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这样的纸,拆开几张对比,里面皆是一模一样的内容。而且看字迹,这些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乔水问红婆,村长打理家庙,为何不把这些杂物处理掉?
红婆一时犯难,不知作何解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乔水没有追问,目光投向两侧高墙。墙上绘着数个威严人像,目光冰冷仿若睥睨众生。厅堂最深处挂着沈家先祖画像,炉中香尚未燃尽,祭台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但台前地面却是一片凌乱,早已干涸的血迹染脏蒲团和砖石,一把玉笛断作两半扔在蒲团旁。
乔水从地上捡起叠着的纸,边拆边说:“红婆,如果再没有解释,我可就自己半夜再来找答案了。”
红婆顿时眉眼耷拉下来,连连叹气道出事情原委。
沈怀殷有个叔祖父,也就是二爷爷。他叔祖父,沈清,年轻时心悦一外乡女子,不顾家中反对硬是结了亲事。沈清原以为时隔多年再带妻子返乡并无大碍,即使长辈再怎样反对也奈不过木已成舟。
谁知一朝回乡,竟使爱妻命丧黄泉。
初进南庄,沈家长辈虽然面色不佳,但对沈清的妻子还算客气,加之其妻勤恳善良,时日不长也就被沈家所接受。沈清本来打算稍住几日,祭拜完家庙就带妻子离开,未曾想村中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
其实也算不得秘密,沈清并不在意那些,只是他想,如果被长辈知道,恐生事端,对妻子不利。
叔祖母不能生育。
当夜沈清被拖进家庙罚跪,抄下无数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长辈要他另娶他人,或是不休妻,只和其他女子生子,均被沈清拒绝。
第二日清晨,沈清从家庙中出来,准备带妻子离开,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当时正值沂江汛期,江水浩荡,常有人被水卷去丧了性命,落水失踪,再合适不过。
沂江水寒,人心难渡。
讲到这里,红婆捂着脸悲叹数声,不肯再说。
乔水翻着手中纸页,轻声道:“蒲团上的血,是沈清的?”
红婆不言语,飞快地点了下头。
他把手中宣纸合起。
这张纸上的字迹和前面所见到的截然不同,纸张也较之前更新。庙里绝对不止跪过一个人,见红婆含糊的模样,恐怕沈清和沈怀殷都在这里受过责罚。
“那笛子呢?”
乔水再问,红婆却不知道何时闪到门外去了,招呼着让他快出来。
玉笛应该是沈怀殷的。
难道苑行秋和沈清的妻子一样,也是不能生育,所以会被南庄的鬼盯上?
苑行秋,他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
或许,他该有进一步的猜想。
虞温在庙外观察了一周,告诉乔水这间庙连通后山,被红婆打断。
“后山就是埋死人的地界,全是坟头,两位莫要上那种地方沾染晦气。”红婆推着他们走出林子。
乔水和虞温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夜里支开红婆把门窗一锁,偷摸溜进山林间。
庙的方向飘来断断续续的笛声,乔水凑在虞温耳边低声问:“听到了吗?和车上那段笛声一模一样。”
“嗯,”虞温纳闷地看他,“怎么记住的?”
乔水猫着腰靠近庙宇,压低声音回他:“没记住,只是大概有个印象。你不觉得这曲子就是四楼钢琴背景乐的变调吗?这游戏估计没钱做别的音乐。”
家庙内空无一人,乔水怀疑声音是从后山传出来的,于是和虞温沿着庙墙向山上走。
夜色浓郁,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虞温手里端着的烛盏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山中四处是坟头,烛火摇曳,点不亮森森鬼气。
脚下一硌,乔水低头,发现自己踩着半截断臂。
按理说这后山埋的都是沈家人,合规合俗地土葬,怎么会有残肢出现?
难不成,这地方真的闹鬼,会索人性命?
思索间,一只冰凉的手探上乔水颈侧,粗糙的触感磨得他勒痕微痛。
虞温反应更快一步,顷刻间已将蜡烛抵至那人眼前。
是南庄村长。
蜡油滴落,溅在他鼻尖,烫得他直想甩头,却害怕虞温燎他。
“放手。”虞温几乎要将火苗置于他眉心。
村长慌忙松开手退后几步,语调轻松,面色却难掩阴沉:“苑小哥怎么和妹妹半夜来这种地方?叫我们好找。”
“找我们做什么?”
“明日夜里就要拜堂,我们想着让苑小姐早做准备,以免误事。”村长解释道。
“后山荒僻,我带二位回去。”村长不由分说地率先下山。
住所处房子不大,周遭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人。房门洞开,不少村民进进出出,手里拿着各类喜庆装饰,有挂对联的、放喜烛的、贴囍字的,众人忙上忙下,无人在意偷跑出去的婚礼主角。
红婆干扒拉开人群向两人奔来,把乔水从头到脚打量三遭,自责自己的失职:“都怪我没看好苑小姐,还好没出事,不然我可怎么和沈先生交代啊!”
村长上前说道:“既然苑小姐已经回来,就让那帮丫头们帮忙准备东西吧,到了明天换上衣服讲讲流程,晚上可就拜堂了。”
红婆推开凑到乔水身前的年轻女子,笑道:“老婆子我比这帮小丫头片子熟练得多,不如都交给我,也合沈先生心意。”
年轻女子嗔道:“阿婆,你都多大年纪了?多歇息歇息,我们手脚快,不耽误事。”
“让红婆来吧。”乔水忽地出声。
“她一个老人家怎么忙得过来?多几个人……”村长还要再劝。
乔水打断他的话:“近身的事,红婆来安排,其他事情就让她们跟着我哥哥在外间准备,这样总可以吧?”
村长的目光在乔水和虞温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考虑一网打尽的可能性。
“也好。”他终于妥协。
红婆带着乔水走进里间,外面有人递了针线篮进来,说要苑小姐打同心结,明天婚礼用。
红婆接过篮子,将木门落锁,回身和乔水介绍:“苑小姐是学艺术的,打绳结肯定一学就会。同心结,就是祝苑小姐和沈先生永结同心,明天您二位拜堂牵红绸,中间吊的就是这个挂铜钱的同心结,一步一响,寓意好着呐。”
“来,我教您穿绳。”红婆把红绳塞给乔水几根,自己手上拽住绳中演示。
乔水跟着做了几步,引得红婆不住夸赞:“苑小姐真是手巧。”
“你知道我不是苑行秋。”乔水手上动作不停,注视着已有雏形的绳结。
他声音虽轻,落在红婆耳朵里却像是炸雷一般。
红婆僵在原地,绳结也不继续打下去,瞪着眼珠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双线同心结我会打,后面不用教了。”乔水靠在墙头编绳结,仿佛没说过刚刚那句话。
“先生怎么知道……”红婆声音压得极低。
“穿黑色长衫的那个人,白天在山底下喊我‘乔哥’,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是沈怀殷派来的纸人,那沈怀殷应该也知道自己不是苑行秋。相对而言,南庄村长和村民似乎一直都认为他是“苑小姐”,又或者说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扮演的是沈怀殷的新娘。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沈怀殷清晨会表露出一瞬的温煦柔和了。
“后山是沈怀殷在吹笛子?”乔水问。
红婆低头犯难。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玩过不少游戏,乔水懂得在某些设定下,即使他猜到答案,也必须按照流程严格地走一遍。不过《13楼》的自由度比他预想的要高很多,倒还能再试探一下底线。
红婆苦着脸回答:“您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我只是按沈先生吩咐帮助二位,多余的话要是说出来,搞不好就灰飞烟灭了。”
“你只回答我‘是’或‘不是’,其余的不用告诉我。”乔水让步。
“这……好吧。”红婆忐忑地点头。
“方才后山是不是沈怀殷在吹笛子?”
“是。”
乔水思忖片刻,自言自语道:“他有心愿未了。”
手上绳结打了一半,红婆取走同心结走到门口说:“剩下一半我去交给沈先生来打。”
红婆打开门锁,门从外面被推开。
“不用麻烦沈怀殷,”虞温走进来,拿过红婆手中红色绳结,“你这大半夜的找到他,再让他打完剩下的送回来,不怕出什么事?”
红婆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虞温自顾自地开始编剩下的绳结,向红婆礼貌地笑笑:“我帮他系,不用谢。”
虽然乔水不是苑行秋,但毕竟要演婚礼的新娘,这夫妻一起编的绳结交给哥哥,合适吗?
似乎猜到红婆要说些什么,虞温压着她的肩把她推到门外:“走个形式的事罢了,这种细枝末节不必在意。外面有几个女孩问服饰的事,你去看看怎么办。”
红婆还犯蒙,身后的门就已合上。
“走个形式的事罢了,这种细枝末节不必在意?”乔水靠着墙笑眼前低头编绳结的人。
虞温坐到他身旁:“我要是刚刚不进来呢?”
“你要是不进来……”乔水微微转头,目光不自然地看向墙面,“夜深露重,寻人不便,新娘的哥哥帮忙系个绳结,也在情理之中吧。”
看来没人不在意细枝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