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404 Not Found>第三十四章 死亡录像(16)

  杨安说,他知道学生伪造证据。

  他知道这一切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即使看到伪证的录像,他也无法得以解脱。

  他已经死了。恶人的报应在他死亡之后,亲人的离去却在他死亡之前。

  如果他真的这样想,那就算是带着那四个学生见他,也无济于事。

  乔水不愿离开,尝试寻找别的途径化解杨安的怨气:“杨安,以往的事难以补救,可是……”

  “往事尘埃落定,难道不许我怀恨在心?”杨安嘲讽地笑了一声,挑起眼厉声问道。

  乔水捡起地上的摄像机,视线划过依旧明亮的屏幕。

  “可以,你可以不原谅任何人,你可以一直恨下去。可是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乔水望向他的眼睛,透明镜片掩不住他抱恨的目光,但翻涌着的怨恨里掺着别的情绪。

  “为什么要自责?”

  黑色藤蔓毁了他的花,挥倒他的书架,被他拉住的枝叶迟迟没有攻击乔水和虞温,但是那些藤条却在伤害他。

  杨安在枯败花丛间缓缓低下头,良久无言。

  他当然会怨恨,可困住他的不是恨意,而是遗憾。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知道自己所遭遇的祸患危及他人时,第一个反应会是愧疚?

  “杨安,”乔水蹲在杨安身前两米远的位置,隔着满地枯萎的花,将摄像机亮起的屏幕举到他眼前,“她的茉莉没有败。”

  屏幕中依然是明亮的书房,盛放的茉莉绽着幼嫩的白蕊,洁净无瑕的花瓣铺出一道长河。

  一位老人站在屏幕正中,向她走时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孙儿微笑。

  老人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

  视频没有声音,画面也只有杨安才能看到。他愣愣地注视着,直到眼眶湿润,藤蔓松离,直到灯光再次亮起,凋残枯萎的茉莉重焕生机。

  他身后的窗户大敞着,夏夜的风阵阵吹过,如白蝴蝶般盛开的垂丝茉莉在黑色藤蔓旁摇摆。

  摄像机的屏幕暗了下去,无论怎么操作都无法再次开启。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有人伫立在真相的世界里等着他,只为了最后和他说一句话。

  室内恢复正常,但黑色藤蔓却没有消失,而是缩在杨安脚下。

  乔水凑到虞温耳边和他说悄悄话:“他这样算解怨了吗?”

  “藤蔓还在,他应该没有原谅李言清他们,”虞温悄声回应,“但也许已经能出去了。”

  杨安轻咳一声:“抱歉,距离有些近,我听得见。”

  他摸着溃烂后恢复如初的手腕,从地上把藤蔓捞进手心:“每晚零点的禁锢消失了,这东西还不走,可能确实是因为我无法原谅那些人。”

  藤蔓摇摇晃晃地缠上他的手指,这次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当是养了一盆新植物,”他摸摸黑色的长藤,目光穿过茉莉花丛投向窗外,“至于出去……我出去能做什么呢?就在这里待着吧。”

  “或许,”乔水诚恳地看向他,“你愿意继续教书吗?”

  等乔水和虞温把杨安带进二楼的房间,抱着睡眼惺忪的段小雨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反应过来:“教、教她?”

  “是的,”乔水把段小雨放下来,让她和老师打招呼,“她到该上小学的年纪了,总是让季情一个人教着识字也不是办法。”

  元生站在一旁附和。

  至于为什么元生不帮着教小雨读书,问及本人,她说自己早把小学该教的那一套忘得一干二净,不带着孩子上树摘桃下水摸鱼管不错了。

  “能教吧,杨老师?”乔水问,“你应该不是体育老师吧?”

  “……我是教物理的。”

  “哦,”乔水点点头,“那你发现人死后没有直接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有没有什么探索欲?”

  这句问得杨安一愣。乔水知道有些NPC不会对存在本身发出疑问,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转而说道:“那先教她数学可以吗?或者加上其他科目,你们商量着来。”

  他看向元生,元生连忙摆手:“别看我啊,等一会儿季情醒了,你们和她商量,我除了体育什么都教不了。”

  “教是能教,”杨安轻抚小孩的发顶,“只是我得准备一下教材和教案,需要一点时间。”

  “没问题,”元生一口应下,“你来教书,我们管饭。”

  杨安含笑:“好,谢谢你们。”

  杨安留在二楼和元生商量段小雨的学业问题,乔水和虞温先行离开,前往四楼。

  虞温问:“乔哥,为什么让杨安去教小雨?”

  乔水在台阶上停下来,认真解释:“他们都是很真实的NPC,即使杨安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受游戏约束,早晚也会像元生一样知道自己在扮演固定角色。”

  “他们有真实的人生,如果在那样冗长的时间里,让段小雨自己在混乱的客厅里生活,让元生和季情各居一方永不相见,让杨安只能坐在花草中间,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让他们在虚拟里活得真实一点吧。”

  “是,”虞温应和,“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虚拟,已经很残酷了。”

  他话头一转:“不过我看元生和季情适应得不错啊?”

  乔水开玩笑说:“可能是因为在谈恋爱吧。”

  虞温站得比乔水低一节台阶,就势将下巴抵在乔水肩窝处,笑道:“你既然能看出她们两个心意相合,难道看不出……”

  话音停在这里,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乔水却慌了神。

  “乔哥,你想适应一下吗?”

  他不是在说适应虚拟,更不是在问适应游戏。橘红落日中落在指尖的轻吻,画上顶灯下一触即离的软意,莫名其妙的梦被他的问句勾起。

  想适应一下吗?

  乔水的第一反应不是“适应什么”,而是“一下是多久”。

  见他神色无措,虞温登上台阶,拍拍他的肩从他身侧走过:“走吧,先去三楼休息一会儿。”

  嗯?什么?上一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吗?

  乔水不由自主地拉住虞温外套一角,待他转回头问自己“怎么了”,又恍若初醒般松手:“没什么。”

  或许他该问出来,万一、万一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呢?

  “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去三楼休息?”虞温打开休息室的门,侧身让乔水先进去。

  三楼休息室空间狭小,唯一的床铺和复原机器占了很大地方,两人站在其中略显拥挤。

  乔水就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虞温坐下,拍拍身旁洁白崭新的床铺:“因为这里只有一张床。”

  乔水:……

  虞温赶在乔水提出异议之前打了个哈欠,倒在身后的软枕上困倦道:“好困,睡一会儿吧。”

  他们连着打通一楼和三楼,此时即使体力还有余裕,精神也快撑不住了。就算是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流速比未知这把剑还在头顶悬着,他们也得为正常进行下一层游戏休息一下。

  乔水也累得很,索性爬到虞温身旁的位置,背对着他躺下。

  身后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乔水想了想,轻轻翻身转了过来。

  对方的眉眼那样近,近到只要稍稍倾身就能碰到他的呼吸,温热的气流会像梦里一样扫过自己的脸颊,接下来便会多触及一份柔软。

  想到这里,乔水慌忙闭上眼睛。

  如果还会做那些荒诞的梦,他只希望自己不要说什么奇怪的梦话。

  确认乔水陷入沉睡,虞温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月夜几个小时以后就会结束,他要抓紧时间。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楼道里杨安正等着他。

  见他出来,杨安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他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还是虞温打破沉默:“她们都告诉你了?”

  “嗯,有任何我能帮上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我都会尽力。”杨安承诺道。

  虞温承了他的好意:“劳驾,借两盆花。”

  他在杨安的注视下端走两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转身进入锁着李言清四人的关卡室。

  关卡密室里,四个学生瘫在笼底,目光涣散,意识模糊,甚至都没发现虞温进来。

  茉莉花香渐渐蔓开,李言清率先发觉异常,手脚并用地缩到笼边,竭尽全力“呜呜”叫唤。

  他的叫声引起其他三人的注意,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目光皆是震颤着的恐惧。

  他们在害怕虞温手里的茉莉。

  虞温径直走向白心,却把花盆放在隔壁李言清的笼子前。近距离感受到花朵香气的李言清剧烈呕吐起来,嘴角迅速腐烂,鼻腔也涌出血液。

  “你要做什么!”白心虽然极度不适,但还有力气质问虞温。

  虞温揪了一串白花捏在手心,拨弄着花瓣道:“不做什么,请你帮我个忙罢了。”

  似乎有什么虞温闻不到的气味影响着白心,她浑身一颤,“哇”的一声吐出一摊破碎的脏器。

  “你们害我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死也不会帮你。”白心伏在地上,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虞温。

  “死?”虞温轻笑,将手中的花掷进李言清的笼中。李言清立刻发出锐利的尖叫,皮肤如同被万千根针刺一样,刹那间冒出无数血洞。血液四溅,他在地板上无力翻滚,和濒死的鱼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不会死。

  “死对你们来说是好事,谁会这样便宜你们?”

  虞温又揪下几朵花,在白心笼前站定:“白心同学,我说请你帮我,只是说话客气了些。”

  他将其中两朵茉莉抛进张行实和梁馨从的笼子里,在一片混乱的尖叫声中缓缓开口:“你没得选。”

  白心猜到他的目的:“你想让我帮你控制时间?”

  “是,只要你配合,我会立刻拿走这两盆茉莉花。”

  见白心犹豫,虞温补充道:“我知道改动多了,系统对你的惩罚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会太过为难你。”

  茉莉花的气味仿佛一把凿子,一刻不停地用刃口切割着白心的神经,逼得她不得不咬牙答应:“好,我帮你。你要怎么改?”

  “我要这个夜晚,持续三天。”

  “你疯了?!”白心扑到笼前跌坐在地,攥着铁栅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只是需要你比之前再稍稍努力些,怎么,很过分吗?”

  说着,他把手心里剩余的白茉莉碾碎,手指张开,破碎的花瓣打着旋跌在肮脏的地面上,纯净的白色染上脏污。

  “还是说,你想一直与这些茉莉花为伴?”

  白心颤抖着看向那些近在咫尺的残破花瓣,不得不同意:“我答应你,尽可能暂停或者延缓时间,三天,绝不能再多。”

  又是一阵呕吐,白心奄奄一息道:“赶紧把花拿走。”

  虞温如约端起花盆:“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已经委托杨安帮我观察,如果他发现时间没有按我要求的改变,你猜他会怎么处理?”

  “恐怕到时候,就不单单是扔两朵花这么温柔的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