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游雾>第一百零九章

  大雨刚过,地上四处都是没散尽的雨水,空气中蔓延着一股黏腻蛛网似的潮湿。

  信宿不喜欢湿冷冷的天气,往小区地下车库走的一路上,就连走路的速度都难得快了很多。

  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被林载川握着揣在他的兜里。

  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信宿从杂物箱里拿出一沓还没拆封的电加热暖水袋,找到充电器,插在车里的充电头上。

  信宿把围脖稍微扯下来一点,低声嘀咕:“这是我前段时间买的,看天气预报说一个周的天气都不太好,说不定今天晚上还要下雨,你拿着放在办公室几个。”

  林载川看着他,轻声道:“好。”

  那暖水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绒的,摸着很软、很滑,也很贵,加热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微微发烫。

  信宿惬意地把两只手放在上面。

  往市局的一路上都是早高峰路段,本来他们都会提前出发半小时左右,但今天因为某个人赖了十分钟的床,刚好被堵在了第一班红绿灯上。

  等待绿灯亮起的时候,信宿又没忍住扫了一眼林载川握在方向盘的右手。

  林载川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起来的时候手背上自然浮起几条脉络,即便被手套包裹着也能显出清晰轮廓。

  信宿第一次发现自己可能有那么点“手控”,而且是针对特定的“制服款”。

  林载川没察觉某个人的视线,过红绿灯前往信宿那边看了一眼——这人明显还没睡醒,怀里抱着两个淡紫色的暖水袋,脑袋靠在坐背上,闭着眼睛继续补觉。

  信宿年轻,闭上眼的时候总是显得五官锋利而冷淡,唇形薄,鼻梁挺直,长眉入鬓。但此时被长长的眼睫一盖,又显出几分莫名的柔软。

  到了市局,信宿推门下车,怀里抱着很多加热完的暖水袋,自己留下一个,剩下的都给了林载川。

  信宿打了卡,走进办公室——路上堵了会儿车的缘故,他是将将卡着点进来的,其他同事都基本到齐了。

  他还没在位置上坐下,就听到他旁边那个四十多岁的前辈拿着手机愁眉不展道:“园园还哭呢,今天又不用上学了,你打电话跟她老师请假吧,等中午好点了再去,让她也别哭了,这雨不是都停了吗。”

  “嗯你做点早饭给她吃,做好点,让她在家睡一会儿,折腾一晚上了,睡醒再把她送学校去。”

  “嗯上班我先挂了。”

  那男刑警挂了电话,揉着太阳穴重重叹了一口气。

  信宿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贺争帮他先问了,“咋了王哥,园园在家哭啥,跟嫂子有啥家庭矛盾啦?”

  其他同事也是一脸好奇,王哥则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挥挥手道,“嗨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这个闺女,从初中就开始追星,哪个好看的男明星她都喜欢,家里都是些小纸片,大海报,乱七八糟贴的满墙都是。”

  “她以前喜欢的一个小明星,三年前,就这几天,雨天路上积水打滑,不小心出车祸死了,人当时就没了。”

  “你说怪不怪,这都第四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下雨,一下雨吧我闺女就哭,这触景生情的,从昨天大半夜哭到现在了,坐在床上一宿没睡。”

  这位四十岁中年人一股难以理解的语气,“你说现在这些孩子,看人就图个表面皮囊,隔着一个屏幕,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品德素质怎么样啊,说不定哪天就……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塌方了。”

  章斐忍不住纠正道:“是塌房。”

  王哥道:“塌什么都不重要,你说她追星,天天在学校见不着又摸不着的,就图个精神寄托,这寄托还不稳固,说不定哪天就稀里哗啦散架了,自己看着还要伤心难过,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章斐煞有其事点点头:“确实,自从信宿来了咱们刑侦队,我都不追星了,美人在侧,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贺争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声提醒:“嘘,林队进来了。”

  章斐登时浑身一个机灵,莫名生出一股摘了别院红杏的心虚感,小心翼翼扭头往回看去。

  办公室门口空无一人。

  章斐:“………”

  她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贺!争!”

  贺争身手灵敏躲开她砸过来的一包抽纸,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段小插曲这么揭过,没过多久,接待处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戴海昌的律师又来了。

  目前关于他犯罪的线索都不足以把他捶死在某个罪名上,监狱那边,刑昭还有另外几个犯人,交代了戴海昌确实在他们的组织里嫖过一个未成年女孩,但是因为那个女孩早就去世,视频也早就被删除,现在警方只有纯粹的口供,没有其他更多的证据。

  而经济犯罪调查起来的时间就更长了,信宿给他们的那一串流水记录,是通过他本人渠道获得的,就跟陆闻泽的那串名单一样,不能作为有法律效力的呈堂证供使用,经侦那边的同事已经在按照这份线索日夜加点地进行调查,但短期内还没有结果。

  ——戴海昌的律师这次过来恐怕是让警方放人的,绝对来者不善。

  林载川去见的他。

  那律师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还很年轻,穿着一身笔挺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一看就相当精明,说话也相当客气:“林支队,我的委托人在贵局拘留72小时了,如果没有证据能够他涉嫌犯罪,贵局是不是应该放人了。”

  “还是说您要提请检察院对我的委托人进行正式逮捕——您有能说服检察院批捕的证据吗?”

  “有没有证据,你可能不清楚,但戴海昌一定清楚,”林载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来吧。”

  那律师倏然皱了皱眉,心里有一股不太好的感觉,他迟疑一瞬,跟着林载川走到了审讯室门口。

  戴海昌已经被提到了审讯室,林载川推门走了进去,律师被允许在外旁听。

  戴海昌在拘留所里呆了三天,表面上看起来竟然还是平心静气的,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愤怒或者急躁,不慌不忙,或者说是胸有成竹地看着林载川。

  林载川走到他的身边,把一张照片递到他的面前,“这个女孩,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三年前你从刑昭的手里买下了她,成为对她施暴的第一个对象。”

  这个女孩叫季潇,是当年刑昭那起案子的受害者之一,只不过……她没有能够活着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后来不堪受辱自杀身亡。

  戴海昌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容貌,深褐色瞳孔微微缩了缩。

  他本来以为,林载川提审他是要说邵慈的案子,没想到是几年前的旧案,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林支队,您昨天说我涉嫌强制猥亵,今天说我强奸幼女,明天又要给我栽赃一个什么罪名?”

  林载川走到他对面的桌子上后坐下,修长双腿微分,胳膊抵在桌面上十指向上交叉,这是一个带有天然压迫感的姿势,他盯着戴海昌,“刑昭在监狱里亲口承认你跟他有过不法交易,还有其他三人的口供共同佐证,并且他们都愿意在法庭上作为指控你涉嫌强奸幼女的人证出席——当时你用了多少钱买下了那个女孩,又是从哪个账户出的账,你应该都还记得,视频可以删除,痕迹可以洗去,但是交易记录是你删不掉的。”

  不等戴海昌反驳什么,林载川又冷冷道:“你当然不止涉嫌这两个罪名。”

  说着,他伸手拿起手边的资料,把文件夹“啪”一声甩在了戴海昌面前。

  “对于这些转款记录,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这些交易记录是信宿给他的那一份,警方现阶段暂时没有查出太大的问题,那家商贸公司的入账和出账都做的很完美。

  但信宿说这是戴海昌跟沙蝎之间的交易流水,就一定不会有错,即便警方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但戴海昌一定心知肚明、且做贼心虚——

  他的脸色在看到这份交易流水时,真真正正的变了。

  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无凭无据就查到这两家公司头上!

  虽然警方手里其实没有掌握他犯罪的确凿证据,但林载川表现出来的那股淡然笃定的气质,像是已经把戴海昌的祖坟都翻过了一遍,他轻声讥讽道:“戴海昌,如果你不愿意跟警方交代,你的律师就在审讯室外,你可以跟他商量一下,用什么方式自首,可以让你的刑期更短一些。”

  戴海昌的心脏冷了下来,同时脑子里极速旋转。

  就算警察再手眼通天,就凭借公安局这些人的背景,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时间里查到这些。

  ……一定有人在背后帮他们。

  突然想到了什么,戴海昌轻轻咬紧了牙关,脸色异常难看。

  听说张家那个行事作风诡异难测的公子去年进了市局,不知道揣的是什么心思。

  戴海昌沉默了足足三分钟,才终于出声,不似刚才那么游刃有余,“我要见我的律师。”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自便。”

  没有被正式羁押之前,戴海昌还有跟律师单独谈话的权利,林载川也没有要派人进去的意思。

  那年轻律师在接待室里踱步两圈,手指抵在下巴上,“季潇的案子,如果有多个人证指控,再加上你的转账记录,确实有点危险,得去检察院那边打听打听风声。”

  “至于这份流水记录,说不定是警方拿出来诈你的,他们现在也不一定就完全掌握了那些证据,但是再往下拖一段时间就说不准了……得尽快让宣爷处理了那边的啰嗦。”

  律师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再次确认道:“至于邵慈……”

  戴海昌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邵慈,我从来没碰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