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荷花池里拿到的是钥匙不是月亮,陆乙提前出现在了学生时期支线,导致季情和元生学生时代的剧情没过完……”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年轻人勾勾画画写着什么,说着说着眉头皱了起来,“确实有些残缺和故障。”
他分析道:“和你没关系,应该是他的精神连接出现了波动。服务器是稳定的,全息舱那边也没有意外,按理说关卡不会出现异变。”
“这样,你先回去。如果频繁出现这种情况,你就把他带到我这里。”年轻人一时找不出问题根源,他毕竟不是游戏的开发者。
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这才只是开始。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虞温拉起外套帽子,冒着雨绕到居民楼后,敲了敲一楼某一扇窗。
很快,窗里探出一颗青黑的小脑袋,女孩用全白的双眼看了看虞温,为他打开窗户。
虞温翻窗进去,风吹着雨丝落在大理石窗台上,捎来一阵寒意。
他把窗户重新关好,脱下外套递给小女孩。
“哥、哥,冷。”小女孩不接,歪着脑袋拒绝,红色的血液因为歪头这一动作从她的眼眶流出。
虞温摸摸她的头,说:“没事小雨,哥哥不冷。你帮哥哥把这件衣服藏起来。”
“藏?”女孩不理解。
“放到一个短时间不会重新出现的地方,”虞温想了想,“放在你的箱子里吧,晚点再给我。”
小女孩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仍旧僵硬地点头说好。
虞温从客厅茶几上抽走一沓纸巾,在柜子中一堆玻璃碎片里扒拉出一把雨伞,就这样离开了。
女孩抱起衣服向内间走去,完成虞温的托付之后乖乖坐回椅子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女孩不懂为何天气如此多变,明明刚刚还停过一阵,现在又下个没完。
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阴暗、潮湿、寒冷,会让她感到疼痛。
暴雨如注,雨幕当中人影都是模糊的。寻找季情花了不少时间,虞温抱着油纸伞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终于在城市一角看到屋檐下避雨的季情。
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长发滑落,刘海上的水珠滴在脸颊上,像是落了一行泪。她环着双臂独自在墙角瑟缩,失神地望着地面。
“小姐,你的伞。”虞温把油纸伞递还给季情。
季情抬头,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年,他身上大部分的衣物都是湿的,裤脚甚至在滴水,这把从地上捡到的伞却没有再被淋湿。
她默然地接过伞,许久,道了声谢。
“失恋了?”虞温丝毫没客气,直接进入主题。
“许仙白娘子西湖借伞,我当是佳缘,”季情的目光凝在虚空中的一点,“现在想来,倒不如说‘伞’意即离散。”
那把油纸伞仿佛一处机关,递到季情手里的那一刻,她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开始讲述一个绵长凄婉的爱情故事。
乔水非常怀疑这里触发的对话只是把季情的日记换了一种方式讲出来,目的仅仅是提醒玩家矛盾点在陆乙身上。
可是当季情真的在自己眼前哭泣,一声声诉说着自己从未得到过回应的爱意,乔水没办法把她的眼泪当成故事的附属,把她流逝的青春和无意义的感情当作世界另一端遥不可及的悲剧。
她知道陆乙不再爱她,也许从来没有爱过,可她不愿意放弃那点希望。曾经有人把她的怪异视作瑰奇,允许她的爱好进入生活里,把她对现实的种种不适应当作独特,还带给了她第一次爱情。
她无望地寻找陆乙真心的证明,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有,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她不能放手,不敢放手,她怕自己跌回茫茫人群之中,又变成阴影里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是陆乙正在把她推回人海,推回那片充斥着痛苦回忆的阴影。当初明明是他亲手带自己出来,为什么现在可以这样轻易地撤走援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季情擦擦眼泪,接起电话。
“喂?生生?”她努力使声音恢复正常。
“我没事,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嗯,好。”
季情收起手机,再次向虞温道过谢,撑起油纸伞走入雨中,看样子是要去找元生。
乔水本以为虞温会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分毫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街角的咖啡店里,元生不安地等待着季情。
季情自从谈了恋爱,就像变了一个人。起初元生也很高兴,自己从小保护的小姑娘有一天获得了爱人的珍惜,即使自己身在国外也有人可以呵护她。但很快她发现事情不对劲。
她知道自上学起,同龄人因为季情行为举止与他们不同而排斥她,也知道后来有不少人背后骂她做作装清高,说她为博人眼球捏人设,更有甚者干脆认为她是个疯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陆乙要把季情的这段经历扩大化,以作为对她好的证明,用她的糟糕往事体现自己包容大度。
元生反感陆乙,回国之前就委婉地向季情传达过自己的不解,但她似乎总在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开口。后来她回来了,回到季情身边,亲眼见到陆乙,更加确认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知道季情今天去找陆乙,于是另约了时间,想和她好好谈谈。
她是理智的。如果自己从季情朋友的角度出发,适当地劝几句,起码让她知道陆乙行为不当的地方,也许不会太过尴尬,一切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把这些想得顺利、完美,但所有成功的构想在她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季情时全部被打碎。
“怎么淋成这样?”元生赶忙叫过服务生拿来毛巾,从头到脚为她擦着水珠,“不是带伞了吗?这么大的雨他就让你淋着?”
“他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没精神?是不是又嫌你这不好那不好?”元生的语气变得急躁,“你又不是他的保姆,老惯着他做什么!不就是分手……”
“生生。”季情扑进她怀里,淋过雨后的微凉躯体颤抖着。
“我怀孕了。”
什么?
元生的意识仿佛凝固了,但她的手还是环住了季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乔水躺在桌子上看剧情,看样子已经发展到了日记的尾声。
很普通的套路,女孩和朋友说自己怀孕了,接着可能是被渣男逼迫打胎,打下来的孩子变成婴尸,自己帮助女孩改变这段痛苦回忆就行。
只是这样一来,恐怖游戏不就变情感游戏了吗?难道定位有误才是当年游戏卖不出去的理由?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向是错误的。
季情没有哭,她身上的雨水洇湿了元生的衣服,发梢的水掉在元生的手背上。
元生觉得心脏被打湿了一块。那片水渍小小的,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扩散开来,直到冰冷变成麻木,针刺般的疼痛才烧起来。
“没事,没事,我在呢。”元生抱着她喃喃道。
“我把你送回家,他在哪?我去找他。”元生揽着她就要走。
季情拉住她的手:“别去,生生。让我再想想。”
“孩子去或留,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但不能再让他伤害你。”元生摸着季情*湿的头发,“我不会多说什么,你不放心的话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她把恍惚的季情安置在卡座里,转身匆匆离开。陆乙的公司和住所她都知道,挨个去堵人并不困难。
从她踏出店铺门口那一刻起,室内的灯光变得昏暗闪烁。乔水等待着季情下一步动作,他是把伞,没有办法自由行动,只能被动地等着剧情糊他脸上。
他其实很着急,如果再不出现改变季情命运的档口,恐怕这个女孩还是要面对悲惨的现实。
乔水考虑着剧情,有些出神,没有意识到窗外的暴雨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堆叠的黑色云雾。
季情冰冷的手指扣在他身上,激得他回过神来。
“最后试一次,好不好,最后试一次。”她吃吃地笑起来,笑声刺耳又凄清。
乔水不得不正面看向她,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瞳逐渐失去形状变成一片黑色的虚无,看着她的笑容扭曲着被眼睛的空洞吞噬,直到她整张脸都卷在一起,消失在两个黑色的大洞中。
是伞也要撞鬼吗!
“把我的信物给他!”那张已经没有形状的脸陡然贴近,又缓缓退了回去,“给他,我就会知晓终局。”
她的手指攥得很紧,勒得乔水几乎要喘不上气,他奋力挣扎着,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好……但先把我变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一股奇怪的香气在模糊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气味和他在镜花水月的世界里闻到的线香很相似。
季情的手指扣得越来越死,视线逐渐变黑,意识消失之前,他好像看到侍女打扮的元生提刀站在季情身后,阴恻恻地望着他。
“咳咳!”乔水剧烈地咳嗽着,大脑一阵眩晕。
他已经恢复了人形,坐在咖啡店里本来季情坐的位置,全身都在往下滴水,手里突然被人塞进一个黑色塑料袋。
虞温重重喘着气,汗水滑过带血的侧脸,一把拉起乔水。
“季情让你送什么?快,没时间了!”虞温催促道。
乔水这才发现世界正在晃动,脚下的地砖一块块碎裂开来。他被虞温拉着跑出咖啡店,店外布满黑色云雾,诡异的香气充斥街道,他看不清前路,甚至看不见虞温的背影,只能凭借他拉着自己的力量前进。
“我带你去找陆乙,季情要送什么?”
她要送她的信物,可是她的信物是什么?
花枝、铜镜、眼泪、日记、照片……柳环?
乔水犹豫道:“先存档,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柳环。”
虞温应下来,在逐渐剧烈的震动中把他带到一处透着火光的地方。
漆黑的焦尸从火焰中冲出来,直直向他们两人奔来。乔水从袋子里摸出干枯的柳环,焦尸在看到柳环的一刻停住步伐,向虚空嘶吼。
“呵呵,哈哈哈哈……”季情悲哀的笑声在高处飘荡,“垃圾?你是这么想的?”
看来他选对了。
柳者,留也;环者,还也。
她对他最后抱有的希望,就这样轻易地被糟践了。
“你不爱我,更不喜欢我的孩子,”一双苍白的手抚上焦尸干枯的脖颈,“但你为什么要杀死孩子,为什么要杀死我呢?”
婴儿的啼哭在焦尸背后响起,发黑皲裂的小手搭在那双手上。
“你不是故意的?喝了酒所以不小心?是你考虑不周?”
季情的脸蓦地浮现在焦尸身后,空洞扭曲的眼眶锁向它的脖子。焦尸尖叫着发出一种近似于哭泣的声音,如同祈求她饶恕一样。
“我不会原谅你,如果你连累了生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件事和元生有什么关系?
剧情推进不等乔水反应,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他手上的枯柳环自动浮在空中,与此同时,袋子里的盒子飘到了柳环上。
编成盒状的草叶随着剧颤四散开来,透明的液体滴在枯败柳枝上,竟然一点点现出绿色。
柳枝随着液体的流动变得鲜活,娇嫩的绿色重焕生机,整枝柳环恢复后便掉落在地。
世界在摇晃中逐渐崩塌,乔水意识到他们必须离开这里,跑上前捞起柳环,从袋子里取出两面镜子。
一面是现代房间里完整的镜子,一面是古代房间里被虞温捡漏拿回来的镜子。
古代镜子的镜面黑漆漆的一片死寂,而现代镜子中却映出了蓝色房间里的景象。
房间里坐着元生和陆乙两个人,元生神态自若,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点燃书桌上的一炉香。
陆乙点头应和着,不像是和元生起冲突,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聊天。
接着元生走了出去,房间里独留陆乙一人,画面在此静止。
乔水将柳环置于现代铜镜上,通道开启。他们两个刚踏入通道,身后的世界便分崩离析,永远地坠入了黑暗。
乔水猜测元生第一次找陆乙并没能改变什么,所以之后季情又去见了陆乙。这一次见面发生了意外,按照季情的描述,陆乙很可能是酒后误杀了季情,之后季情化身厉鬼向陆乙索命。
可是总有地方对不上。
“如果你连累了生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季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乙害死了她,她像刚刚那样报复陆乙,和元生有什么关系?
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发现哪里是能改变季情命运的剧情节点,眼看着故事进入尾声,他还在被推着走。
难道,他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