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山林里很静谧，偶尔传出两声鸟叫，薄雾还未散去，笼罩着树木。
雨雾山四周都是绵延不绝的山脉，这里少有人家，山上湿气重，偶尔上来住几天还行，住久了难免会得风湿。
宋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露水，坐在陆西风的右边跟他一起等待日出。至于石礅儿，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没能唤醒他……
陆西风感觉自己的内心从未这样宁静，远离了车水马龙的喧嚣，他觉得一身轻松，“你说你姥爷他们早就知道了？”
“对啊，我初中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你也知道，我妈这个人管不住嘴。”
“哦，”陆西风摘了一片旁边的叶子，拿在手里把玩，“我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呢。”
“一开始他们也不太能接受，但是这几年好多了。这里要特别感谢我三舅妈家的女儿率先打破规则。”宋帘对着空气鞠了一躬。
“那他们知道……我吗？”
“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但不知道是你，我怕你有压力。这次主要是带你出来玩儿的，不是来见家长的。”
“谢谢你，宋帘。”陆西风忽然说道。
“谢什么？我说过要带你看看这世界多么美好的，有时候，你不要把自己一个人圈在角落里，”宋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过去十几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你要愿意跟我分享我也会认真听，你要不想说也没关系，忘掉过去吧，我们还有无数个日出日落可以一起看。”
天上的云开了一个口，几缕光从这个口漏下来，但太阳还没出来，陆西风眺望远方，说道：“我生病了，我不知道多久才能好，我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因为我想太多，但是其实，我……有时候……”
“觉得很难过？”
“不，我是觉得，”陆西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下定某种决心，“我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花开花落，云起云涌，都跟我没有关系，有个美好的未来也好，没有也罢，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活着和死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但你喜欢我，”宋帘转过头看着他，“你喜欢我，这就是意义，你是会爱人的，爱就是我们还活着的证明。”
“可我有时候也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我自己也不想的，就好像总会被一双手拉近深渊。”
“那我就把你再拉回来，我不信我掰不过这双命运的手。”
“这样你会很累，”陆西风说道：“宋帘，你要是真喜欢我的话，就保护好你自己，别陷太深，你要向前看。”
“你的人生是怎样的？在遇见我之前。”
“你真的要听吗？一个并不美好的故事。”陆西风问道。
“嗯。”
陆西风重新调整了坐姿，慢慢地开始说道：“我的童年是在周围人的冷漠中度过的，跟你一样，我父母工作很忙，把我寄养在姥爷家，我姥爷跟你姥爷不一样，他要打牌，输了就回来把气发在我和我姥姥身上，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我，但每次看见他打牌回来脸色不好，我就很害怕，我把房间反锁起来，他一直敲，一直敲……”
“后来有一天，我爸妈回来接我了，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脱离苦海了，但我发现这只是开始，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很小的出租屋里，我爸妈要吵架，还要打架，有一次我妈威胁我爸，要是再吵架就要把我从楼上扔下去。”
“他们会因为各种小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有时是因为我爸没钱，有时是因为我妈做饭盐放多了，她们只会关心怎么吵架，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的感受。”
“再后来，我亲眼看见了我爸从楼上跳下去，从那以后我开始失眠，每晚都会梦见破碎的尸体。”
陆西风强忍着泪水，继续说道：“上了初中，因为性取向问题被朋友孤立，他们会莫名其妙地把我拉到厕所去打一顿，扒我裤子看我是不是男的，还有各种数不胜数的恶作剧，趁我睡午觉剃我的头发，把我的作业本藏起来，把我关进女厕所，等等。我妈那时候为了养我，一个人打三份工，我不想给她添乱，就没告诉她，有一天，□□给我妈说，说我喜欢男的，我妈知道后把我揍了一顿，她想把我送去戒同所，民间私人开办的那种，我一路上都在哭喊，过路的人的眼光刺得我好痛，最后我妈放弃了，没送我进去。”
“但是她警告我，我要是敢喜欢男的，她就死给我看。我已经失去父亲了，难道我还要失去母亲吗？后面我拼命地警告自己，每当我对男生有好感的时候，我就往自己手上划一刀，可是我发现我痛过之后，我还是喜欢你，多少伤疤都压不住。”
“我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我不知道的是，每一篇我的日记，我妈都会看，她早就知道我的日记本藏在哪里了，我在日记里故意把你写成一个女生，直到后来她发现你不是女生。那天她知道后，闹着要跳楼，是刘老师和我一直拉着她，把她送回了家，我向她保证会和你断绝来往，她让我在楼道跪了一晚上，她说以后我们每见一面，就让我在楼道跪一晚上。”
“她还……”陆西风哽咽着，他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涌出来，身体因悲伤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止一次……找那种街上的女人去我的房间……她们一进来就开始脱衣服，我觉得……很恶心，我真的……”
“好了，别说了”宋帘把泣不成声的陆西风按进自己的怀里，他像一滩烂泥，贴在宋帘的胸口，“宋帘，迄今为止，我的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里，都没有值得我活下去的人或事，我觉得我自己要被淹死了，我喘不过气。”陆西风紧紧地抱着宋帘，“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活下去？我怎么才能开心起来？十几年的长久折磨，我早就不相信什么前路坦荡了。”
“没事的，没事的。”宋帘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这些事情，他只是听着就觉得绝望，可陆西风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看，太阳出来了，你看啊陆西风。”
宋帘轻轻抱着怀里的人，看着远处太阳缓缓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红得像一个咸蛋黄，“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宋帘轻轻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