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现在通过情报专用芯片，翘着二郎腿，一边筛选着近三个月以来的出入境信息，一边观赏德米特里的动向。他带着一种玩味的心情，要看看这个雨之星的记者到底在做什么。
无人驾驶飞行器正载着德米特里，平稳快速地飞向暗色圆柱体一般的金属暗色建筑，十分钟后，所有进入第二区域的飞行器在哨卡外面排成两行，接受扫描并进行身份检查。
人造光源照射在冷峻的金属建筑外壳上，炫目刺眼，没有加西亚在身边的人工群岛变了面目。
人们离开飞行器，在一个大厅里分列队进行身份核实。
检查德米特里的士兵穿着新同盟统一的灰色制服，穿戴着防暴头盔和防弹衣，腰里别着一支击晕枪，一把实体子弹的手枪。他脸面白净，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白色的条形胸牌上写着名字：奇斯·巴特。他因为集训延期结业，被分到这个岗位。
德米特里出神地打量着金属密封起来的大厅，望着每一根承重立柱。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的呢？
“你的护照。”
听到有人喊，德米特里如梦初醒，递上外皮深绿色的雨之星护照。奇斯的视线落在德米特里个人信息页上的出生年月日那里。
“德米特里·索科洛？你拥有双国籍？”
德米特里递上了北域联合黑色封面的另一本护照，他对答流利，“我出生的时候，雨之星是北域联合的一个行星。”
这是众所周知的，奇斯左看右看，从两本护照上核对信息，这种身份出现在人工群岛，还要进入新同盟的辖区，多少有些敏感，他必须谨慎些。
“你来人工群岛多久了？”
“一天多。”
“去了哪里，接触了哪些人？”
“接触？”德米特里疑惑，奇斯在问和普通人的交往，还是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精神交流？
“没有，我只去了一个酒吧，住在酒店，然后就来这儿了。”德米特里“诚恳”回答。
“你来第二区域的目的是什么？”
“这里的技术发布会快要开始了，我要为一篇报道收集材料，已经联系好一位研究员，她会和我见面，我们会进行短暂的访谈。”
“你的职业是——？”
“记者，极星通讯社的。”
“你的目的地是第二区域的地下试验区？你要去技术发布会？”
“没错。”
奇斯更犹豫了，技术发布会和试验区保密程度比较高，他拿着两本不同颜色的护照，茫然扭头寻找长官。
德米特里压低声音，“这报道是为了让北域的人知道他们搞研究多没效率，如果它见报晚了，极星通讯社会怪罪我，我会怪罪到哨卡头上，关于试验和地下试验场，别的记者那儿有多少其他能爆料的东西，我可就不知道了。”
奇斯还年轻，他感到威胁，但没听出其中更具体的意思。这时他的长官过来了，板着一张黑红色的长脸，袖章上有个摊开的书本标志。
“怎么回事？”长官问。
长官瞪着德米特里，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审视一遍。德米特里不怕。他也打量着那位长官——他手指粗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长着薄薄的茧子。他想了想该怎么化解这种严肃的气氛，加西亚昨晚做的很好，可以让素不相识的人乐意接触他。
如果是擅长与人较好的加西亚，此时会怎么做？
“您是不是玩飞镖，我也喜欢。”德米特里想象了一下，决定用这句话破冰，同时丢去一个带着歉意和俏皮的笑容，他自觉自己模仿得比较拙劣。
不过那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警惕缓和下来。长官转而用黑色的眼珠瞪住奇斯，“你的工作就是核查他身份是否合法，管你该管的。”
奇斯低着头把两本护照双手递回去。德米里特接过护照，他被放行了，谢天谢地。
“索科洛先生，您的身份合法，我们安全部门不干涉新闻报道，”长官嘴角一字一顿地咀嚼着每一个词，“您可以进入了。”
脚下的传从带载着德米特里进入一个透明的管状通道，通道下坡，最后，他在一台电梯面前停下来。这是德米特里计划的第一步——惹出大麻烦，以此了解新同盟幕后处理麻烦的人。
电梯飞速下降，地下七十层的光景和地上完全不一样。整个试验区位于地下，却并不闭塞，是一个巨大开阔的空间，一眼望不到边，白色的玻璃支柱就有三层楼那么高。
天花板下面悬着好几层管线，还挂着几个小监视器。相对低矮的金属板块林立着，隔断出若干区域，有的区域里全部由机械在操作，充满瓶瓶罐罐，数据屏幕，而另外一些区域里面则有研究员，跑来跑去，忙前忙后。
研究人员大都穿白色防护服，干净明快，说话悄声细语。德米特里注意到活动在此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哨兵或者向导那种特殊的——用他的话说——味道。
德米特里一迈出电梯口，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神情严肃又神经质的研究员就快步前来，其中的男性，德米特里惊讶地发现，正是因为加西亚加塞而探出身子竖起中指的男司机。
他们三人来到一个接待来访者用的隔间，这里安放着白色沙发和小桌子，隔间墙壁上也悬吊着摄像头，明明都是白色的布置，可德米特里觉得加西亚那个毫无特色的卧室更可爱。
“索科洛先生，您感兴趣的区域恰好是由我们负责的，他是我的助理。”其中矮个子的女性先开口，“我是瑞秋·格林。”
德米特里带着歉意开口，他无意打击一位研究者，只不过为了计划，他必须这么做，“格林博士，您去年因为三票差距，落选了荣誉编织者奖，我很遗憾。”
男研究员瞪了德米特里一眼，他叫乔治，正是头一天被加西亚的飞行器挡在后面的生气的男人。
瑞秋脸上有点尴尬，那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奖项，但与之失之交臂，大多数人都会心怀介意，“嗯……您打算先参观实验室，还是先看成果？”
“我有一些问题。”
“我和我的助理乔治都很乐意回答。”
“格林博士，您知道这个试验场在研究什么吗？”
瑞秋愣了一下，“我们区域主要是关于大脑和神经的研究，特别是大脑如何储存知识，包括如何接入信息网，如何加工这些——”
德米特里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对方说下去的动作，“我是问，你知不知道这整个试验区，整个计划，都是为了什么？”
高个男人脸上有些不悦，“您看起来知道不少？”
“我做了很多调查。”
男研究员又动动嘴，想说什么，而女博士则有些纳罕地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博士问。
德米特里将视线投往远处那些瓶瓶罐罐，“格林博士，你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年，而你，”他转身面对高个男人，“你也干满四年了，可你俩去过那边那些立着罐子的地方吗？”
瑞秋和高个男人面面相觑，然后摇摇头，他们不知道这记者要干什么。
高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里有三分恼怒，和三分纳罕，“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
这正是德米特里想要的，他笑了笑，“我们大家都一样。”
他亮出了手中握着的记录器，那上面小小的指示灯亮着——它正在忠实记录主人所见一切。
“二位不好奇身边十米之外的另一个区域是做什么的吗？那里的设备是干什么用的，那边的同事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在地上写字楼里面工作，工作两三年后，至少一层楼的人也会大致互相了解。”
女博士若有所思，这番话倒是没错。
“当然是其他的科学研究，我认为整个楼层都在做和神经学相关的研究，生物科学研究，”男人回答，“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研究中会用到危险的试剂，我们遵守规矩，不在区域间穿梭。”
“那为什么不雇佣哨兵呢，如今有众多从事科学研究的哨兵，他们对味道，颜色，冷热等等相当敏锐，简直天生的报警器，”德米特里抬起头，示意那两个人也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各种检测器，“这些检测装置斥资高昂，比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哨兵贵了几十倍。
“可是哨兵还需要依赖于向导才能保持状态稳定，特别是在研究压力大，工作内容复杂的地方，你等同于一次雇佣两个人，”女博士思索着。
“依然成本更低，我来告诉你们吧——为了杜绝工作人员之间跨越区域的交流，”德米特里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芯片，“哨兵和向导借助这个使用泛银河信息网，有着不同于普通人的信息传递方式，很难受到器材监控。”
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向女博士，“需要我叫保安么？”
女博士摇了摇头，保安们通常不请自来，她倒认真思索德米特里说的话。
一男一女的真实反应，也是德米特里此行要收集的。
“看起来你此行不是为了了解我们的试验区域，而是要告诉我们一些事，那么你说说，这么大的试验区，建立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女博士问。
“人的克隆。”德米特里神色严肃。
地下试验区里的女博士听到“克隆”两个字的手，轻轻笑了出来，她表情恢复为面对好奇中学生时慈爱耐心的样子。
“我们很乐意为您解释上个世纪的技术，这项技术应用于动物和人都还不是很成熟，而且道德伦理层面来说……”
德米特里伸手示意女博士停下，他此刻的仪态和口吻充满了压迫力，“克隆，并向克隆体内部植入特定的机能，简单的说，给克隆体既定的思维，性格，能力。我说的是这个。”
高个子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德米特里注意到，这个男人在真的怀疑。
“我约见格林博士不是为了她的学识，而是因为她的助手是你。”德米特里坐着，高个男人站着，而他此刻的样子似乎比在坐的所有人都高大。
德米特里转而将视线投向高个子的男人，像北域联合的攻击舰转动红热的能量武器一样。
“我知道你，乔治先生，你今年四十七岁，只是研究员，因为七年前你儿子夭折了，你无心工作。”
德米特里放缓了口气，他没有必要伤害一个同病相怜的人，但他必须说出事实，他好像下定决心，要作一番离别似的。
“一个和你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就在那，在试验区尽头的罐子里泡着。而且，那不是唯一一个。”
女博士对德米特里的出言不逊又震惊又惋惜。
“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乔治咆哮起来。他自责的声音在安静的试验区里，听起来格外真切。
“那么，为什么不自己走过去，跨过那些隔间，去看一看？”
说话时，德米特里稍稍侧身，让自己的面孔正对着隔离墙上其中一个摄像头。他以为必须要让这个摄像头会记录下他来，却不知道自己背后的情报芯片正将他的一举一动全数传给加西亚。
“乔治——”女博士担心自己的同事会出手打人，所以高声制止男人。
德米特里冷静地看着女博士，让她不要出手，“我知道你想打我，撕碎我的脸，你还想叫保安来把我扔出去，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乔治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沉重地跌坐回沙发上，“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技术发布会，你以为是什么？”
“这种猜测很多人都有，我想你搞错了。”
德米特里深吸了一口气，“不出十秒钟，就有一堆穿着你不认识的制服的人冲进来，把我带走。如果我搞错了，何必如此呢？”
话音刚落，就有三五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从电梯口急匆匆赶来。
“都不许动！”
他们全戴着面罩，腰里别着击晕枪，其中一个人的手枪还拿在手上。他们所有人的袖标上都有敞开的书本图案——特殊信息处理局的专员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