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关不掉。”乔水本想先将灯熄灭，等远处不明生物离开后再继续探索，但开关完全失效，无法切断电源。
“灯……”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这句话，收声站在原地缓神，手却依然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时间还在流动吗？
脑海里的思绪已经变成一团乱麻，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片废墟里，手指挖着泥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尖锐刺痛从手部传来，他的脑海里莫名冒出那个问题。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消失了，不得不继续思考着什么来维系仅存的感知。
也许这次晕倒，就再也不会醒来。
乔水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在游戏舱里的身体，苍白虚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尸体。
“跳过……”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虞温分神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有时能按到开关上面，有时错开拍在墙上。
他已经看不清开关的位置了。
“乔水？”虞温轻轻喊他。
隔了十几秒，乔水对着墙面应声：“嗯。”
“灯里是水……”他低声喃喃，“对不起，我好像第一步就走错了。”
虞温不明白乔水在说什么，但还是安抚道：“没事，很快就能出去了，你想睡觉吗？”
颤动感越来越剧烈，怪物的脚步也越来越近。黑雾不断涌上栏杆费力拉扯，虽然有效果，但恐怕来不及赶在怪物到来前破坏出一个能让人逃走的口子。
虞温毫不犹豫地握上栏杆，两只手协同雾气将未知材质的竖杆撑到变形。
一阵剧痛从掌心传来。
液体销蚀皮肉，他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声音。鲜血沿着栏杆和手腕滴在地上，和刚刚乔水的血溶在一起。
乔水来到他身边，也伸出手帮他拉拽栏杆。
他几乎没什么力气，看上去晕晕乎乎的，似乎在清醒和昏厥之间游离。
“不是开关点亮的，不能撤销……还是什么？”乔水茫然抬头看向灯泡，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要思考什么问题。
他的意识又坐回那片堆满杂物的土地上。破碎的楼宇，坍塌的砖墙，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手里捧着一抔泥土。
湿润的深色土壤散发出血的气味。
“血？”
他在现实中问出声音，虞温以为他在问被液体腐蚀的手在流血，于是回答他：“栏杆上的液体破坏了你的皮肤，让我自己来吧。”
在乔水的脑海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地面上摸索起来，摸到一大片湿润的地方。
“不是……”他攥起一把土，手心里印上黯淡的红。
乔水看向虞温，仿佛不知道疼一样用血肉模糊的手握住虞温的手臂。
手掌在白色外套上印下一个血手印。
“是你的血。”
不对，如果是虞温的血，那他为什么还在自己眼前？
他已经不大能分清幻觉和现实。
可活生生的虞温还是刺激到他，给他带来片刻清醒。
“灯泡里面是液体，光不是开关来开的，沾上就关不掉……”乔水察觉到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于是急切地想把自己所有的猜测都告诉他，“只有那个液体不行，要有……”
这是最重要的猜想，不能告诉虞温错误的信息，他必须说出正确的话。
“要有血。”他说。
地面的颤动忽然消失，虞温诧异回头，只见高处一双微微发光的荧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借着微弱灯光，虞温看清它可怖的巨大身形。
那是一头体积巨大的怪物，浑身布满肉瘤和尖刺，位于头部两端的眼睛热切地看向他们，像在看什么可口的食物一样。
“吼——”
怪物蓦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必须离开笼子！
好在笼杆已经被他掰到形变，刚好能让一个人侧身通过。于是他搀住乔水，将他推出笼外。
外面的地上似乎很滑，乔水在出去的一瞬便摔倒在地。
“滋滋……”衣物和皮肤被地面上的液体腐蚀。
虞温立刻钻出笼子，把人从地上捞起来。
乔水的膝盖、小腿，还有双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鲜红的肉黏连在一起，可他好像已经失去了痛呼的能力，只是愣愣地注视着裤腿。
裤子上有一片尘土的印记，那是他从第二次游戏以来始终无法复原的痕迹。
虞温第一次带他用复原机器时，他还以为是自己一开始进入游戏摔得太狠了，所以一直消除不掉。
现在，那块印记正被不知名的液体逐渐抹去，连同那块衣料一起。
那片印记总让他心里不舒服，衣服一直脏着一块能让谁心里好受呢？可他现在不太想让土痕消失了。
他忽然有个陌生的念头：或许这一次游戏就是为了让这片痕迹消失。
身后怪物见他们脱离牢笼，开始吼叫着向两人奔来。
地面上处处都有腐蚀性液体，几乎汇成一片小水池，没有躲开的可能。虞温蹲下身将快要失去意识的乔水背起来，向更深处的黑暗跑去。
当他看见乔水的目光落在那块印记上时，他就知道，乔水这次不仅仅是因为疲惫需要恢复，而且正在经历精神波动。
这是最后一次精神波动，可偏偏在关卡里。
他即将回忆起所有过往，包括出生入死的五层，转瞬即逝的六层，还有他一直没能逃开的七层。
他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虞温一边跑一边想。
他踩过的每一片液体都自动亮起来，像在为怪物指引路线一样，记下他每一步足迹。
先开始只是白光，到后面因为鞋底已经被完全溶解，所以光线也带有血色。
什么时候都好，不论是在他离开前醒来还是在那之后，只要他能醒过来，就有离开十三楼的可能性。
乔水在他背上昏睡过去，他能听到背上人浅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因为跑动带来的剧烈心跳。
黑暗中被踩亮的液体散发出蒙着血色的朦胧白光，他们身后的怪物沿灯光穷追不舍。这里似乎是个没有边界、无限延伸的空间，他除了逃下去，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中午？下午？
他不可能一直这样背着乔水跑下去。
乔水刚刚说，液体不会自己亮起来，要有血。方才他一路跑过来也证实了乔水的想法。鞋子没被溶解时，液体只有星星点点的地方亮了起来，那是因为乔水身上的血滴在地上，而等他的鞋底被彻底腐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会留下发光的液体。
于是他两只手托稳乔水，让仍然能被放出的一部分黑色雾气从他腰间拔出匕首。
他驱使黑雾划破自己的手臂，刀刃割破皮肉，鲜血涌流。
雾气带着血液向另一个方向远去，一边向前穿梭，一边洒下血液。
果然，地面亮起一条更加明亮的路线。
怪物顿住脚步，在原地烦躁地徘徊一阵。
虞温屏息，将乔水隐在自己身后，随时准备继续逃亡。
好在庞大的怪物看不太清实物，犹豫一阵便奔向虞温刚设置好的路线。
“血……”
趴在他背上的乔水轻声呓语，似乎是闻到了他血液的气味。
“没事，没事的，只是破了一点。”他低低应声，也不知道乔水能不能听到。
虞温站在原地，借另一条发光的路观察远处。
他能感受到地上的腐蚀性液体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一定会影响他的行动，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安置乔水的办法。
怪物已经被引到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还意识不到追错了方向，于是虞温决定使用稍微冒险一点的方法。
他不清楚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怪物，更无法预测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是否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但是他没有时间了。
雾气再次高举刀刃，寒光一闪而过。
黑雾飞速向四周分散开来，顷刻间将零星血液从万丈高空洒向地面。
如果这层关卡设计了有逻辑的谜题，那虞温就可以赌它同样设计了有逻辑的破解方式。哪怕这个逻辑还不完善，方法还不能完全实践，至少会有一个“落脚点”。
远方，一根直冲天际的高大圆柱上散落斑驳光亮。
它足够高，高到即使是刚刚那个怪物，五六头叠在一起都触不到顶端。
虞温朝那个方向走去，与此同时也听到别的脚步声。
同样是庞然大物发出的巨大声响，不过他可以断定的是它与刚刚追逐他们的那头怪物不是同一个，因为它来自正前方，而另一头还在更远的地方。
看来那根柱子上如果沾有血液而发光，确实会招来更多麻烦。
不过那确实是一个绝佳的位置，这一点他在片刻后得到了验证。
虞温利用黑雾以最快的速度带乔水来到了柱底，先是让雾气把乔水托上去，而后在怪物兴奋的呼号声中把自己也送上柱子顶端。
顶端干燥，面积也不算小，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腐蚀性液体，他们在这上面不会发光，也足够安全。
刚刚的血液发出微光，令站在柱顶的虞温能隐约看到下面的情况。
有六头形态各异的巨大怪物正快速向圆柱移动，如果他们此时还站在下面，应该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颤动。但这根柱子安稳无比，没有半点震颤。
算算时间，应该恰好能杀死一头。
正好他也想看看，整个空间里是不是只有这六头怪物，以及这些怪物能否死而复生。
雾气消耗得太多，手上的锁链也越来越紧，但是他仍然召出黑雾，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他对高速下坠和失重感习以为常。
快落地时候，他让黑雾接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地回到地面。
黑雾一接触到地面就极速消解，虞温便移转所有已经放出来的雾气，攻上喘着粗气向他跑来的丑恶怪物。
雾气凝结成实体，化为一柄巨刃，从高处凌空劈下，正中怪物头颅。
然而它没有那么好解决，这一劈也只是磨到它的外壳，丝毫没有伤及内里。
怪物高度兴奋，更加凶狠地扑来。
它不知道，雾气除了试探它，还在它身上留下了大量血迹。
很快，其他五头巨兽发现它后背十分明亮，张开巨口向它背甲咬去。
怪物缠斗在一起，不多时，被围攻的那一只便落了下风，身上屡屡出现伤口。
有意思的是，从它伤口里流出的液体刚好能浇灭那些已经亮起来的地方。
虞温也正好发现这一点，不断在它身上补充新的血液，同时借它的体液覆盖掉高大圆柱上的光亮处。
这样，乔水就被隐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被纠缠的巨兽轰然倒下，再没了动静，等了许久也没有复活。剩下的怪物狂躁地在空间内四处游荡，搜索各处发光的地方。
虞温仰起头，看向乔水的方向。
他还想再上去看一眼。
或许是这个时刻太过特殊，或许是放心不下乔水，又或许是他其实根本不想离开。
不想，不愿意，不希望，不能接受。
他最初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是时间太过漫长，长到足以抹去所有的不想，不愿意，不希望，让一切反抗的想法最后都变成“接受”。
直到他遇见乔水。
所以他想再上去看一眼，以此来证实自己仅有的几次希冀确确实实存在过。
可他没来得及。
下一秒，他出现在七楼。
眼前的三扇住户门都开着，最左边的房间里是一沓沓蓝色彩纸，最右边的房间里的地上挤满了纸花。
虞温慢吞吞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蓝纸，手指灵巧地折了一朵小花。
他将花朵抛进最中间的房间里。
这扇门背后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扇明亮的窗户和零落一地的蓝色假花。
窗外，夕阳西下，暖色光晕将云霞染得艳丽无比。
他一步步走向敞开的窗户。
坠落。
眼前似乎蒙上血色，粉红天空在模糊的视线中愈加瑰丽。鸟雀成群飞过，远山隐在朦胧的光影中。傍晚的风总是这样柔和，风拂动树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他闭上眼睛，就如同和乔水跌进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