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少年与风>第34章 番外(三)同学会

  几百年不下一次雪的戎县终于下雪了。

  街道上堆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行人每呼出一口气,就变成了白色的烟雾。屋里比较暖和,火锅在锅里沸腾,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坐在正中的老人已是古稀之年,他笑呵呵地看着周围其乐融融的大家,旁边的男人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刘老师,别光顾着乐啊,吃菜呀。”

  老人开心地点头,感叹道:“哎呀,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刘老师老当益壮,怎么会老呢,我现在还记得您教我们的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呀。”对面一女生笑道。

  “你别说,薛汶,我记得你。”刘育明停下了筷子,笑道:“你当时说你要当县长来着,你现在是在哪里高就呢?”

  “嗨,刘老师,别提了。”薛汶扎着马尾,脸上化着妆,看上去比当年多了些成熟,她笑道:“当年年少轻狂,哪有什么高就呀,现在就在地方政府当个小小的文员。”

  “政府好哇,稳定啊,不错不错。”刘育明想了想又道,“当年老师骂了你,希望你不要记恨老师。”

  “刘老师你哪里的话!”薛汶提高了声音,“当年我年轻不懂事,和谭强明谈恋爱被你逮着了,还好你骂醒我,不然我就走上歧路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那时薛汶原以为自己是因为违纪被喊道办公室,其实不是,是薛汶和谭强明去酒店的事被刘育明知道了,虽然他俩当时啥也没干,只是追求谈恋爱的刺激,但刘育明怕他俩不理智,狠狠地给了谭强明一耳光。

  谭强明坐在桌子的角落里,这些年他混的并不好,原以为靠着一腔热情就可以和薛汶长长久久,直到成年以后才发现爱情是需要很多条件的,他俩高考后谈了一年,后面分开了,他早释怀了。

  “那你现在在干嘛呢?”刘育明看向了一旁给他夹菜的吴启明。

  吴启明笑嘻嘻地说道:“我?我开了个蛋糕店,今天给大家带了一个大蛋糕过来!”

  “好哇,蛋糕店好。”

  “好什么呀老师,”吴启明低着头,“我在街上看见你都不敢打招呼,您看您教的其他学生都成才了,人家宋帘当时跟我差不多的排名,现在都是大名鼎鼎的宋老师了,就我不争气,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您教的。”

  “怎么不好意思?”刘育明大声说道:“我的学生,那就是最好的,卖蛋糕也是最好的,只要能养家糊口,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那就很好了,芸芸众生,难道个个都是精英才是好的吗?”

  “就是,刘老师说得对,那我还暂时没有工作呢,但我会给杂志社不定期供稿赚点钱,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那就可以走下去。”一个女生笑盈盈地说道。

  刘育明看着那女生回想了好半天,还是没能想起她的名字,最后抱歉地说道:“老师年纪大了,都过去十几年了,你是谁啊,我一时间想不起了。”

  那

  女生笑道:“老师,我是吴梦瑶啊,当年是你让我选文科的,要不是你,我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

  刘育明依旧愣在原地,懊恼地摇了摇头,现在好多事,他都记不清了,得亏这是他最后一届学生,不然他可能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那老师您记得我吗?”另一个女生问道。

  “你是……”

  “谢馨宁,您的班长。”女人披着一头长发,优雅地喝了一口水。她现在是一名优秀的法官,为了参加这次同学聚会特意请了一天假。

  “班长我肯定记得呀,我呀,还没老糊涂呢。”长臂猿笑道。

  “那我呢?那我呢?”一个男人问道。

  刘育明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是江愿呀,老师。”男人说道:“打篮球那个。”

  “想不起来了。”刘育明抱歉地说道,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胡志刚今天来了吗?她给我发微信说她一定会来的。”

  “老师,我来了。”胡志刚道:“不过老师,我改名字了,我现在叫胡小栀,栀子花的‘栀’。”说完,胡小栀看向了谢馨宁,之前在班上,大家都嘲笑她的名字,只有谢馨宁私下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她小栀,她喜欢这个外号,后来,她努力考上了大学,成年以后,她终于有选择的权力了,她把名字改成了“小栀”,她的名字不再寄托别人的期望,她为自己而活。

  说话间,一个男人推门而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男人戴着一个金框眼镜,举止儒雅,他微笑着对大家点了点头,饱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刘育明微笑着挥挥手,道:“没事,西风,我们才刚开始吃。”

  男人一听,关门的动作停住了,“老师,我是宋帘。”宋帘关上门,坐在了刘育明旁边。

  “哦,”刘育明黯然点了点头,“西风已经走了。”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低着头,他们知道,陆西风是刘老师心里的一个结,自陆西风走后,刘育明经常盯着陆西风之前的课本发呆,宋帘摘下了眼镜,放在一旁,打破了沉默,“老师,西风都走好多年了,如果他还在的话,他肯定是最令你骄傲的一个学生,但是没关系,他要走的路,我替他走完了。”

  “我还记得,这孩子,他一直想读心理学。”刘育明泪眼婆娑地回忆道。

  “我还在读书,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拉住更多的人。”

  “我都听说了,”刘育明笑道:“宋老师现在可是三中特别邀请的心理学老师。”

  当时收到三中的邀请书的时候,宋帘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年他在这里失去了一个人,现在他要在这里抓住更多的人。他还要告诉那些无知的人,生活在黑暗中的抑郁症患者,从来不是扛不住压力的懦夫,他们是最勇敢的骑士。

  自陆西风走后,宋帘整个高三都听见学校有老师说,陆西风太过软弱,扛不住压力,一点小事而已,这种人出了社会也不能立足,宋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真的是陆西风不够勇敢吗?他想不是的,这么些年,宋帘读大学时,读研时,甚至读博时,身边都会出现各种自杀的人,他时常想,当一个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可能是他的问题,但当越来越多的人这样选择时,那或许,就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

  学术研讨会上洋洋洒洒的全是关于抑郁症的药物治疗研究,都在寻求答案,但都没找到这个病的真正解药,他们的路任重而道远,在此过程中,他能做的仅仅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大家对这个病多一点了解和理解。

  同学会上大家都很热情,尽管有些生疏,吴启明再也不像当年追着他喊“宋爷”了,但两人提起高中时的往事,仍然觉得很亲切。

  宴席结束时,有同学带来了文房四宝,知道刘育明书法了得,非要让他给大家展示一下,刘育明被簇拥着,在宣纸上写下:

  唯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刘育明虽然老了,但毛笔字依旧如十年前一般有力,他此时想不到别的诗,唯一挂念的是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凋落的陆西风,他老了,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似乎没什么遗憾了,唯有西风,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宋帘呢,他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但总感觉自己停在了十七岁那年,这些年,他把许多站在悬崖的人拉回来了,他的咨询室里好多锦旗,丝毫消减不了他的无力感,要是陆西风还在的话,这些锦旗,应该是属于他的,宋帘再抬头时,窗外已是大雪纷飞,他轻轻叹了口气,呢喃道: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哈哈哈。以下内容是作者的一些随笔,要是不想看可以结束本书的阅读啦。

  又是BE,话说我自己都想扇我自己。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还是有话想说,本来说好专心备考的,但在一个下午,我忽然灵感迸发,想要写一本关于少年与风的故事。

  其实早在我的高中,就很想写这本书,但是由于当时能力和文笔有限,写不出来……

  现在这本小说依然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我想写尽青春的美好与悸动,但落笔时发现纸上的字词,不曾描绘得出青春的万分之一。

  其实在写的过程中,我无数次想过要不要单纯地写一本校园耽美甜文,我无数次地纠结要不要给宋帘和陆西风一个完美的结局,甚至写到虐的地方我自己都想扇死我自己,但想来想去,现实是残酷的,我尽量将文字向现实靠拢,希望在这残破不堪的现实中,依然能找到美好的东西。

  本书或许不够完美,我妄想在其中探讨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但奈何文笔有限,只能做到浅浅地铺陈,这里真诚地向每一个能读完本书的人道歉,我极尽笔墨,但文字依然显得苍白无力。

  一是我妄想用一些小事阐述我心目中的女性主义,曾经看到过许多论文,他们说,耽美的实质是厌女,其中淡化了女性的感情,女性角色几乎沦为炮灰;也有人说,耽美是女性主义的崛起,耽美的主要受众是女性,体现了她们追求平等恋爱的诉求。众说纷纭,但我认为,或许耽美确实是忽略了女性在爱情中的表现,但耽美又的确是女性主义正在崛起的表现,我们本质上厌恶的并不是某一性别,而是厌恶这种不平等的地位。

  以往的有些言情中,女性大多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因为男性的爱而变得与众不同,但这种情况在耽美中有所改变,另外,耽美体现了性别文化的松动,表现了人们最求自由的愿望。在写这本书时,我尽量让每一个女性角色保持饱满,她们丰富而多彩,谢馨宁代表的是女性温柔而又强大的力量,薛汶带有“男孩子气”,她敢想敢做;乔叶代表的是女性的独立;而吴梦瑶,体现了青春期的少女,从柔弱走向勇敢;陆小莲体现了某些单亲女性的困境。这些女生,她们组成了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勇敢的、柔弱的、活泼的、可爱的、都说明了女性在这个世界上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是我妄想提出一些关于教育的看法,多少学校到现在依然奉行“唯分数主义”,多少老师仍然把犯错误的学生看成“无可救药的罪人”,在问题和课题高度密集的青春期,大家却只把目光聚焦在了试卷的分数上,站在二十一世纪的开头,我期待教育越来越公平,越来越科学,教育体制庞大而复杂,我们都在摸索前行想要找到最适合的一条路,或许没有终点,但永远在进行。

  三是我妄想描绘出抑郁症患者的境况,我时常听到身边的人说,不知道抑郁症的人是怎么想的,这是一种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疾病,但我还是想告诉他们,河上没有桥可以等待结冰,走过了漫长的黑夜,就是黎明。或许只有悲剧才能唤醒认知,如果陆西风早一点遇见宋帘,便不会走向死亡,但在现实生活中,很少的人能遇见自己的宋帘,然而宋帘代表的是生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来自某个人,更会是来自自己的内心,我们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的,越早内心充满阳光,越能抵抗风雨的侵蚀。

  四是悼念我的高中老师,我很少将现实生活中的人写入小说,因为我觉得每一个角色都是完整的,他们不应该是某个人的缩影,他们有自己的一生,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但文中的刘育明老师,现实生活中,在2023年6月2日去世了,他很年轻,我实在不甘心他英年早逝,我想写完他没能过完的一生。

  人这一辈子,多幸运才能遇到一位渡你过河的良师,但当我好不容易上岸,他却永远地留在了彼岸,他目送我越走越远,越过越好,目送我找到真正的自己,目送我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但我只能目睹他经受癌症的折磨,最后孤零零地躺在棺椁里。宋帘是幸运的,刘育明看着他长大成才,看着他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但我的老师还是没能看到他的学生长大。

  在葬礼上,他的妻子告诉我,他临死前,都还在说,“他的学生是这世界上最棒的学生。”

  有时候,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慢慢长出白发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如果老师还在的话,大概也会像刘育明老师一样,在晚年的大雪里回忆自己坦荡的一生。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一些对我们很重要的人,他们的离去就像是活生生地抽离了我们的某段人生经历,原本阳光明媚的回忆也变得阴雨连绵。

  老师走后我梦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梦见我穿越回了高中的课堂,那时老师还在,我坐在座位上,旁边是堆积成山的书籍,拥挤的座位,我静静地看着他走上讲台,梦里的我有许多感概,但最多的是想永远留在过去,过去的我还没有经历失去。

  第二次还是梦见那个教室,老师下课去了办公室,我追了上去,这一次我并没有沉溺在过去,我想走进去告诉他,不久之后他会经历一场疾病,而这场疾病将会夺走他的生命,我想,既然不能改变命运,那就好好的告个别,但我走上前去时,老师在默默地看着我,而我已经泣不成声,忽然梦中惊醒,满脸泪水。

  我还是没有好好地给老师告别,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而现在的我,时间慢慢地走,我被迫接受了离别,好像日子也没有因此停留,只是在学到教育心理学的时候,会依稀记起讲台上的老师,我青春期的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