的。而且军舰鸟生性如此，它们在海面上长途飞行，捕食鱼类，也不需要时不时落下来。”
“这有点奇怪……”德米特里嘟囔。
德米特里的精神领域是遍布草木的山林，他的精神体是鹰，他在雨之星多林木的环境里长大，精神领域，精神体，和生活环境这三者基本一致。那些北域联合的首都星球住的人，生活在冰盖之下的海底城市里，那些哨兵和向导们的精神体是深海生物，也是基本一致彼此关联的。
而加西亚的精神领域德米特里见过一两次，那是一个望不到玻璃边缘的巨大的水晶球，圣诞节时会摆在家里那种。水晶球里面飘着大团的落雪，还有精致的小房子的，有着小小的别致花园，除此之外，还有看不透的风雪阻挡的地方——暴力的风雪和精致的花园这种环境哪里适合军舰鸟那种大型海鸟生活？
德米特里疑惑地看向加西亚，而加西亚盯着吧台上方悬挂的屏幕，那里面的选手正在做最后一轮角逐。
“我说，要是新同盟请你代表国家队参加世锦赛，并且给你颁发国际和新同盟的护照，你会乐意吗？”加西亚巧妙地用一个新话题堵住了德米特里的嘴，他的表情让人分不清他是故意转移话题的亦或真的被比赛吸引。
“当然了，那还用问吗！”德米特里毫不犹豫，发自肺腑地说。
“可你是雨之星的公民。”
“是。那有什么？”德米特里眨眨眼，不明白加西亚话中的“可”字背后的逻辑。
“你得加入雨之星的代表队才行啊。”
“如果雨之星的代表队乐意要我去的话，”德米特里又啜饮一口，“嗨，战后北域联合格局变了很多，我们附近几个星系的居民，有差不多一半都拿着两国护照，当然不介意再来一个第三国的。”
“可你效忠的地方只能有一个呀？”
“你喝两杯啤酒也能醉成这样？”德米特里不敢相信加西亚能问出这种小学生才会提问的非黑即白的问题，他侧眼看了看加西亚手里的杯子，明明也没怎么多喝嘛。
加西亚艰难地从座位上把自己拔起来，“我去一下卫生间。”
“快去快回，第四名能不能追进前三就看最后一轮了。”德米特里指了指脑袋上的屏幕。
加西亚锁上卫生间的门，裤子走没脱，坐在了马桶盖上，他看了一眼卫生间内部的角角落落——没有监视。他又唤出他的精神体，翼展巨大的海鸟在周遭徘徊一圈——没有异常。
加西亚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不停震动，幅度不大，旁人很难觉察，但加西亚一直在被它提醒着。
这时，它又开始震动了。
“喂，莱尔？”
“您找的人我查好了，档案都在，现在方便吗？”莱尔的意思是电话里说是否安全，会不会有监听。
“民用的，不过我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睡过我的小情人。”不安全，只适合暗语说说基本信息。
加西亚回忆了一下不久前他从神职人员那里获得的信息。神职人员上头的家伙是个在两国交战时期到战后在北域联合活跃男人，与其他的人格格不入，聪明，但不被待见，有一段迷一般的爱情经历，年纪大概比加西亚哥哥年长，又比加西亚的爸爸年轻。
电话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大概是莱尔在调出资料。
“我还是去亲眼看看，”加西亚说，“半小时后见。”
他一脸歉意回到吧台前。此时德米特里的酒杯里只剩下一个融化了一半的冰球，两眼盯着屏幕里最后的角逐，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小酒杯，好像自己才是比赛的选手。
加西亚坐回德米特里身边，是否打扰一位雨之星的记者看赛表比赛和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加西亚单纯地想要让德米特里享受几分钟，也许是他想要让自己享受几分钟。
“他是季军！”德米特里大声说，“世锦赛出线了！你看到最后一轮了吗，稳极了。”
“是的，很棒。”加西亚没看。
德米特里拿起另一杯酒，好像为那个选手庆祝一样抿了一口。
“嗨，德米特里，很抱歉，我得离开一会。”
德米特里如梦初醒，扭过头质疑，“可你刚刚才来这里不是吗？”
不是。加西亚已经在待在这里半个小时了，他的两杯啤酒已经不知不觉喝了一杯半，一个叠的高高的汉堡也啃只剩下最后几口。
在飞镖决赛颁奖之后，是足球比赛，俱乐部联赛，四分之一决赛。
“这是全世界最好的俱乐部，他的中锋和前锋都来自锚城，沙漠星球，星系离咱们十天的航程，你知道吧。”
加西亚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是的是的，锚城，另一个星系的，我知道，”
“他们是一对结合后的哨兵向导组合，踢球风格独特，有种——有种自成一体的侵略性。你绝对会喜欢的，他们有很多支持者。”
德米特里说着，指了指屏幕里，他刚刚提及的两个球星正在传球。
“雨之星的一支商业球队中可以上场的人中能有几位哨兵或者向导？”
“哦，我们只有两只球队，所有球员都是普通人，教练和俱乐部的CEO似乎是向导，所以雨之星还不存在这个问题。”
加西亚点点头，提问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诚意，“德米特里，我真的得走了。”
德米特里非常惋惜，“你错过了最好的。”
“我想没有。”加西亚用视线示意德米特里看看他喝空的和啤酒杯和只剩下一点的汉堡，他的视线最后落回德米特里身上。
“可以下次补上。”德米特里用最传统的办法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号码写在软乎乎的餐巾纸上。
加西亚将那张餐巾纸放进裤子口袋里。
酒吧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街上三三两两行人，东张西望，似乎也在寻找晚间消遣的地方。德米特里目送加西亚走出门，突然觉得杯子里的东西失去了风味。
“有任何种类的果酒吗，度数最低的给我一杯，这位先生也来一杯，我请客。”
一位新来的客人占据了加西亚原来的位置，德米特里心里泛起了小小的不甘心，好像有人占了本来属于他的地盘。
“不用了，我马上也要走了。”德米特里说。
“看起来你们关系很好，”来人说，“他是谁？新结识的哨兵小伙？”
“克里斯托弗，我没联系你。”
“是是是，真的很意外，你也慕名而来喝酒看比赛啊……意外意外。”克里斯托弗红褐色的眼睛机灵地转了一圈，“真——巧——”
“麻烦结账。”德米特里从座位上起身，招呼服务生。
“我又不泡他，你不乐意就不说，啧，”克里斯托弗咂咂舌头，“我年纪大了，对小年轻们提不起兴趣，太年轻了，没风味。”
“他是个向导，好了，我也要走了，祝你喝的愉快，你支持的球队旗开得胜。”德米特里躲避流感一样，迅速结账要飞奔出门。
“死者清单可是我告诉你的，还有，”克里斯多夫好像满不在意，两眼盯着屏幕里跑动的球员，但他的声音却很笃定，“向导和向导不般配，不过随便谈谈恋爱没问题——哨兵和向导，普通人和普通人，这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