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游雾>第二百一十四章

  事实上就算信宿没有任何借口,林载川也是一定不会拒绝他的,他轻声道:“来。”

  信宿得偿所愿爬上了他的床,坐在上面,保持脑袋和脖子相对静止的姿势慢慢地躺了下来。

  信宿的睡相一直挺好的,毕竟以前他是可以被被子卷成一条一晚上连手脚都不动弹的人,睡觉的时候什么样醒了就什么样,跟林载川睡在一起,也不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处。

  林载川转眼望着他:“医生说,刚换了一种新药,今天晚上的伤口可能会有些疼,实在很疼的话就告诉我。”

  信宿道:“你牵着我的手就不疼了。”

  林载川神情一顿,信宿以前没有这么爱撒娇,就算现在也不经常这样对他说话……更像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似的。

  林载川微微垂下眼——不过信宿的表情非常坦然,知道他的身上有伤,没有跟以前一样往他的怀里钻,只是老老实实躺在他的身边,在被子里底下跟他牵着手。

  林载川微微扣紧他的手心,轻声说:“睡吧,睡不着就告诉我。”

  “嗯。晚安,载川。”

  不过这一夜信宿倒是睡的很好,伴随着疼痛入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体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种头晕脑胀的感觉明显减轻了许多。

  在医院这两天,信宿把《我跟霸道总裁甜蜜闪婚后的七十七天》整部剧都看完了,甚至找到了新的目标——耳朵能听到了,看剧的效率也快了许多。

  期间许处带着人来看望过他们一次,谢枫的下落迟迟不明,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滞留,警方打算带着本杰明回首都了。

  许处本来想留下两个警察照顾他们,在林载川的反对下,还是把手下的人都带走了。

  毕竟还有当地公安的人在,参与这次行动的都是精锐,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林载川不想因为他们耽误时间。

  因为信宿的伤口愈合的很慢,迟迟不能拆线,原定出院时间又往后拖了几天,林载川跟信宿在医院里呆了整整半个月,直到医生建议他们回家休养,两个人才一起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信宿买了一个酷酷的黑色运动帽,本来想盖在脑袋上,挡一挡挺秃然的那块地方,但是林载川说可能会压到伤口,不利于伤口愈合,信宿只能把头发松松垮垮地扎起来,尽量挡一挡。

  ——虽然他是一向不怎么注重外表的人,但也接受不了以那个相当炸裂的形象跟人见面。

  他们在附近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邮寄回去,然后打车去了机场。

  信宿扎着一个小狼尾,脸上带着口罩,露出上半边白皙的皮肤以及一双乌黑的眼睛,眉眼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辨的味道。

  安检的工作人员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们登机口的座位上等待检票登机,信宿用手指拉下一点口罩,小声说:“要离开了。”

  林载川“嗯”一声。

  三个月的时间,这次的行动其实已经很顺利了,当年他的父母在本杰明的身边卧底三年,才配合公安里应外合进行围剿,付出了几乎惨烈的代价,本杰明重伤逃脱。

  想起他的双亲,林载川微微垂下眼睫。

  父母的遗愿,他完成了。

  多年来一直被压抑在心里的沉重重量在这时终于松动了些许。

  但林载川的心里还是有些顾忌,谢枫生死不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暗处,猝不及防地在他们的心脏捅上一刀——像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什么位置引爆的炸弹。

  中午一点半,两个人准点登机。

  飞机穿过一片晦暗云层,越过千米高空,从祖国的西方边陲一路向东而去。

  流云浮动,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到达浮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特那瓦的天气寒冷,他们来的时候还穿着羽绒服,落地没一会儿就出汗了,信宿把外套脱了下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浅色毛衣,丝毫不觉得冷。

  浮岫的天气已经是南方六月正常的温度,机场来来往往的人大多只穿了一件衬衫。

  信宿心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今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很快就是夏天。

  他心想:……夏天要到了啊。

  是个好季节。

  离开浮岫太久,林载川打算去市局看看,把信宿先送回家,信宿说要跟他一起,于是二人离开机场后,就一起去了市局。

  他们刚走进门口,还没来得及跟门卫打招呼,被寄养在市局由同事轮流照看的干将同志第一个闻到了味道,整只狗都精神振奋起来,嗓子里嗷呜了一声,两个爪子抬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尾巴摇成螺旋桨,一路撒欢飞奔到了楼下大门口。

  这会儿市局的同事都还在加班,有些震惊地被打开的房门,面面相觑,“……干将怎么突然窜出去了?”

  贺争反应过来什么,脸上一喜,直接站了起来,“是不是林队任务结束回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快步走了出去,“我出去看看!”

  他小跑着到了楼下,看到远处远远地走来两个身影,其中之一是林载川,而干将正在绕着他们疯狂转圈。

  ……但贺争第一眼没敢认,因为那两个人都瘦了一圈,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

  “林队……”贺争大步流星地跑过去,眼含热泪,“你终于回来了!!”

  走到跟前,他才认出林载川身边的人是谁,神色变得更惊讶了,“信宿?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

  他们都知道林载川是去执行任务的,而信宿离开的时候就比较任性了,请的是长期病假,说是去看精神方面的疾病了——还拿了一张专业机构的诊断报告。

  ……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回来?

  贺争心里满肚子疑惑。

  信宿只是眯起眼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林载川温和道:“好久不见,最近队里还好吗?”

  “嗯!你走了以后,我们处理了两件案子,不过都顺利解决了。”贺争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是江队厉害,对付那些犯罪分子真有一套。”

  林载川道:“裴遗在吗?”

  “应该在办公室吧,没见到他走。”

  贺争又道:“老沙他们也都在办公室,我们都还没走呢!”

  林载川嗯一声,垂下眼摸了摸干将的脑袋,“走吧,去办公室看看。”

  他们还没走到办公室,贺争的大嗓门就先把消息送到了,整个楼层都能听见,“同志们!我们林队回来啦!!”

  刑侦队办公室里登时响起一片椅子腿拖地的吱嘎声音,距离最近的章斐第一个从门口跑了出来。

  信宿看到她,含笑道:“章斐姐姐。”

  章斐看着笑盈盈跟她打招呼的年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信宿出去这一趟,保守估计瘦了七八斤,本来就不大的巴掌脸看着更小了。

  旁边的林载川也不差多少,章斐看着他们两个,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天,这是去干什么了,怎么回来都瘦了那么多,脱相了都快,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说来话长。行动还算顺利,抓住了许多在境内为非作歹的爪牙,不过一个行动目标暂时生死不明,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林载川看着乌泱泱挤在门口的同事,还有努力从办公室探出来的几个脑袋,失笑道,“别都在这里站着了,进去说吧。”

  章斐走到信宿的身边,小声问他:“你怎么跟林队一起回来的呀?这段时间你跑哪里去了?当初说走就走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信宿想了想,“当时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

  那时候他知道林载川受伤,心情差的不想看到任何人,一句话也不想说,连一点表面上的社交都懒得敷衍。

  章斐见他避重就轻地回答,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回到办公室里,贺争从柜子里把这三个月的卷宗都搬了出来,“林队!这段时间的案子都在这里了!”

  章斐“啧”了一声,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林队才刚回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呢,你着啥急。”

  贺争恍然大悟,“那我先放回去!”

  “放这儿吧,我晚点看。”林载川看着那很有厚度的一摞卷宗,“看起来最近的案子还不少。”

  “我们刑侦队还好啦,就两个案子,这段时间已经算比较清闲了,隔壁缉毒才是出了件大事。”贺争道,“那些同事都连轴转了一个月了,现在还没解决呢。”

  林载川微微一怔,抬眼看他:“怎么了?”

  贺争道:“还是你走之前的那个案子,当时咱们在桃源村,不是抓了一批制毒的毒贩子回来吗。”

  林载川当然记得——那是霜降的人。

  贺争道:“有个犯罪分子一个月前在审讯室里交代,说在咱们市局内部有他们安排进来的卧底,在他们组织里的代号是‘惊蛰’,他说他只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不知道具体那个人是谁,也是听组织里的那些高层无意透露出来的。”

  林载川倏地一皱眉。

  “这个消息一出,咱魏局多年没犯的高血压都上来了,头发哗啦啦的往下掉。”

  “这内鬼一天查不出来,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弄得整个缉毒支队都人心惶惶的,到现在里里外外彻查一个月了,也没查出可疑人员——现在罗队怀疑是那个人在故意散播假消息,挑拨他们内部矛盾的,毕竟这种话无凭无据的,有张嘴就能编出来。”

  信宿面不改色地听他说着,眉头都没动一下。

  林载川一时也没有说话。

  许久他轻轻舒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的神情平静至极,没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跟刑侦队的同事叙完旧,林载川去了楼上他的办公室。

  房门关着,他抬起手敲了一下门。

  里面传来一句:“进来。”

  江裴遗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看到林载川回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又微微一皱眉。

  “裴遗。”林载川走进办公室,关上门道,“我回来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江裴遗盯着他严肃道:“你受伤了?”

  林载川没想瞒他,点点头:“已经恢复很多了,不严重。”

  江裴遗起身道:“怎么,很棘手?”

  林载川在沙发上坐下,有些疲倦道:“抓到了本杰明,还有他的手下,基本全都落网,但是另一个幕后黑手现在还下落不明。”

  林载川把最后行动的结果大概跟他复述了一下。

  江裴遗:“在那种环境下的人,报复心都很强,要小心他暗中对付你们,不过按照你的说法,他短时间恐怕也掀不起什么水花,不用太过担心了。”

  林载川:“嗯。”

  江裴遗打量他片刻,“你好像还有别的心事。”

  印象里林载川一直是一个很通透豁达的人,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许多悲剧不幸,都能安然处之,他很擅长抚平一些伤痛,否则也不会养成这样温润的性格。

  但这时候的林载川看起来不太好。

  字面意义上的“不太好”。

  他坐在那里,一股极重的疲倦与沉重几乎从他的眉眼间散开。

  这样的负面情绪不能在信宿面前表露出来、不能在下属面前表露出来,见到多年交心的朋友,才不自觉泄露出分毫。

  林载川像是有些不适,轻轻咳嗽了两声。

  江裴遗倒了一杯水给他。

  林载川沉默许久,而后低声问道:“裴遗,当时匪石的身份暴露,你怀疑过他吗?”

  当年林匪石曾经在一个犯罪组织卧底,借着那个身份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后来身份暴露,所有警察都觉得他是打入公安内部的眼线。

  江裴遗道:“没有。”

  “我很清楚匪石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我了解他,信任他。”

  “同时我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有时候耳听、眼见,乃至于所有人都认定的‘真相’,都不一定是真的。”

  “你只要按照你认定的真相,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顿了顿,江裴遗轻声道:“但前提是那个人能够让你孤注一掷地交付信任,否则满盘皆输。”

  林载川几不可闻喃喃道:“我也……”

  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江裴遗看他的反应,隐约明白了什么。

  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不愿意轻易置评。

  望了林载川片刻,他低声道:“身上有伤就早点回去休息。”

  “我跟匪石可以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直到你的身体恢复、可以承担的了整个刑侦队的担子。”

  林载川道:“匪石去哪里了?”

  江裴遗的语气有些无奈:“去商场买零食了。”

  上次他们来浮岫的时候,带回去的那只据说长不大的小香猪不出意外又长大了,林匪石把那只很大的宠物猪带了过来。

  这段时间每天都去商场买食材,给家里的小猪做营养餐。

  江裴遗道:“有时间的话就去我那里吃饭。”

  林载川点点头:“明天吧,我跟小……信宿一起去。”

  信宿给江裴遗的感觉其实一直不太好——他跟林匪石很不一样,那股阴郁冰冷的感觉几乎是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骨头外面是冷的、骨头里也是冷的,好像整个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意,像六月天里一块兀自寒冷的冰。

  但他相信林载川的判断。

  而且,没有跟信宿接触过,江裴遗也不会轻易断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办公室离开,在三楼横穿过一道天桥,另一边就是缉毒队的一把手办公室,罗修延正通宵达旦地加班。

  林载川进去的时候,他差点被桌子上的各种文件埋了——

  看起来这段时间缉毒队确实焦头烂额,罗队本来精壮结实的身体都瘦了一圈,脸上胡子拉碴的,一点不修边幅。

  屋子里烟味很重,甚至有点呛人,罗修延抬起眼,看到来人稍微有些惊讶,站了起来,“老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载川道:“今天刚回,听说你这边似乎出了一点事故。”

  “…………”罗修延哽了一下,重重唉了一声。

  他用力抹了把脸,哑声道:“都是长年并肩作战的战友,谁都不想相互猜忌怀疑,那孙子说的是假话耍我们玩儿就算了,万一是真的……”

  林载川安静了片刻,语气平静地问,“罗队,他说的那个卧底,是安插在缉毒支队,还是在浮岫市局?”

  罗修延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理所当然道:“霜降是个贩毒团伙,要安排眼线肯定是在我们缉毒队啊?”

  他又想了想,皱起眉道:“但你要是这么说的话……”

  “那个人说的确实是‘你们市局里有我们的人’,不是你们缉毒支队。”

  突地反应过来什么,罗修延猛地抬头看着林载川,语气震惊道:“你的意思是,你怀疑那个眼线在你们刑侦队里?!”

  ——


第五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