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微风掠过时，宋帘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同学，能借我一本语文书吗？”
宋帘的座位在靠近走廊的窗边，这个位置是所有想认真学习的人所避之不及的，走廊嘈杂，看黑板也需要偏着个脑袋，但宋帘喜欢坐在窗边，比起讲台上的老师，窗外的打闹的同学让他更感兴趣，这个位置唯一的不好就是时不时会站着一个幽灵般的班主任和学校领导。
被盯着的感觉是真的不好，余光中确实站着一个人，但不能回头，只能强行把目光钉在黑板上，实际上一句话听不进去，表面却一副誓死要解开宇宙奥秘的认真样儿。
所以当那个人站在窗边时，虽然是下课，但宋帘条件反射地吓了一跳，闻声抬头，原是虚惊一场。不是老师，是一位少年。
他认得他。
不管是什么学校，学校里总有几个风云人物，他们是大家最好的下饭菜。
高一三班的陆西风是其中最丰盛的一道下饭菜，体育好、成绩好、长得好，这道下饭菜要是抽空谈个恋爱肯定够三中的全体学生吃好几天，要是能分个手，劈个腿、戴个绿帽子啥的，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陆西风他不争气呀，除了学习就是打球，还是打羽毛球，校草不都打篮球吗？这是一位失败的校草。
“你干什么？”
“我语文书忘带了”窗边的少年解释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你能借我用一下吗？哦，你放心，我不会在上面做笔记的。”
“下节课还你”少年又补充了一句。
宋帘想也没想就把书递了过去，像是要赶快摆脱什么晦气的东西“你当然可以在上面做笔记，我不介意。”
陆西风接过那本语文书，愣住了。
宋帘知道，是因为他的书跟新书一样，没几个笔记，倒是插图被他“改装”了不少。
“没见过学渣吗？”早知道就不借给他了。
“不是”陆西风笑了笑，露出了那两排显眼的大白牙，“我们的名字还挺有缘的。”
宋帘察觉到在和陆西风讲话的当下，班上好几个女生都在偷偷往这边看。
“为什么？”他确实很帅“八竿子打不着好吧。”但他的大白牙像假牙，额头上还有一颗正要长出的痘，长出来肯定很大！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你才受，你全家都受。“帘卷西风？什么意思？”谁卷得赢你啊。
“算了我不想知道。”宋帘向来对这种文邹邹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记得做笔记啊学霸。”白嫖一把学霸笔记。
陆西风借走书之后上课铃就响了，宋帘才发现自己没去上厕所，玛德，愉快的下课时间不去放水是不完美的。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宋帘小心翼翼地举手……好在老师没有说什么，点头表示同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窗边老油条总喜欢在上课时间干下课时间干的事。
教室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教学楼里的读书声和微风一起纷飞，外面没有一个闲逛的人，铃声就是规则，上课铃响了之后还在外面瞎逛的人会被教务处的鬼魂抓起来。宋帘赶紧加快了脚步，虽然教室外的世界更美好，但还是教室里的世界更安全。
厕所也安全，宋帘放完水不想回“监狱”，他拿出烟，熟练地点燃，厕所的氨气和烟一起吸进肺里，这味道可不好闻，但厕所是学校里面唯一一个规则以外地地方，这里有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可以干他们自己想干的事、可以以自己的价值观制裁游离于他们规则以外的人。
宋帘的眼睛在烟雾中眯起来，皱着眉小心地探查着门口的动静。最近这个规则以外的地方也不安全了，自从教务处的刘老秃撞见了几个聚众吸烟的高年级学生，厕所就成了年级组重点巡视的地方。
妈的，蠢死了。吸进去的烟雾让宋帘很舒畅：那几个高年级的傻Ⅹ混混。凭几人之力捣毁了全年级男生的根据地，猪队友。宋帘向来看不起那些混混，虽然他也混，但不聚众，也不打架斗殴。
但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刚转来三中的时候，校门口那几个刘海盖住眼睛，甩刘海甩得脖子都要断了的傻Ⅹ想要找他麻烦，垃圾总是聚堆，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群乌合之众，扬言要打他。
如果只有几个人，凭借着男人的自尊心，宋帘是要好好让他们见识下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被那些办卡的忽悠去练的跆拳道的。但十几个，还是算了，泰森来了都得挨几刀。
第二天，宋帘带了四个保镖去上学，提前让那些甩头机懂得了仅仅靠相信光是不能战胜资本的力量的。
宋帘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把烟头踩灭丢进了坑里。
刚准备出去，就和刚进来的陆西风来了个大眼瞪大眼。
根据空气中浓烈的烟味，陆西风自然知道宋帘刚刚在干什么，“你要是告诉老师我绝对不放过你。”宋帘决定先下手为强，在他眼里，学霸和学渣之间是有阶级矛盾的，学霸是老师的“走狗”，指不定哪天陆西风去跟老师交流语文诗句的时候就把他抽烟的事情给抖出来。
陆西风没有在意他的威胁，反而把目光转向了那扇厕所里的窗户，随后默默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一言不发站在窗前抽起烟来。
“给我一根，我就不告你。”宋帘威胁道。
局势还转变得挺快，宋帘的身份瞬间从威胁者转变为敲诈者。就看不惯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就学习好吗？装什么×，还不理人，宋帘斜眼看着陆西风，没有说出心里所想。
“你不是刚刚抽过吗？快回去上课了。”陆西风没有转头。
“你管我，厕所你家的吗？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刚刚借书可不是这副不正眼瞧人的模样，双标狗。
陆西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无奈之下只得给了宋帘一根烟。
“你怎么也抽烟？”年级第一的烟吸了会变聪明吗？宋帘猛吸一口。
“我也不知道？”陆西风拿烟的手僵硬的在半空，他叹了口气，平静地说：“总感觉这样比较有男人味。你呢？你为什么抽烟？”
“我以前学校的朋友教我的。”
“教你抽你就抽？”
“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
陆西风沉默了，他总觉好奇怪，可又说不清哪里奇怪，陆西风抽烟是觉得这样自己就长大了，只有大人可以抽烟，他想快点长大，但在这份急切里，就仿佛是被一条绳索牵着前进。
他再次望向了那扇窗户，烟雾袅袅升起，穿越窗户消散在了空气里。
后来在某个深夜，他终于想明白，十七八岁的男生身上好像总是带着一股傻气，他们的第一口烟永远不是因为喜欢抽烟，而是因为好奇和模仿，总感觉这样就“很男人”。在某些事情上走出的第一步就不是因为喜欢，却还傻里傻气地坚信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他们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朝着热爱的方向，但对到底热爱什么，却是迷迷糊糊的。
宋帘自然不懂陆西风的沉默，他一边享受腾云驾雾，一边又警惕地觉察着门口，就这样，一根烟燃毕，他和陆西风也算是有了一根烟的交情，在他的世界里，一起打破过规则过后他们就是朋友了，凭着这一根烟的交情便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
但这个兄弟好像不太一样，过后宋帘翻开自己写的满满当当的语文书，《阿房宫赋》这篇文言与书上其他课文截然不同，上面是密密麻麻但却工整的笔记，同样是夹着烟的手，为什么陆西风的字和笔记就可以写的这么好看和工整？
那肯定是因为他是文科生，宋帘愤懑不平地想。据说文科班男生都跟女生一样，自然也会细心些。
当老师讲课走到宋帘身边时，宋帘开始有些后悔借给陆西风书了，他把书往里面挪，用尽量自然的姿势挡着自己的笔记，他怕老师误会是他做的笔记，被当成差生已经够糟糕，被当成一个忽然勤奋但力不从心的差生更糟糕。
宋帘其实偶尔也会看看书——在听完年级大会上各位领导的激情发言之后，但无奈没有那个毅力，高中的课程就是这样，一节课听不懂就一落千丈了。他好想去请教下陆西风是怎么每天坚持学习的，让他多在教室里待一秒他就烦躁。
宋帘走神了一节课，竟然是在思考怎么才能让自己坚持学习，他的笔不断地在指尖转动，对，他想，把我丢进一个随时会丧命的游戏里面，考不到400分就会被丢进满是野兽的深坑里，这样我肯定会拼命学习。
他很满意自己的创意，忽而又想，陆西风是不是就加入了这场神秘的游戏呢？说不定他背着我们加入了一个神秘组织，在玩一场神秘游戏，肯定是这样，不然他怎么会每天第一个来学校，最后一个走？
忽然吹过的微风把他拉回了现实，怎么可能，他想，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场游戏？拿命去学习？不可能，他的命还要留着享受人间呢，再说了，他爸妈说了，考不上大学就花点钱送他出国留学，回来继承家业。
他有退路，许多退路，所以他站在他那个云端的视角，自然无法看到烂泥里面和野兽搏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