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穿戴整齐，甩甩金发，光鲜亮丽的酒吧钢琴手又回来了。德米特里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他的样子还蛮好看的。
“你睡觉的时候下的订单，我的衬衫被你报销了，而且演奏不能穿浅色衣服。”加西亚以为德米特里在惊讶哪里来的衣服。
德米特里一阵眩晕，加西亚到底是不食人间烟火，还是世俗到极点，他怎么也摸索不清。
加西亚看着德米特里震惊的脸，露出一丝狡黠，“昨天来这里之前就订好了，因为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什么？”德米特里皱起眉头。
“你信了？衣服是我夜里醒来几分钟里订的。”加西亚轻描淡写，可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更加令人不信服。
德米特里套上规规矩矩的方格长袖衫，衬衫下摆塞到裤子里面，系上袖口的两颗扣子。
“准备去工作？”加西亚问。
对加西亚来说，上一秒还可以争锋相对，下一秒就能家长里短。德米特里对这种态度转变不太适应，他非常笃定，加西亚能这么和自己谈天，只是觉得自己不会妨碍他的工作，或者在妨碍他工作时，他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捏死自己。
德米特里看着加西亚志在必得的脸，舌头打结，他决定说一半谎，“公益活动，我和组织方早就预约好了，是通讯社安排的。”
“啊，那应该是在社区里了，和我上班一路。”加西亚说着就要推门，这家酒店没有每个房间外面都配一个穿梭机降落的小平台，所以需要搭乘穿梭机要去一楼大厅外面的大停机坪。
“停一停，”德米特里抢先一步拦在门前，“你，上班？”
“人要上班，有什么问题吗，你去参加公益活动，我去上班养活自己。”加西亚无辜地眨眨眼睛。
“你去哪上班？”
他伸手去开门，然后就在马上要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他的手被德米特里打掉了。加西亚又试了一次，他的手又一次被打偏了没能摸到门把手。
“你管一个特务去哪上班？”加西亚感到费解。他指指自己身上崭新的黑色衬衣，想必是又要去酒吧里打探什么。
德米特里耗不起了，他手脚并用，把加西亚塞回隔壁1711号房间，自己先走一步。
等加西亚下楼时，酒店前台已经另外换了一个姑娘当值。加西亚路过她时给了她一个特别迷人的笑容，露着洁白的牙齿。
“劳驾，1712号退房。”
“1712退房。”姑娘用对讲机吩咐，对面转来滋滋啦啦的说话声，姑娘看了看加西亚，“17楼的保洁说1712还有衣服和行李在呀，先生。”
“哦，”加西亚看看手上的钥匙，“不好意思，是1711。”
“我说呢。”姑娘接过钥匙。
加西亚微微一笑，因为前台不会透露其他客人的信息，这样一问，他就知道了德米特里没有退房。
加西亚其实也没去酒吧打探什么，他通过暗号巧妙地布置了一个信得过的手下在那里，那件黑色衬衣只不过障眼法而已。
当然他确实走进了酒吧的门，直奔更衣室，在里面快速换了个打扮，从不起眼的侧门出去，经过另一条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特殊信息处理局去。
加西亚很快来到自己的办工桌前。
“啊——”
面对桌面上运行着的三台电脑加西亚忍不住叹息，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文件，抽屉里面每一分文件的密级都在三星以上。不像普通的间谍专注于收集信息或者完成特定的任务，加西亚的一个主要工作，就是从各种资料和事件中筛选出关键致命的内容，然后对它们进行加密。
老一辈人说，这个做法在当年在军方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些人认为这样做和传统方式不同，更安全可靠，热情支持出钱出资，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竭力反对。但那都是加西亚小时候的事了，关于此事，他唯一记得的是爸爸和哥哥在家里争吵，他们一个支持一个反对，结局是哥哥去上了寄宿学校，不怎么待在家里。
他自己心里明白，比起那些真的身处异国的情报人员，他待在人工群岛，已经很享受了。这里被誉为新同盟星系中的一串珍珠，从太空中看，链状结构牵连起七个区域，犹如七颗明星沉在紫罗兰绸缎上。
最关键的是，加西亚在这里并非身处敌国，他身边基本安全，处境如同蛋糕上糖渍樱桃。
没什么好抱怨的，加西亚用虹膜验证开启一台电脑，一个命令发下去，十分钟后，十天来入境人工群岛的所有人身份都被调了出来，一列一列呈现在一块电脑屏幕上。
“需要我做什么吗？”穿灰色制服的年轻干员莱尔站在加西亚身边，莱尔资历尚浅，毕恭毕敬地问加西亚。
加西亚懒得说话，扬扬手要对方暂时在身边一等。
新同盟和北域联合停战后，来人工群岛的人还不多，十天内有几百位。加西亚拉着名单往下看，里面的确有一行写着德米特里的名字。
全名德米特里·索克洛，雨之星公民，来时乘坐高速穿梭机——通常比较富裕的人才会坐高速穿梭机，大部分人支付不起，会选择慢速便宜的货船夹层。
加西亚支着下巴，陷入思考。
目前他从已抓捕的间谍那里知道，北域联合如果打算将一种药物投放到人工群岛，这种药物影响哨兵和向导，进而会影响新同盟。
那么要投放这种药物，有两种方式，用人携带或者用机器投放。
药物可能会通过真人携带进入人工群岛，加西亚现在所做的入境人员排查就是为了查明这种渠道。
如果是后者，轨道卫星投放，飞机投弹投放，各种外部硬件都有可能完成，要查明这种方式，他可能需要一个身处北域联合的人来为自己排查。
他先把德米特里的名字和前前后后其他三五个人排在一起，要身边的干员莱尔去找他们的全部入境信息来核实。
“长官，这五个人？”通常加西亚会很明确地给定两三个，一次五份档案挺少见的。
“我想谨慎一些。”
“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敢告诉我你，早就被上头枪毙了。”加西亚直言不讳。
他从椅子上起身，去这座建筑住高处的平台上，在安静的地方思考怎么联络下游的那些身处别国的特务们。
加西亚率先看到的是人造天幕——现在那里泛着蓝莹莹的颜色，制造出上午的感觉。人造技术和工业是新同盟的骄傲，不过北域联合经常以此诟病新同盟。
天幕下的平台上此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鲜活的个体。
“嗨，长官！”那兴奋的声音响起来，是奇斯。
“哟，奇斯·巴特，你肯定还没结业。”加西亚总善于一下戳到对方最难为情的地方，谁叫他看到人的面孔就会本能地去记住和这个相关的一切事情呢？
奇斯听了这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怎么待在这，你不是特殊信息处理局的干员，申报的应该也不是情报系统吧？”加西亚明知故问——当然没有人能申报情报系统，做情报的人都是藏着掖着偷偷选出来的。
“说来话长，总之，有个长官说要查点东西，带我来这里了。”
“哦？”
加西亚知道那个长官就是希斯特中校，却故意假装不知道，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只不过出于长久的职业习惯，他在对待这种年纪轻轻又没城府的人时习惯让对方多说，这样可以鼓励对方主动表达，他能获得不少信息，又能增进好感。
“是希斯特中校，我们就在哨卡那里认识的，他遇到了点麻烦，我帮他带路。”
“嗯，然后呢。”只要不断说然后，就有数不尽的事情可以听，加西亚屡试不爽。
“然后他要来这里查点陈年的数据，我就把他带来了。”
“原来如此，那他人怎么样？”
“很精干的样子，”奇斯琢磨着说，“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加西亚嗤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个哨兵，但是固执地不肯要一位向导来帮忙。”
加西亚笑起来，“奇斯，你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吗？”
奇斯愣住了，摇摇头，“还没遇到合适的。”
“世界大么大，光人工群岛就有二十万居民，里面怎么没有合适你的一个呢？你是不是也很固执？”
“也是哦……”
五感敏锐的哨兵和可以调节感官的向导搭档一直以来被倡导，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因为彼此搭档真的很难。就像有些人面临心理问题却不愿去咨询，有的人惹了一堆麻烦却不想向他人求助。
匹配是一个因素，彼此信任，乐于让他人接触自己又是另一个因素，那些故事里宣扬的亲密无间，白头偕老的案例，确实存在，但不是每人都有这种运气。
“这种哨兵我见过太多了，我相信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加西亚望着人造的天空，然后将视线移回来，认真地望着奇斯，“可你啊，你可不能这么轻易把长官的属性说出去，万一我不怀好心呢？”
“您不怀好心？”奇斯惊讶地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加西亚身上板板正正的灰色制服。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一次世界大战里，在古老的欧洲，某个国家的情报组织最上端就被敌国的特务们完完全全掌控了，下面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敌国人效力。”
奇斯张了张嘴，他没听过这件事，并且为自己的无知羞愧。
“所以你打算跟着希斯特中校吗？”加西亚问。奇斯脸上的表情藏不住，他明显对能帮这位机动部队的中校引路非常自豪。
奇斯点点头，“如果希斯特中校乐意的话，可以把我签到他的部队里。”
“他已经说过这话了？”
“昨天在静音室里，他问起来我的志愿，我们说了说这方面的事。”
“你很想跟着他吧？”
奇斯点点头。
“你喜欢希斯特，对不对？”加西亚单刀直入。
奇斯听了这话支支吾吾，“我……我崇拜他，想在他身边工作，学更多东西，但是喜欢不喜欢他我还没决定。”
还没决定，仿佛他在谈论一个多么主观又可控的感情，加西亚从内心佩服奇斯。
“还、没、决、定？”
“嗯……嗯，长官是哨兵，我是普通人，好像不那么的合适……”奇斯支支吾吾。
“你担心他以后移情别恋？”加西亚故意把话往诡异的地方引，满足他在工作之余的小小恶趣味。
奇斯摇摇头，“不是，我怕我以后在关键的时刻帮不上他的忙。”
“哦，也是呢，希斯特中校对向导们并不热衷，据我所知。”奇斯这话倒蛮让加西亚佩服，他拍拍对方肩膀给予鼓励。
奇斯抬眼瞧着加西亚，“您认识希斯特中校？”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