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柔和，元生绑起裙摆站在莲池里摘藕，蓦地挥起手朝季情扬水，引得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拎着裙角踩进水里。杨安站在柳树底，无奈地仰头抬手护着刚从元生那里学会爬树的段小雨，由着她把柳条拨弄得歪七扭八。
只有虞温一个人坐在廊边，盯着微泛涟漪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好像完全融合进场景里，半点不突兀，又似乎根本不属于这里，不过是画上意外落下的一滴颜料。
乔水拎着黑猫走出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明明正在出神的虞温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在他出来的一瞬立刻朝他的方向抬起头，一秒前还毫无表情的面上露出温和笑意。
“乔哥。”虞温招手，又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出来了？四楼怎么样，用不用我们帮忙处理？”元生远远向乔水喊。
乔水坐到虞温身侧，把猫放回地面，扬声回答：“不用，搞定了。”
可可四肢着地的刹那撒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晚一秒乔水就会要它性命一样。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虞温说着把乔水的腿抬起来架在自己腿上。
“猫吗？它又渡了一次冥河，”乔水以为虞温问为什么可可又变回黑雾状，不想他开始挽自己裤脚，把布料拧起来挤水，“哎，你别……”
“我是说你，怎么跟在水里泡过一样？”虞温手上动作不停，拧干潮湿布料后也不说把人腿放下去，而是摁在自己腿上不让动。
乔水尝试把自己的腿拽出来，却被对方捏住脚踝：“……你松手。”
虞温非但没听，还得寸进尺地把手往里探。
从长裤裤腿处能摸到哪里去？
指尖不过在小腿皮肤上抚蹭，撩拨勾引的意味却不知窜到了什么地方。
乔水把裤子往自己手里拽，声音压得极低：“做什么，人这么多！”
“哦，”虞温停手，凑在他耳边，“乔哥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可以？”
谁教他这么理解的？
不对，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乔水意外地把腿挣了出来，慌慌张张站起身，却被人反拉过去往出口方向走。
“哎，你们去哪啊？”元生张望着喊他们，“一会儿做莲藕排骨汤吃不吃？”
“吃！”乔水哪有空想什么莲藕排骨，只想元生现在立马喊停虞温，叫他们两个回去帮忙打下手也行，不然真的要被虞温带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休息室了。
虞温单手扣着乔水手腕，另一只手在空中冲元生扬了扬：“等我们回来再说。”
“没事，不急，炖汤还要好一会儿呢。”元生善解人意地摆摆手目送他们离开。
急，真的很急，乔水要急死了，他还从来没在全息游戏里做过这种事。
他被一路拉到休息室，从一开始拖延抵抗到走了几步逐渐认命。在四楼答应虞温的是他自己，胡乱做梦在梦境里亲了对方不止一回的还是他自己，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梦究竟是脑海里无意识的产物还是实打实的记忆……
他又不是傻子。
廊下清风阵阵，虞温的手指从他手腕上滑下来，顶开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不跑？”虞温偏身回头，晃晃两人虚虚交握的手。
乔水步子放得慢了些：“跑了你能不追？”
“当然不能。”
“那不跑，累死了。”留着点体力，万一五楼还有追逐战呢。
他算是体会到了，不调体能数据的恐怖游戏就是大型健身游戏，再遇上点什么意外，就会变成赌命的那种。
休息室的门被虞温在身后合上，落锁的声音听得乔水心头一跳。
他还当真是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要跨出自己二十六年来未曾设想过的一步。
虞温牵着他往床的方向走，最终却在……
在异状复原机器前停下脚步？？
乔水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为他牵动系带，唤出操作面板。
“想什么呢？”虞温拨开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复原一下，把身上弄弄干。”
“你不是要……”乔水仓促收声。
“嗯？”虞温故意凑近他爬上红意的耳尖，“要什么？”
“就……只是复原？”乔水目光闪烁。
虞温伏在他肩头低低笑起来。
好尴尬，没事了，能不能就当他没说过。
“乔哥，你的话题也过于成年人了吧。”虞温调侃道。
乔水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
怎么了呢？谁还不是个成年人！这样倒像是他心思不纯一样。
他在面板上闷闷点击复原选项，抿唇背过身去，站在原地等待身上水汽消失。
“所以，即使猜我要做那种事，你也不跑？”
虞温将他扳过去，垂下目光看他。
乔水不说话，飘忽的眼神最终还是和眼前人对上，半天喉咙里都发不出那一声“嗯”。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近，近到乔水能看到虞温漆黑的眼睫，看到他瞳孔中倒映的影子，他好像从那晦暗的目光中读出晃荡着的柔软，却又压着驱不散的一点黯淡。
虞温捧起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乔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我在游戏里做我想做的事，你醒来该怎么清理全息舱？”
他语带笑意，勾着乔水的心绪。
没有调节数据，意味着身体最真实的反应会从游戏里传达到现实中。即便异状修复可以改变游戏中的身体状态，谁都难以保证某些生理反应不会在现实里留下痕迹。
潮湿的、黏腻的，被关在小小的舱内睁眼的那一刻，是否会留有他的余温。
乔水僵住，讪笑一声从虞温手里脱开：“那还是别了。”
他的目光无意间向下，瞥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意味深长地对虞温说：“贼喊捉贼。”
虞温轻笑：“是，你再撩拨下去，该清理全息舱的就是我了。”
等待衣物变干的时间里，他们没有留在休息间，而是回到关卡室。
穿过连廊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样想的话我们还有两层就能走了，”乔水尝试感受身体状态，“感觉没有过度消耗，应该没什么问题。”
游戏的时间流速或许比现实快许多，至少外界的身体反应还没有异化到妨碍游戏内部进程的地步。想来也是，如果他脱水或是力竭，精神连接势必会遭受负面影响。
“是，等出了游戏，”虞温语调上扬，话音一转，“乔哥，你还记得我们在四楼打的赌吧？”
记得，当然记得，但那哪里是赌约，谁输谁赢效果都一样。
乔水瞥他一眼，揉揉太阳穴：“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现在就——”
“不用，”虞温打断他的话语，笑眯眯看他，“猜猜看我们谁会赢？”
乔水被他挑起兴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非赢不可了。”
元生正巧路过舀水，看到站在廊下的两人，表情掺了一分难以置信。
“你……”元生看向虞温的目光里略有些怀疑，“你这么快吗？”
“不是，”乔水连忙摆手，“我们……”
不对啊，他解释什么？
元生转向乔水，更加震惊：“难道是你？”
啊？？
现在是什么话题？
虞温把乔水揽进怀里，对元生咬牙微笑：“是我。”
“不是，元生，不是你想的那样。”乔水正欲解释，元生却回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转眼就溜了。
乔水哭笑不得。
虞温放下搭在乔水肩头的手，重新倚回栏边。
乔水比他预想中要恢复得快一些，抑或是没有恢复到那个地步，但他已经可以推测到一部分真相。
他心思很细，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包括刚刚那段和元生提前安排好的对话。
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和元生以前就认识，又或者是笃定这一点。
“最晚期限是六楼。”
六楼会发生什么，进度要推到哪一步，他还要去找夏至确认。
杨安和段小雨已经不在原先那棵柳树下，不知道是谁造了一条小船，两人改坐在船里。杨安手上不停比画，似乎在给段小雨讲解什么，而小孩撑着脑袋满脸认真地聆听。
乔水收回望向他们的视线，转过来问：“刚才等我的时候，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一起？想看我爬树还是摘藕？”虞温不着调地回答。
乔水语塞，本来要问的问题卡在喉间。他就该知道虞温不会认真回答这种试探性的提问，也许他直接把事情全部挑到明面上还有希望获得虞温措手不及的反应，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这样做。
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处在坠落边缘，任何意外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他推入万丈深渊，但他的潜意识在引导他一点点往最安全的方向上走。
他没理由一次又一次违背这种身体本能。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万劫不复。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季情一改往日端庄淑雅的样子，跌坐在地上满头冷汗，手指绞在裙摆两侧，鲜血一丝丝从布帛中渗透出来。
“怎么样了？”元生焦急地扶她起来，“被判定？还是遇上什么别的东西？”
季情虚弱地摇头：“上不去，不是判定。”
“七楼能去吗？”元生皱眉。
“至多到七楼。”季情用手帕捂嘴咳嗽起来，略微气顺后接着说道：“有空气墙，我们不能解。”
元生叹气：“那就是只有乔水到过八楼之后我们才能上去。但愿白心在这之前能被发现。”
她取出纱布为季情处理手指伤口，动作轻柔，口中喋喋不休：“我就说让我上去，你和他们留在这里应急，偏偏没人听我的，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去做……”
季情将食指轻轻抵在她唇上，抿嘴笑她：“我可问不出那些话来。”
见元生要翻白眼，她忙把伤口逐渐愈合的手晃在两人之间：“再晚十分钟看就痊愈了，哪有那么娇气。”
元生捏捏她的脸颊：“行，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开饭。”
乔水不得不承认，坐在堂中圆桌前吃饭，总有一种过年的感觉。
六个人坐了一圈，别说可可，连跟着杨安一起出来的那株藤蔓都在桌前。黑色的植株明明不用吃饭，却硬要卷着筷子在桌上挥来挥去学着他们夹菜。
“啪。”藤蔓给杨安夹的排骨掉在桌面上。
杨安拍拍蜷曲的长藤，引得黑色的叶子抖了抖，从做错事的尴尬直接变成委屈巴巴。
可可才不管这边发生什么，心里念叨着人类真是浪费食物，跳到桌上把那块排骨叼回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整整齐齐坐着，给乔水一种下一秒就会有人站起来举杯说“我来讲两句”的错觉。
然而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一顿饭的时间很短，一切简单得如同寻常人家的一顿便饭，有话题就聊两句，没人说话时也不沉闷。
在这两个小时里，没有玩家，没有NPC，他们好像本该一起生活在这里一样和谐融洽，段小雨缠着乔水要和他一起玩，元生呛不过虞温转而和季情咬耳朵，杨安无奈地移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来的藤蔓和可可中间劝架。
乔水想，他在现实的人生要比现在冷清许多。
如果不是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如果不是生命随时可能在全息舱里结束……
算了，没有那种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