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宸满眼惊恐。
“什、什么不对？”
宁尘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扯了下嘴角，在强光灯的映照下，这张脸显得格外神秘莫测。
“二老太爷和他的幺子李启去世已有十年之久，那时候的你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平时和他们接触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你说他们是怎么认得你是村口魏老六家小儿子的？”
魏天宸明显慌了。
“这……那是因为……”
“还有你姐姐。你姐姐是在你考上大学那年冬天失踪，并被村里人造谣是与人私奔了的。按照这个时间线，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知道这个情况，怎么村里所有人都说她是娼妇，厌恶并远离这娼妇的宅子呢？”
“她不是……”
“不是什么？你现在可以解释一下，这些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的人，为什么对十多年后你家的情况如此清楚了解么？”
宁尘搭在魏天宸肩膀上的手明显感到掌心下肌肉的震颤。
“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这里是你姐姐制造的幻境，村人的所感所想，都是你姐姐心理的投射，对么。”
魏天宸狠狠松了口气。
“没错！就是老师你说的这样！因为他们都是假的，都是我姐姐根据记忆中的样子重塑的！所以他们才知道这些！”
宁尘冷笑，可没等他再次出声就被李启一把扯开。
“什么意思？小尘你们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我和你曾外祖死了十几年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活着站在你面前么？你是不是撞邪了？”
宁尘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外祖父的胳膊。
“您别急，先听我和这孩子说完再向您解释。”
二老太爷这时候倒是出奇的冷静，他阴沉着脸扯了儿子一把。
“别插嘴，听他们还能胡诌出什么来。”
几米外，虾线男有些沉不住气了，焦躁地不停换着姿势。
“魏总，还要继续听这小子瞎瘠薄说下去么？我怎么越听和觉得瘆得慌呢？”
魏东林牙关紧咬，眼神愈发阴冷。
“再听听，我要看看他到底下的是哪步棋。”
另一头，宁尘继续逼问魏天宸。
他揪着魏天宸的胳膊，走到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李竟宇的面前。
“你告诉我，他是谁。”
魏天宸惊疑不定，只瞥了一眼就迅速移开眼神。
“是……是李家四爷。”
“他生前害过你姐姐没有？”
“应……应该没有……吧。”
李竟宇是个短命鬼，30出头就意外死于一场泥石流。他死的时候姐姐还没有嫁进李家。
“所以他可以安安稳稳继续做他的李四爷，而没有被你姐姐冤魂索命对么。”
魏天宸快要崩溃了，他几乎哀求着宁尘说道。
“宁老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白天的时候我什么都和你说了，你还想要我干什么！”
宁尘一只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
“你在害怕什么？怕你姐姐，还是怕我？放心吧，你姐姐她多善良啊，生前欺压、杀害她，死后还要给她按上娼妇罪名的李家男人都活的好好的，更何况你是她生前最爱的弟弟呢。”
他越是这么说话，魏天宸表现得越惊恐。
“我是你的老师啊，我更不会害你。”
宁尘松开手，转身对着黎啸摊开了手。
黎啸心领神会，将魏家姐姐亲手缝制的小围兜和照片一起递给了宁尘。
“我只是有些好奇。”
宁尘低头挑了挑照片。
“照你所说，这里是你姐姐执念不散，心有不甘才制造出来的幻境，那么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不是报仇也不是洗冤，那总不可能是报恩吧？”
他将照片扇形摊开，举到魏天宸眼前。
“看看，知道这都是谁么？”
魏天宸快速瞥了一眼扭过头去。
“不、不认识。”
“不认识？”宁尘笑笑，收起照片。
“这是你三个小外甥女。你说你不认识？”
魏天宸见鬼一般向后跳了一步，手指着照片结结巴巴。
“你、你怎么、不可能！”
“这里不是你姐姐的精神世界么？在她的世界，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她最爱的三个孩子啊？尤其是你，你可是孩子的小舅舅啊。”
魏天宸终于崩溃，捂着耳朵大叫。
“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宁尘上前粗暴地扯下他捂着耳朵的手。
“不想听也得听！你真的在乎过你姐姐么？孩子怎么没的？葬在哪里？这些你真的在意过么？你只会想你姐姐心有不甘会祸乱人间，可你知道这些小衣服小围兜，都是你姐姐一针一线为她的女儿们亲手缝制的么？在你心里，你姐姐真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么，还是只是一个纸片般单薄的形象和符号？!是个无脑复仇的女鬼！”
魏天宸泪流满面，哭嚎着求饶。
“宁老师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宁尘双手扳着他的脸，用力到手指几乎抠破他耳后的皮肤。
“放过你？我放过了你谁又能放过我们，放过你姐姐！魏天宸，醒一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魏天宸惊恐地睁大眼睛只是流泪，嘴被宁尘大力地挤压成了O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尘扯着他的胳膊走到李竟宇身边，指着地上的一块砖头说道。
“来！来呀！”
“给你姐姐报仇！谁害死她的？是李家四房的人！你不是说李家人为了骗取保险金杀害了你姐姐么？你现在就砸死这个姓李的，也许你姐姐大仇得报执念得消我们就都得救了呢？”
魏天宸哭泣着向后退，被黎啸从后面一把怼住。
“不敢？我帮你！”
说着，宁尘弯下身子捡起那块砖头塞进魏天宸的手里。
“拿稳了，照着头砸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魏天宸尖叫着松开手，砖头落地。
“你疯了么！我不能杀人！你疯了！”
“为什么不能杀人？这里是你姐姐的幻境，杀了人难道还有人会来制裁你么？!”
宁尘回手指着魏东林和虾线男。
“他们。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每个人都有人命在身，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么？怎么他们杀得你就杀不得？”
“我怎么一样？我怎么能和他们一样！”
宁尘松开了手，眼睛死死盯着魏天宸，一字一顿道。
“对，你不一样。你一直都知道你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姐姐根本就不是被李家人杀害了对么。”
魏天宸满眼惊恐，张着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
宁尘径直走向李启。
“外祖父，你知道魏永娟么。”
李启一脸茫然。
“那是谁？”
宁尘转头又看向二老太爷。
“曾外祖，您知道魏永娟么。”
二老太爷一脸嫌弃。
“什么阿猫阿狗的我都认识，还不累死我啊！”
宁尘一声轻笑，转头问现场的众人。
“你们谁认识魏永娟，哪怕只是听过这个名字。”
别说这些后来的闯关者了，就连李家前来捉奸看热闹的亲属都一脸茫然，纷纷摇头。
祁乐更是整个人都傻了。
“靳哥……他这是在干嘛？”
靳弛趁着所有人都在专心吃瓜，偷偷地转着腕子，一点点松开手上捆着的麻绳。
“别说话，安静听他讲。”
宁尘扭头看着魏天宸。
“你看，在你姐姐的世界里，她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魏天宸脸色煞白，眼神慌乱躲闪，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考场作弊被抓了现行的不安感。
眼看着对方的心理防线被自己一点点一步步瓦解，如今只需要推他最后一把了。
于是宁尘笑了。
在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时候，宁尘转身面对众人朗声道。
“各位，折腾了一个晚上想来大家也都该累了，不如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解解乏吧。”
等着吃瓜的众人一阵喧哗。
这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这事儿还没说清楚呢讲个毛线的故事啊！
然而宁尘已经自顾自地开讲了。
“从前，有个小山村名叫东堤村……”
九十年代中后期的某一天，东堤村外来户魏老六家大女儿呱呱坠地了。
小生命的降生并没有给魏家带来多少欢乐，只因为她是个丫头片子。
东堤村所在的这片土地，自古以来惯于重男轻女。
在这里，要是那户人家没有男丁壮门户，那是要捱欺负的。所以家家户户以生男孩为荣，以生出了丫头片子为耻。
降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这个女孩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
因为她是这对夫妻的第一个孩子，所以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在她之后又接连出生的三个妹妹，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
因为是女孩子，她们刚一出生就被处理掉了，对外只说是胎死腹中或者夭折了，反正村里人都这么干，大家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个带把的小子。她的父母好高兴啊！
这可是全家人的希望，有了这个男孩，他们就能在村子里抬起头说话了。
女孩是喜欢这个弟弟的。
他那么小，那么软萌可爱。他会迈着短粗的小肉腿追着到处她跑，还会用小朋友特有甜甜软软的声调一声声地喊姐姐。
每一句姐姐，都让她甜到了心坎里。
纵使她明知道父母极度偏心弟弟，家里一切资源毫无保留地都倾斜向了弟弟，她依然爱他宠他。因为她已经失去三个妹妹，不想再失去这个弟弟了。
长大后，明明学习成绩还不错却因为家里不想再花钱供养她，只能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出去打工赚钱。
家里是真的没钱供她读书么？
那怎么有钱到处送礼打点，安排她进村子里富户李家的厂子上班呢？
女孩心里清楚一切，但还是选择了服从父母的安排。
本来厂子里的工作也是做得很开心的，她积极又努力，被领导看见了、赏识了、提拔了，甚至可能还想要推荐她出去学习进修吧。
可不幸的是，这个时候她被李家公子哥看上了，要娶回家生孩子。
她非常明白一旦妥协了、结婚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她试图反抗。
但果然就失败了。
父母软硬兼施逼迫着她出嫁，她无奈再次妥协。
婚后生活就如她预料的那般，工作事业都成了泡影，她唯一的任务就是生孩子，不停的生孩子，好给李家传宗接代。
她是喜欢小孩子的。
想到可以生育养育自己的小孩，再苦的生活她也可以咂么出甜味来。
可没想到的是，李家比魏家还狠。
普通人家尚会心软留下头胎大女儿养大，家大业大的李家却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婴。
四年连生三胎，三个都是女儿，没有一个活过一个月。
对外只说是夭折，她却非常清楚，不管她怎么哀求保护，终究是一个孩子也没留住。
作为母亲，她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婆家人用尽各种歹毒的方法谋杀了她的女儿，然后随便将她们用块花布裹上，就悬挂在山间大树的枝头，任凭风吹雨淋。
为了就是警告这些屈死的女孩冤魂：不要再接近他们李家，不要再投胎到他李们家，否则，下场就是如此！他们只要儿子，不需要丫头片子！
她的三个女儿，被人像死猫死狗一样嫌弃，当做垃圾一样悬挂在树枝上她却无能为力。
她开始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她逃不开，躲不掉，整日以泪洗面，恨不得自戕追随女儿而去。
可后来她又怀孕了，婆家一如往常般对她好。但是她知道，一旦生出来的又是个女孩，那么她和前三个姐姐的命运将没有任何差别。
她惶惶不安度过了一整个孕期，幸运的是这一次出生的是个男孩。
也许是李家的诅咒和示警起了作用，真的没有女孩敢来投他李家的胎了。
一个大胖小子的出生，阖家欢喜，除了孩子的妈妈。
她的丈夫出轨多年，这她都是知道的。要不是家里长辈死要面子，恐怕他早有离婚再娶的心思。
单纯的弟弟撞破了姐夫的丑事，为了姐姐强出头反倒惹怒了夫家。他们嫌弃她小门小户出身，家里人也都是不懂事的泼皮无赖。反正金孙已到手，这个不安分的女人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她却好像一朝知晓天命，很多事情都看开了。
这个向父母、向丈夫公婆、向命运妥协了半辈子的女人终于强势了一把，在明知自己先开口那便是被夫家拿出了天大的错处，可她毅然决然还是提出了离婚。
抗争的结果无所谓输赢。
她失去了儿子的最终抚养权，但分得一处小院落独住。
从这一刻起，她才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活着，是个有血有肉有尊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