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一眼就能看出现在的客厅才是真实的,因为这里没有电视,没有抱枕,没有任何温馨的布景,只有被打破的玻璃橱柜,布满尘土和碎片的地板,留下干涸血液的桌椅边角。所有的凌乱构成现实,穿着破旧连衣裙的女孩独自坐在窗边。
窗口大开,风卷着泥土味吹进客厅,窗外雨停了,乌云却没有消散。
“你看、到了、吗?”段小雨察觉到他们来到房间,回头问道。
“我看到了。”乔水回答。
段小雨从椅子上跳下来,扶着脑袋走到乔水身前,看得出她想和乔水说些什么,于是乔水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我知道,你们、想,出去,”一次性说这么多字对段小雨来说十分困难,“可我、不懂。”
她跑到孔雀绿的住户门前,直接推开了大门,黑雾出现一瞬,门又被弹了回来。
她冲乔水招手,示意他来试一下。
乔水上前,连门都打不开。身旁小雨再一次推开门,他尝试钻空子出去,但被黑雾堵得死死的。
不能帮他们离开,段小雨露出一个近似沮丧的表情。
乔水摸摸女孩的头顶,安慰道:“没事,走不出去是正常的,流程还没走完。”
段小雨歪头,不明白“流程”是什么。
乔水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等故事结束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如果不同楼层机制一致,那他还有机会像带出元生一样把段小雨也带走。
“小雨,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虞温站在窗前问道。
乔水看向门边的小雨,趁这个空当,虞温把刚刚攥在背后的报纸塞进衣兜里。
段小雨轻轻点头:“有人从,我的、梦里,出来,就会……他、就会……”
她神色惶恐,后退一步撞在大门上。
“哑——”窗口忽地飞进来一只乌鸦,停在张开的窗扇合页上,抖落两根漆黑的羽毛。
虞温:“抓?”
乔水:“抓。”
虞温从窗口内侧伸手一捞,在乌鸦飞起躲避的一刹合上窗户,确保它不会飞离房间。
乌鸦贴着天花板盘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门口的段小雨浑身发抖,突然抱着头高声尖叫着跑进卧室。
“我来抓乌鸦,你去找她。”虞温抄起一把木椅。
“好。”乔水点点头,追了上去。
看着乔水进入卧室,房门自动落锁,虞温放下手里的椅子。
他打开被打破的玻璃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卷黑色的宽胶带。乌鸦见他不来抓自己,怪叫着停在了椅背上。
虞温背对着它展开口袋里揉成一团的报纸,在右下角不起眼的分区里看到他要找的新闻:
“6岁女童生日当天横遭祸难,弑母凶手竟是亲生父亲。”
报纸上印的小图是一个男人被拷走的照片,因为印刷质量不佳,男人的身影被墨糊作一片,看上去像一只低着头的乌鸦。
他确定了内容,把报纸铺展叠好,重新放回内侧口袋里,转身与乌鸦对视。
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乌鸦机械地动着脑袋,就在某一刻它突然感到危险来临,羽毛和翅膀霎时炸开,想要飞起的一瞬被人捏在手里。
虞温很轻松地捏着它,慢条斯理地用黑色胶带缠住它的鸟喙、翅膀和后肢,倒提着鸟爪进了卫生间。
乌鸦被扔在地板上,变成一个惊恐的裸体中年男人。他倒在地上不停蠕动,发红的眼球震颤着望向虞温。
“你本来不该现在就死,”虞温从地上捡起一个水盆,放在洗手池里接水,“不过有什么区别呢?”
他蘸了几滴水,无色的液体顺着苍白的指尖滑落,滴在男人的皮肤上,灼出冒着烟的黑色大洞。男人恐惧痛苦的尖叫被堵在胶带后,他扭动挣扎着,四肢却被紧紧绑缚。
“让他看见你,脏眼睛。”
他说着,单手抬起盛满水的水盆,从男人的脚开始淋起。
液体接触到的地方迅速变黑,被后续的水沾染上化为一坨黑泥。
男人额头上青筋暴起,痛苦得几乎要昏过去,倒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弱了,但虞温只淋到大腿便停下了。
水盆不大,刚刚接满的液体已经全部被倒了出去。
他把盆放回去重新蓄水,百无聊赖地看着水沿逐渐上升。
太慢了。
虞温揪着男人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将他的脑袋塞到水龙头底下。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他对着洗手池里的黑色淤泥说道。
虞温关好卫生间的门,见对面卧室依然大门紧锁,便放心地跳窗离开了房间。
走之前,他把报纸铺展在茶几上,上面放了两根乌黑的鸦羽。
乔水追着段小雨跑进卧室,身后房间门“砰”的一声自动合上,屋子里不见女孩的身影。
“小雨?”乔水呼唤着。
这个房间不大,能躲藏的地方只有衣柜。
“小雨,没事的,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女孩不作声。
他本要敲敲衣柜门,想了一下又放弃了,退回到床边。
“那只乌鸦会被另一个哥哥抓住,不会有机会伤害你。”
段小雨声音小小的,从衣柜里传来:“真的?”
“真的,”乔水承诺道,“你看那个哥哥是不是长得很高,手也很长,之前抱了你那么久,力气也足够大,对不对?”
“嗯。”段小雨应声。
“所以抓一只乌鸦对他来说很轻松,”乔水语气和软,“最坏最坏的情况,那个哥哥没抓到乌鸦,但是有我们两个抱着你,乌鸦也啄不到你,是不是?”
“可是、害怕。”段小雨蜷缩在衣柜角落里。
“哥哥保证,绝对不会让它伤害你,我们拉钩好不好?”乔水在衣柜门口蹲下。
“拉钩?”
“嗯,拉钩。”
乔水耐心地等待着,半晌,衣柜门拉开一掌宽,一只青黑的手伸了出来,勾出小拇指。
乔水勾了上去,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上下摇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的……”乔水犹豫了一下。
“变了、的,写、九百个、字。”段小雨接上。
乔水笑道:“好,变了的人写九百个字。”
“一口气、写。”
“好,变了的人要一口气写九百个字。”乔水答应她。
九百个字在小孩眼里看起来真的好多好多,所以也可以算作惩罚。
段小雨打开衣柜门,乔水把她抱了出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段小雨跑进卧室的一部分原因是真的害怕,另一部分是要给虞温争取时间。但她缩在柜子里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
白天她总是在别的地方玩,在楼和楼之间的阴影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别的小朋友经常嫌她脏,不愿意和她搭话,即使有孩子想和她一起玩,对方最终也会被他的家长拉走。
她和流浪猫坐在一起看云彩,猫咪舔舔灰黑色的毛,她把裙摆揉皱又张开。
猫咪离开了,她还坐在那里。
它也没走多远嘛,小雨想,这不是跑到天上了吗?
天上猫猫形状的云朵也消失了,黑云一层层压下来,她知道该回家了。
妈妈说,这个叫乌云,天上有很多乌云的时候,就有可能下雨。
她问妈妈什么是下雨,妈妈回答是好多小水滴落到地上来。
小水滴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天上的猫猫在哭?
妈妈也说不清。
她叫段小雨,是因为出生的那天正好下着小雨。
她问妈妈,为什么她出生的那天猫猫云要哭,它不高兴吗?
妈妈说,它高兴呀,看到小雨出生,所有人都很高兴。
高兴也会哭吗?
高兴也会哭。
可她没见过妈妈高兴地哭。
她要赶快回家了,如果回家前淋到雨就要生病,生病要花钱,可爸爸说没钱治病。
妈妈发烧的时候,爸爸从妈妈那里抢走很多花色的纸币,两个人一直在吵架,爸爸摔门离开说没钱给她买药,妈妈坐在门口哭了。
那肯定不是高兴地哭。
回到家,妈妈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和她说话,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因为要下雨了呀,而且,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妈妈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有点难过,所以什么都没说。
妈妈把她推进了衣柜里,接着,爸爸回来了。
后来、后来……
回环的噩梦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她趴在乔水怀里哭了起来。
“我想、我想、妈妈……”红色的眼泪滑过女孩的脸颊。
乔水抱住她,抬起一只手擦去那些溢出的血液,他本来不想对孩子做出没有完全把握的承诺,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开口:“哥哥带你见妈妈,我们一会儿一起出去找妈妈。”
段小雨抬起头看他。
“拉钩。”他肯定道。
段小雨哭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主动要求自己坐在床上,不用乔水抱她。
“哥哥,回答、问题,门、会开。”她解释道。
乔水应下来:“好,你问吧。”
“为什么,会、下雨?”段小雨问。
因为在太阳散发热量的驱动下,地球的水不停运动,在其表面、内部以及大气中循环,在水循环的过程中,大气中凝结的水汽达到过饱和状态,上升气流无法承载其重量,因此造成降雨。
但乔水不能这样说。
“云是水做的,天上的云有了想见的人,就会变成水跑到地上来。”
他做不到跟一个刚哭完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解释她母亲遇害那天的天气形成原因。
段小雨惊奇地睁大眼睛。
“高兴、也会、哭吗?”她又问。
他肯定道:“高兴也会哭。”
段小雨点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是什么、日子?”
乔水一愣。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在这个关卡里没见过相关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