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湿热，海风又咸又潮，枪声，轰炸四起，没了头或四肢的身体倒在地上，噗吱一声闷响，还有哀嚎和呻吟，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奇斯刚刚被闪光弹曝盲，眼泪直流，视野里白茫茫一片，看什么都不真切。
四支步枪枪口紫闪闪的，将奇斯和他唯一的同伴加西亚围在窄小的包围圈里。再往后退，草叶和树木细枝杆戳在奇斯后背上，他没处退了。
他的战友加西亚带着老旧制式钢盔，卷曲的金发上沾满血，手上只有手枪，顶多还有九发子弹。
“缴枪不杀。”敌方小队长喊，对奇斯和加西亚开枪警示，开枪时，他脑袋稍稍往侧后方歪了歪。
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被加西亚看在眼里，他用蓝眼睛意味深长地审视一遍小队长。
奇斯听了这话，又看了看手里的冲锋枪——丢开它，他就保住命了。但奇斯端起枪，开枪射击同时被敌方击中，一命呜呼了。
“奇斯！”这时有人一边叫他，一边用力扇他巴掌。
奇斯睁开眼，灯光冷冷的，同伴着红脸兴奋着，白天花板一成不变。战斗中死亡即出局，他的模拟战自动结束了。
“你被击毙可真妙！”一群受训生叽叽喳喳地把奇斯从模拟训练用的坐席上拖出来。
北域联合和新同盟之间的战争七年前停止，武力角逐转为隐性，军备和训练仍在进行。他们这些表现不错的新同盟二等兵，被派到人工群岛接受集训。
“看看加西亚怎么办，一对三，快来！”刚才被奇斯临死前击中的“敌人”也从坐席里钻出来，一命呜呼，他同样出局了。
“别直呼姓名，小心被开脑壳。”
奇斯他们议论的加西亚，不是受训生，而是个年轻又帅气的长官，最近来人工群岛工作，受邀请来做交流，模拟战随机分配，刚好和吊车尾奇斯分在一个人数少的小队。
房间一边一排坐席上，金发的加西亚还闭着眼，和包围他的人一样，还处于模拟系统中。奇斯方才开枪，击毙一个敌人，他自己又死亡出局，导致加西亚得一打三。
他们一伙集训生凑到一块大屏幕跟前。屏幕里，刚才的枪击使剩下的三个包围者有一瞬间的分心，加西亚恰恰没放过这个小细节，立刻一脚过去，老套而低劣，狠狠撩在一个倒霉蛋的裤裆上。
那人发出蛋碎的叫声，不由自主弯了腰，手将捂未捂住裤裆，踉跄半步。他枪口偏了，加西亚嗤笑一声，逗小孩一样，对着小队长的脑袋精确地开两枪，另外一人两枪，最后四枪送给被踹裤裆的人的脑门——经典策略，只不过实战里没几个人记得用。
小队长和蛋碎哥一个脑壳崩裂，一个脖子上喷着血，双双直挺挺倒下去。一侧坐席上，他俩被判定出局，慢吞吞地从坐席上爬了起来。
小队长笑笑，指着自己眉心被打穿的地方，“这长官哪个战斗部队的？怎么这么猛？”
这时林地里只剩加西亚和敌队的一人。加西亚手枪里仅存一发子弹，他可以去捡死去的敌人的，但没必要。他轻巧地将身子一侧，就近用湿滑树干掩护自己，吸引敌人上前。
没过三秒，集训生们听到一声干脆的枪响，紧接着一声哀嚎。最后一人也中弹了，不过还没死。
加西亚丢掉手枪。他们现在一对一，加西亚从靴筒里摸出一支匕首说，“缴枪不杀。”
对方举起双手投降，加西亚一刀割开他的喉管，将他送出模拟系统，然后对着模拟出来的天空说，“任务完成。”
“赢啦！”奇斯和几个集训生击跳起来掌庆祝。
屏幕显示出本次模拟战中弹药消耗和人员损失数据，奇斯小队以少胜多。几个集训生面面相觑，这就是战斗部队的长官实力？
加西亚从坐席上起来，他呼吸平稳，好像刚刚打了个盹而不是打了一场模拟战。
“小兔崽子们，你们下午就要毕业典礼了，对吧？”加西亚问。
一屋子十几个受训学员点点头。
“你投降了，”加西亚面对最后一个被踢出系统的学员，“若我没杀你，你会怎样？”
“被俘虏。”
加西亚微微点头，“如果是北域联合和我们新同盟开战，被俘虏后会有人给系统喊停吗？”
集训生们摇摇头，模拟系统可以停下或出局，现实交战要么活，要么死。
“所以奇斯以一换一比较明智。”
“为什么？”
“能避免没有尽头的战俘身份和由于被俘导致的情报泄露。”
屋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好。加西亚的话有道理，但要他们选择去死，不怎么令人信服。
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他们就拍长官马屁。
“呃，长官，您怎么能在几乎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还不放弃？”奇斯问。
加西亚皱起眉头，“没有武器？怎么可能没有武器？”
“刚才我们队的装备更多——”
加西亚漫不经心指了指自己脑袋，“脑子是武器。刀枪棍棒，那都是工具。”
集训生们恍然大悟。这时小队长此时站起身来，“长官，谢谢您特意和我们演练，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几个下午要参加结业宣誓仪式的时间，现在得去准备。”
“哦对，我都忘了你，小队长，”加西亚如梦初醒，他打量小队长的眼神变得锐利。
“我？”小队长不明所以。
加西亚语气坚决，让人无法拒绝，他眼神紧紧固定在小队长身上，头也不转地命令，“奇斯，把你教官找来。”
“他是间谍，你们几个押住他，立刻。”加西亚瞪着小队长厉声命令。
几个学员一听，愣了一秒，然后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摁住小队长，押了个结结实实。加西亚冷峻地监视着他们行动，和模拟战一对三时判若两人，眸子里冷得能结冰。
“你，”加西亚走到小队长面前，“谁派你来的，来做什么的，交待。”
“长官，我是今年的学员啊，”小队长一五一十，报上了自己的各种信息。
“你的模拟战记录可不是这么说的。”
加西亚滑动屏幕，记录回到最初小队长开警示枪的时候，他射击时歪歪头的动作被放大，慢放。
这时奇斯和教官赶来了，门一关，叼着烟的教官刚好看到小队长这个动作被投在大屏幕上，他经历过北域联合和新同盟战争，这动作看着眼熟。
“这是怎么回事？”教官问。
“中尉，我在你集训班里捉了个不明不白的人。”加西亚的口气好像在闲事的早上品咖啡。
集训生们摸不着头脑，好像看见鱼干的一群猫，教官往哪走，他们就眼巴巴地往哪看。
“这个动作是七年前战时一种大口径武器导致的，它要求射手射击时要回避枪后方扇形区域，不然会被灼伤。”加西亚说。
小队长开始一边叫一边解释，“长官，您弄错了！我对新同盟别无二意！我的父母都在工业行星上工作，他们都是——”
加西亚卡住小队长的下巴打继续说，“这武器我们新同盟不生产，谁训练出了你这个小习惯？”
加西亚其实有大致判断，小队长履历能好看到能派来参加集训，上头一定是个和新同盟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而这人现在为北域联合做走狗。
“你这次在雨林环境里暴露这个姿势，是因为你上头训练你时用了多树林环境的雨之星吧。”
“他上头人是北域联合？”教官听着听着，就没心思抽烟，就将烟头踩灭了，这事放在人工群岛，可闹大了。
“说不准，不知道，”加西亚冷着脸绷着嘴角，“你查，还是我查？”
教官明白事情严重性，立马做了一个请的姿态，小队长被押到隔壁去了。
“教官，那个长官不是战斗员吗，哪来的权限？”加西亚和小队长离开后，奇斯怯生生地追问。
“加西亚？停战后他就不做战斗员了，”教官看了看隔壁紧闭的门，“他是新同盟特殊信息处理局的高级情报员，遇到情报问题，他有权直接处理。”
“一位做情报的哨兵？那他的向导怎么没来？”
“你错了，加西亚是个向导。”
奇斯目瞪口呆。哨兵和向导是人群中少有的个体，哨兵五感敏锐，身手矫健，而向导可以帮助哨兵控制五感，避免他们被过多的五官信息支配，向导的行动力一般不会太高。通常情况下，哨兵和向导会结成搭档，一同行动。
“我也不信，身手太过分了。谁知道呢，听说他的假名比总统替身还多。”教官说。
随说着，隔壁紧闭的门就开了，加西亚右手上沾满血，他眼神示意教官过来。教官遣散了集训生，走过去，还给加西亚递上一支烟。
“上报吧，间谍开口了，”加西亚用干净的那只手夹住烟，叼在嘴里，却拒绝了对方为他点火，他此时不信任教官，“上头是个在新同盟境内活动的人，叫什么他不知道，但是那人来过人工群岛。别的我不能说了。”
“你不处理他？”
“犯不着我处理他。还有你，你身上也有嫌疑，如果没有，快把自己摘干净。”
“知道了，”教官背后发冷，他推开门先去处理小队长，这确实是个麻烦事。
小队长眼睛流血，抱着脑袋，嘴里还不停念叨，“是药！我真不知道，他从没说过，我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研制成功了！”
教官抓起小队长胳膊时，小队长喊叫着挣扎，他两眼盯着天花板，发抖地瑟缩进角落。
“躲起来！你看不见吗！”小队长伸手指着空中，仿佛空中有什么怪物。教官看过去，那儿什么都没有。
教官带走小队长时，小队长叫得所有人都能感到他的疯狂：操！我头疼，你滚——羽毛太多，臭爪子！放开……我的脑子！哈哈，好酒！都得完蛋，很快！可神奇了。别看！退出去！
走廊里，加西亚叼着没有点燃的烟陷入了沉思。他们新同盟和北域联合有矛盾，而这个小队长上头的人，知道北域联合秘密研发了什么东西用来针对新同盟，那个人手法传统老道，给可怜小队长的信息只有两个——
一个地点，酒吧；一个时间，很快。
加西亚才多久没回人工群岛，怎么就出这么吓人的疏漏？加西亚决定在人工群岛多待一阵子。正思考时，刚刚十几个集训生路过加西亚，前往不远处简易礼堂，他们要在那里完成集训最后仪式性的宣誓。
“等等，你们几个，你们不用过去了。”加西亚说。
集训生们站住脚步，“什么意思，长官？”
“刚才你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你们没人能集训毕业。”
“什么？长官，我们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其中一人有点激动，询问脱口而出，对他们来说，这种训练可并不轻松。
“刚才你们没一个人来查我的身份，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我甚至不是你们教官。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警觉呢？”
奇斯点点头，其他人哑口无言。这意味着他们要再经历两周训练，也许会被重新派到各个岗位上训练。不过对方的话让他心服口服。
“你相信我刚才说的那番道理？”加西亚问。
奇斯又点了点头。
加西亚莞尔一笑，“查我身份了吗，又相信了？”
“那我该怎么办？”奇斯忍不住哀嚎。
加西亚没回答。他手上还沾着血，就随意往礼堂方向一指，示意其他人去听，简易礼堂里传出另一批集训生们宣誓的声音。
我向你起誓
你是一切人间世俗之尊
我要奉献出我全然，完整，至臻的爱
这爱没有任何疑虑
这爱经得起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