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音乐声倾灌入秦奚的耳朵。

  他微微睁大眼睛,在灯光下去看池月及漂亮的脸蛋。

  好像刚才那句满含恶意的话只是他自己的一个错觉,然而当他真正接触到池月及的眼神时,却又真的发觉,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池月及真

  实的想法。

  曲乐声高昂尖叫,如拉出的弓箭离了弦。

  秦奚动了动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然而池月及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滑落到他的嘴唇,不带任何暧昧眼光地继续向下,最终停留在他光滑的颈间。

  ——贺肆起身离开,似乎打定主意要留给秦奚一点点拥抱幸福的机会。

  但这绝不是他的机会。

  纵然酒气冲头,秦奚也依旧清楚,这里没有幸福。

  他听到池月及问:“我送给你的项链,你觉得好看吗?”

  秦奚心底骤然拉响警报。

  这或许得益于他一直以来的警醒,总是对身边的危险人物有那么些堪称灵敏的直觉。

  亦或者是池月及表象下藏着的恶意那么明显。

  到了他根本不用去探查,就已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秦奚咬着唇,反问:“你想说什么?”

  搭在桌边的手指慵懒地蜷起,池月及同他说:“我知道你会把项链送给他的。以你自己的名义。”

  秦奚只可望着他的眼睛。

  好像看到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厌烦,就能看到自己被如此针对的真相。

  池月及说:“你也不用这么看我,”他凑得更近,目光挑剔地打量着秦奚,如同品鉴一个早已预料到的赝品,“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嘴上说得好听,也从来都不做到。”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项链?”他已知答案,但还是发问。

  谁料池月及嗤笑一声,反而道:“你知道还要问我?是觉得自己没被骂过,所以很想感受一次?”

  秦奚抿了抿唇,“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以为我们不认识。”

  池月及退离一段距离,指尖拉着衣摆重新整齐。

  “当然不认识,”池月及说,“在你爬上谢相涯的床之前,我不认识你,你爬上去之后,我也不认识你——但我现在很认识你了,秦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会得到,所以胆敢用那群废物消遣旁人的法子,用来消遣他?”

  这番话语的语气不算很重。

  落在乐曲声声回荡的暗潮里,甚至显得有些低哑温柔。

  但这转而旋落的,如同砸下的一颗冰雨,冷冷刺入秦奚的耳中,将他发昏的头脑扎得生疼,一瞬间就从那种尽在掌中的得意与满足里惊醒过来。

  “我并不清楚你在说什么。”秦奚起身欲走。

  池月及没有拦他的意思,仅仅是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又漠不在意地将目光收回。

  “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要学会掂量,能上床不是本事,能一直上得去,才是真的有本事。”

  秦奚问:“你是什么意思?”

  “提醒你做好准备。”

  “做准备?”秦奚皱眉,“我要做什么准备?”

  池月及的目光直至此时才转回他的身上。

  他们四目相对片刻。

  歌声里的低音走至最后一段,然后猛地拔高——飚出喧嚣又刺耳的响。

  池月及说:“准备好和我作对。”

  秦奚张了张口。

  池月及先他一步截下他的疑问。

  池月及说:“这很难猜吗?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懂得怎么爬谢相涯的床。”

  平地惊雷?

  不,什么都不是。真是糟糕透了,或者该说自己倒霉到可恨。

  秦奚阴着脸和贺肆走出酒吧,廊外的凉风一吹,让他被怒火烧到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瞬,但与之而来的,是更为深刻的怒意。

  贺肆跟在他身后,还在哼着小调劝他:“刚刚那个人也不错啊,怎么,你

  们聊得不太好?看你的脸色不对。”

  他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贺肆,冷冷道:“你很得意?”

  贺肆一怔:“你说什么?”

  他的状态不太对劲。

  秦奚想,自己有些丧失理智。这并不是适合谈话的时机,他也没有再在贺肆面前装相的心情。

  他扯了下嘴角,敷衍道:“没什么”,又就地为贺肆叫了辆车,让贺肆回去。

  贺肆扒在车门上问:“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秦奚说不用。

  他一手插在衣兜里,另一手向贺肆挥了挥,目送着那辆车的尾灯渐行渐远。

  ——傻逼。

  秦奚在心底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骂谁。

  他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了几分钟,忽然拿出手机,向谢相涯拨出一个电话。

  谢相涯正坐在办公室听人汇报工作。

  手机亮起,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备注显示的是秦奚两个字,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备注,从三个字变成两个字。

  于是他伸手挂断了。

  也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

  站在对面的经理也没被这个插曲打断,反而因为上司挂断电话也要听他汇报的这个细节,深感自己得到了重视。说到兴起时,语调都较之前慷慨激昂了不少。

  谢相涯靠在椅背上,手指抵着下颌,目光轻飘飘落到落地窗外的风景里。

  他听得也不算敷衍,只是不太爱捧场。

  然后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

  是秦奚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在问:你在哪儿?

  第二条短信紧接着又发了过来:我现在就在你公司楼下。

  秦奚:我来见你了。

  秦奚:你公司里的人说你就在公司里。

  秦奚:你有接见什么重要的客户吗?

  秦奚:我为你订做了一枚戒指,想让你试试。

  秦奚:那条项链就不戴了吧。

  秦奚:怎么不回我的信息?

  秦奚:我进电梯了。

  一共九条短信,间隔几分钟不等,实时映入谢相涯的眼帘。

  经理又慷慨激昂地汇报了三分钟自己的工作。

  被谢相涯准许离开时,嗓子都快冒烟。

  秦奚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办公室的。

  秘书不是没有拦住他,而是对上谢相涯的眼神时,心领神会地帮他们先

  把门给关上了,走之前还不忘取走经理放在这里的一摞资料。

  秦奚和平时不一样。

  这是谢相涯看到他的时候最明显的感觉。

  像是受了大刺激,秦奚没有卖弄自己的可怜,宣示自己永不褪色的爱,而是几乎慌乱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在谢相涯的注视下飞快打开,放在桌上推到谢相涯的面前。

  秦奚眼里生出不少血丝,现在用这样的双眼凝视谢相涯时,就显得有些狰狞恐怖。

  “戴上吧,我送你的。”他说。

  这种礼物放在任何时候谢相涯都会欣然接受。

  也许在五天前,或者三天前,他给出这样一个礼物,谢相涯都会毫不犹豫地戴上,并且为他的在意而感到快乐。

  但今天不同。

  一切都不同。

  谢相涯没有戴上他的礼物,甚至连目光也没有落到那枚闪亮的戒指上。

  “你的情绪出了问题。”谢相涯只是清晰又冷静地评价他。

  秦奚忍住这种问题情绪,对这些避而不答,近乎哀求地开口重复:“戴上吧。我送你的。”

  谢相涯依旧没动那只盒子。

  那双十指修长的手不过变换了一下动作,改为十指交叉,支撑着被枕在下颌。

  “你怎么了?”询问的语气又是无可挑剔的温和。

  秦奚要忍不住这种泪意了。

  他真的很想哭。

  在这条路上,他走得很果断,从不认为自己会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

  但今天在那家酒吧,他遇到的那个人,无异于在他的脸上扇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以至于如今秦奚想起,也还是能想起那个人说起上床的时候,那种随意的、不在乎的、不知羞耻、丝毫不觉得自己在与人偷情的态度。

  比起被背叛,秦奚更愤怒于直到今天,他居然先被这样的一个,恬不知耻的小三找到头上来冷嘲热讽了一番。

  这不该是自己要走的路。

  这条路走到了岔路上,而岔路之所以会生长而出,是因为他和谢相涯之间出现了差错。

  秦奚想把这种差错纠正修改。

  他真情实意送出了自己真正送给谢相涯的第一个礼物。

  这枚戒指,他精挑细选,甚至没有和人杀价,他眼睛都不眨地买了下来,又急急忙忙跑过来想送给谢相涯。

  他如此费尽心思想要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

  然而谢相涯却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秦奚委屈得想哭。

  他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眶里要落不落,颤着唇瓣说:“以前、以前是我任性……让你不开心了。但是,我是真的很爱你的,老公,你相信我,我一直都很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然后他壮着胆子,在这种沉凝伤感的气氛里,绕过办公桌,向谢相涯逐渐靠近。

  他最懂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让男人可怜或心疼自己。

  他对付谢相涯的手段从来有用,无论是否过时。

  秦奚这样想着,脑袋凑了过来,离谢相涯越来越近。

  谢相涯没有躲避他的靠近。

  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秦奚有了几分底气,闭上眼,轻轻吻了过去。

  只是他的唇瓣没有触碰到谢相涯薄而轻柔的唇。

  秦奚睁开眼睛。

  他在距离谢相涯很近的地方,被谢相涯用一张文件袋挡住了亲吻。

  谢相涯的眼珠是很罕见的淡金色,像一双盛着光的琥珀,边沿还透着些莹光的白。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很多事情都好像无所遁形,又好像从来不会化为尘埃灰烬,被容纳进这双盛不下污垢的眼睛里。

  秦奚听到谢相涯对他说。“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其实是有极限的,宝贝,”

  那半句话尾音坠下,像情人亲昵耳语,又似刀尖撩出刀鞘,“可我不愿意为你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