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择从茶水间走出来以后，坐回了办公椅里。
他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把心跳放缓。脑袋逐渐放空以后，他只剩下一个想法：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坦然地跟自己的上司出柜呢？
真是骨骼清奇。
更重要的是，他又是怎么发觉自己是他的同类？
他难道属狗吗，靠嗅觉？
这家公司，除了顾家和，没人跟他有什么私交。连钱霖都不知道他的感情状况。
陈择低头，透过手表表盘的反射，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向野一次次地突破他的心理底线，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举动。
而可怕的是，哪怕他就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依旧是那副无害的脸孔。
他认真询问陈择的xin取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问，中午是吃饭还是吃面那样简单。
陈择竟然都找不到借机怒斥他的可能xin。
陈择转念一想，自己20出头的时候，也自以为勇敢过一次。
人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自然勇敢。
向野依旧坐在他的办公室隔间外，两人的直线距离永远不超过3米。
陈择打开邮箱，又是密密麻麻的邮件。其中有一封标叹号的紧急邮件，来自社交媒体部。
陈择打开一看，事情倒是不复杂。原先年初的时候确定的投放计划，因为预算被削减，导致很多达人无法合作。社媒部的主管向陈择申请预算外的费用。
陈择觉得这也并不算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邮件回复批准了，又抄送了财务的李总。
只是邮件没发出去半小时，财务的李总就找上门来。
小满将至，阳光渐渐刺眼。陈择的办公室朝南，午后的光线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在财务李总毛发稀疏的头顶反射出一道光圈。
陈择甚至被晃了一下眼睛。
“小陈总啊。不是我不想批啊，这个事情上个月我们就开会聊过了。现在预算吃紧，你们还是想办法自己缩减一下投放计划吧。”
陈择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强迫自己不要注意这颗亮亮的秃头：“这笔钱也不算多吧，我们之前一直有申请预算外费用的权限。”
“今时不同往日。今年什么行情您不知道？”李总挪动了一下座位，脑袋恰好正对着南面的阳光，更加刺眼夺目。
陈择没忍住挡了一下眼睛，表情有些不适。
李总皱了下眉，见他并不是很给面子的样子，话没说完就站起了身，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了出去。
“我靠，什么东西啊。还摆上谱了。”季然见他人走了，表情立刻难看了起来，“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来卡我们一道。”
陈择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打开那封邮件看了一遍，陷入沉思。
“预算少，也可以投放啊。”
陈择脑子正是一团乱麻，玻璃隔断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头问道：“什么意思？”
只是一抬头看过去，才意识到向野在说话。
明明他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是突然撞上对方的目光居然还是会有些心悸。
陈择摸了摸手腕上的表盘。这是工作场合，是在自己的安全区，心态放稳。
“你有好的方案？”
“我不太懂这块。但是上次开会，听他们汇报。我们现在投放主要分两块费用吧，一个是给达人的发稿费，第二个是帮达人的内容投放信息流的费用。”
“是，所以呢？”陈择看向他的眼神变得认真了起来。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向野对各个板块的业务了解得还挺深。
“据我所知，发稿费远高于投放费用。我们只要把发稿费省下来，预算就够了。”
陈择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发稿费怎么省？”
“不找达人。”向野语气很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
陈择皱了皱眉心，仍然有些疑惑：“不找达人怎么推广？”
向野没继续说话，而是走近了两步。他打开了手机，点开一个社交软件，搜索了朗格在市的产品名字，然后把屏幕举到陈择面前。
向野站得离陈择很近，近到陈择又想下意识后退，但是他忍住了。
我非鱼ro，何惧刀俎。
向野用手指滑动了一下手机上的页面：“这些，都是市面上对我们产品的评测。大部分说得都挺中肯的，我们完全可以找几个评价比较好的博主，直接投放他们现成的内容。比找达人写那些假大空的软广要有效得多。我看过社媒找的达人写的稿子，就差把广告两个字打在标题上了，投放也是浪费钱。”
陈择笑了，他庆幸此刻社媒部门的主管并不在办公室里，不然要被他气死。
不是因为说得难听，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向野见他没说话，又补上一句：“国内有其他公司这么干过，效果不错。”
陈择沉吟了片刻，然后把季然喊进了隔间里：“约一下会议室，喊社媒部门开会。”
陈择带着向野往会议室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拦住了向野。
“怎么了？”向野差点没刹住车。
“待会儿注意一下你的措辞。”陈择回想起他刚刚那一大段长篇大论，如果被社媒的同事听到，估计要连夜走离职流程。
“得令，我的老板。”向野笑了笑，敬了个礼。
不知道为什么，陈择看到这个笑容以后，居然有点羡慕向野。
哪怕中午在茶水间被他冷了脸，向野似乎什么也不怕，下午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再坚硬的盾也有更利的刃能刺破。
而潺潺流水，刀枪不入。
这场会议，不出意料，开了整整两个小时。
开到陈择都觉得腰酸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两下。
矛盾焦点自然在向野的方案太过激进。社媒部门从来没试过这种玩法，实在有些冒险。
万一投放效果不如预期，他们可是要丢饭碗的。
“有我在，怕什么丢饭碗？”陈择重新坐进椅子里，双手交叉，抬眼看向对面的一帮人。
会议室的冷气很足，短暂的沉默间隙，只能听到空调呼呼运作的声音。
大概两三分钟后，社媒的主管才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
“走吧，干活。”陈择轻轻拍了拍桌面，示意散会。
陈择看着一大帮人从会议室里走出去，向野在他身后收拾着文件。向野作为一个下属，不仅合格，甚至可以算得上优秀。
如果他不继续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那该多好。
晚上七点多，陈择忙完手头的事情准备下班。
只是他刚刚拎上包出门，后面就跟上来一个人。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
他按亮电梯按钮，站在电梯厅里静静等待。那人也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电梯门打开，陈择站了进去。向野侧身走到他旁边。
电梯刚刚开始下降，陈择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滑开屏幕打开一看。
是赵鹤明的消息。明天要开高管会议。
最近一个月，赵鹤明召集高管开会的频次明显高了很多。
陈择察觉到山雨欲来的味道。
顾家和上次提醒过他，似乎更坐实了赵鹤明最近又要有新动作。
只是陈择实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陈择锁上手机屏幕，在电梯轿厢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轿厢里的显示屏坏了，今天也没有广告片播出。整个轿厢里，这声叹息显得格外清晰。
“总监，你不开心么？”向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择没想到他会说话，愣了两秒，才开口道：“没有。”
这座电梯是纯客梯，空间不大。
陈择放下手机，意识到此刻又只剩他们两人独处。脑子里又浮现出中午茶水间尴尬的一幕。
他只能稳下心神，垂着眼睛，不跟他目光接触。
电梯一直降到了负一层。
直到电梯即将打开，陈择才意识到今天向野没有提前从一楼下。
“怎么？不坐地铁？”陈择目不斜视，问了一句。
“我想多坐一层。”
“有事？”陈择不解。
“没事。”向野轻轻摇了摇头。
陈择没有继续理他，侧身走出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机械运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择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窄窄的电梯门缝，他看到轿厢里，向野就那么笔直地站着，然后冲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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