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密集的裂缝前汇合，不约而同地露出疑惑警惕的表情。
可可不安地抓挠地面，似乎在等着什么东西从裂缝里出来。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虚空中传来妮娅的声音。
可可浑身的毛都炸开，龇牙向某一处裂隙低吼。
“呵呵……你真是只不乖的小猫。”
刹那间所有白色的裂隙变为深不见底的黑，可可正前方的黑色缝隙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扒在裂缝边缘。
乱糟糟的棕褐色长发下藏着一双碧绿的眼睛，苍白的手臂轻轻一撑，一个瘦削的女性出现在众人眼前。
红色高跟鞋踩在地面，“咯噔”一声让所有人回神。妮娅蹲下身与小猫对视，语带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可可，你会后悔的。不过……你已经没有忏悔的机会了。”
可可恼怒地跳开，半伏身子做出对峙的姿势。妮娅微笑着看它，像是没有注意到其他人也准备攻击。
杀了她，时间就会变回夜晚。能用作节点的NPC不多，或许她就排在倒数几个。
黑雾从虞温脚下逐渐扩散，元生也摸出了匕首，只要她有伤人的动作，就会立刻被两人拿下。
“你见过冥河的尽头，”妮娅突然开口，“你不想去吗？”
她的目光从可可身上转移到乔水脸上。
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意思？乔水见过冥河的尽头？
虞温回忆起离开四楼之后乔水曾短暂地单独回去过。
“你不想让他去吗？”
乔水神情平静，回答道：“不想。”
妮娅冷笑一声：“那你告诉他，告诉他们，冥河的尽头是什么？”
乔水错开目光，没有回答。
妮娅发狂似得笑起来，她好像料定乔水会避而不答一般尽情嘲笑：“哈哈哈哈哈……听好了，他永远不会告诉你们的秘密……”
“冥河的尽头，是永生！”
那张蜡黄干瘦的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热切，声音极其尖锐：“只有他见过永生，他却不告诉你们……他是唯一不需要永生的人！而你！”
绿眼珠一转，视线对上虞温。
“被他夺走永生的机会。”
可可着急地大叫，可它根本插不上话。妮娅的声音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没有人在意一只小猫急切的辩解。
妮娅笑意更深，她凝视着虞温，等待他作出惊讶甚至痛苦的表现。
她太过自信，所以忽视了乔水依然平静的神色，也没有关注到其他人像在看表演一般的神情。
“哦，”虞温终于回答，“动手吧，元生。”
元生痛惜地一拍大腿：“不争气的东西，轮你演的时候你不演。”
小猫的表情有几秒呆滞。
没、没有人信妮娅的话吗？可是冥河尽头真的是“永生”……
“你们……”妮娅神色错愕，喊叫道，“你们都疯了吗！那是永生！再也不用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再也不会担心自己被杀死，永远留存在世界上！”
“就那个漏水漏到差点把二楼也淹了的东西？”元生嗤笑，向她挥刃而去，“谁稀罕。”
雾气霎时涌上，纷纷锁死妮娅的手脚，令她难以挣脱。
“冥河的尽头确实是‘永生’，”乔水忽然开口解释，“一帮半成品的怪物和没有意识的NPC聚集在那里，没有指令，没有任务，行尸走肉一样活动。什么危险也没有，自然不用担心会死。”
平时毫无反应，没有交互，稍微分出来一点，再加上玩家的刺激，便能构成这座城市的黑夜。
他看向妮娅，问道：“你的子女不就在那里吗？永生的滋味怎么样？”
“你永远不会懂……”妮娅恶狠狠地盯着他。
元生的匕首停在她喉间，对她接下来的话起了点兴趣。
“你不清楚死亡是什么滋味……你没见过至亲离去，你没体会过被剥夺生命的感觉，你不知道留在这个世界上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根本不在乎……你甚至愿意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赴死……”妮娅近乎嘶吼，疯狂挣动起来。
随着她的挣扎，黑色裂缝中涌出许多牵着手的黑影，他们似乎都是兄妹，哥哥牵着妹妹的手，所有人身上都锁满锁链。
乔水没有反驳妮娅，而是问：“你又见到了你的孩子们。比你想象中的数量多多了吧？”
“他们会喊你‘妈妈’吗？”
她僵在原地。
“冥河那端的人于你来说不过是陌生人，你的孩子也好，科德尔也罢，永远不可能继续‘活’在世上了。”
“那也比死了好！”
“是吗？”乔水走到妮娅的身后，黑雾配合地将妮娅的肢体摆出保护状的姿势。
那些牵着手的孩子们纷纷调转过来，手中的冰冷的锁链逐渐变长，被他们攥在掌心，可能下一秒就会勒在妮娅的脖颈上。
乔水在妮娅耳边低声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现在还保有意识，被系统归类到那个地方，你应该和其他节点一样。科德尔想要把更多人带过冥河，那是他作为NPC被规定好的职责，游戏需要那种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式行事的东西。你呢？”
“你到底是想要他们活，还是想要他们死？”
妮娅不再出声。
身周元生、季情、杨安、沈怀殷、苑行秋都在阻拦这些只有攻击意识的孩子，可可也跳在黑影中间撕咬。
那些小孩从黑色裂隙中出来，代表原先被判断为游戏未完空间的白色领域连接到了未知的地方。
或许不是未知，乔水想。
那边就是黑夜。
黑夜也代表着游戏未完成的一种状态，和冥河彼端有极为相似的部分，如果妮娅现在说这座城市的黑夜就是冥河终点的一部分，乔水也是相信的。
黑雾将妮娅放在一边，小孩们也停下麻木前行的步伐，僵硬地看向乔水的方向。
“到此为止吧，”乔水说，“没有人会是例外，你也将变得和他们一样。”
妮娅跌坐在地上，神色有一瞬间茫然。但她很快又笑起来，怜悯地看向乔水：“可你没有其他选择。”
“你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点了，当你杀死它，时间就会回到白天，你出不去。白天的时间会一点点流逝，直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
妮娅的声音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带了太多人来，所以它不会就这样放你走。总得有什么事让你长个教训。”
“不过黑夜的时间是停滞的，但要想出去，哼，除非你杀了所有怪物……呵呵……”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碧绿的眼珠彻底黯淡下来。
良久，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机械地转向乔水，伸出双手意图掐住他的脖子。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自我意识。
元生见状立刻处理了妮娅。她的身体彻底冷下来，夜幕也随之笼罩整个天空。
“还差最后一个就能出去了。”虞温垂下眼睛注视乔水。
分明不是最后一个。
什么叫“白天的时间会一点点流逝，直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
这不就是在告诉他，除非虞温死了，不然就算他杀了所有节点都不能离开九楼吗！
“万一……”元生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地上，“万一她只是吓唬我们呢？”
“先找最后一个节点试试看，”即便是一贯理智的杨安此时也说不出打击乔水的话，“她的话并不全然可信。”
“走吧走吧，我们去找下一个节点。”苑行秋连忙拍拍沈怀殷，自己上前拉住乔水。
“嗯，先去处置最后一个.”沈怀殷点头应和，和杨安对视一眼，向前走去。
季情绕到乔水和虞温身后，一边轻轻推他们一边软声道：“走啦，周围这些孩子一会儿反应过来又要开始袭击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可可低落地跳上虞温肩头，湿润的鼻尖轻触他的脸颊。
它好内疚。因为妮娅的气息最为强烈，所以它还以为能给乔水和虞温带来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们急急忙忙赶过来，得到的信息不能说不重要，只是……
鸦群在天边徘徊，不一会儿焦尸也逐个出现，整条街又乱得不像样子。
最后一个节点很好找，凭借可可的嗅觉，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藏在高楼中间的巨型水母。那是六楼水族馆中一个很令人震撼的展示生物，但乔水不记得在六楼的经历了。季情点了火，巨型水母没怎么抗争就完全消失了。
黑夜结束。
可他们还在关卡中。
天边逐渐显露橙红色的光芒。日出半掩在云层后，光线温柔绮丽。
“可可，”虞温低声问肩头的小猫，“还有节点的气息吗？”
可可沉默。
没有了，关卡中再也没有节点了。
它摇摇头，从他身上跳下来，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
“没事，”虞温牵住乔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很快就能出去了，等到傍晚，或者提前到现在也好。”
“你要我看着你傍晚赴死，或者现在杀了你，从中二选一？”乔水声音颤抖。
妮娅的话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在场所有人只有虞温会因为白天的时间流逝而死去，离开这里的办法有且只有一种。
其他人全部缄默。
“乔哥，不差这一天，没关系的。”虞温轻声安慰他。
他能感受到乔水的手逐渐变得冰凉，于是拉紧他低声说：“我很快就来找你，你在十楼的门口等一下我，很快，真的很快。”
这一瞬间乔水忽然产生一个念头。
如果他顺从地接受一开始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他从最初就不想离开，直到死在这里……
一双手松开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脑子很乱，目光茫然地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温暖的手指在他脸上蹭了蹭，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
“不是还有一种方法吗？”
元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她指向四周或大或小的黑色裂隙：“进去就是黑夜，没错吧？”
那些裂缝并没有变回白色，甚至有乌鸦从缝隙中飞了出来。
“杀干净就能走。”
元生一一看过季情、杨安、沈怀殷、苑行秋，还有可可。所有人仿佛在这一刻达成共识。
“走！”苑行秋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拉住沈怀殷向前。
“办法总比困难多。”杨安扶了扶镜框，带着小猫和藤蔓踏进裂隙。
元生向还站在原地的两人挑眉：“走啊，愣着干嘛？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干活可别偷懒。”
语毕，她和季情也进入裂缝中。
乔水和虞温都有几秒钟的愕然，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跟着一起走入黑暗的裂缝。
天上是遮住半边夜空的鸦群，地面上是数不清的焦尸，远处锣鼓声轰响，发光的水母在水渠中浮动。
元生挽起袖子，脚下骤然涌出大量黑色雾气。
“不就是百鬼夜行吗，谁还不是个鬼？”
火光乍现，所有人都放出涌动的黑雾。
倾天雾气在城市中四处穿行，疯狂地绞杀所见的每一个目标。
“这样也不错，”苑行秋笑眯眯地对沈怀殷说，“很明显我也犯规了，我们可以一起被关回五楼。”
至于关多长时间，是不是会面对其他意外情况……
“未知之所以让人恐惧，正是因为它是未知，”杨安抚摸着可可的小脑袋，“等它真正到来的那一天，反而会平静很多。”
“最差还能差到什么情况？”元生甩掉匕首上的血，“能比乔水来之前还差？”
被判定已经是注定的事实，所有人却出乎意料的坦然。
元生转头，将匕首递进虞温手里：“喏，你们不是丢了一把刀？下次再想从我那里顺一把可就说不准行不行了。”
虞温捧着匕首，怔愣半晌。
“我……”乔水刚要开口，却被他们打断。
“好了，”季情温柔地为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我们能出来这样久，已经很开心了。”
元生看了看虞温，别过头去，语调故作欢快：“这多好，每天咚咚的我听着就难受，小雨也不用专门跑出去给你擦楼梯。”
几人均点点头。
“再也……再也别过黄昏了。”
不知道是谁留下这样一句。
夜风轻柔，尸骨遍地，黑雾清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再也没有鬼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