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俩树>第27章

  夏岚工于心计,跟踪只是她所有手段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种。

  陆楠川嘴角的笑意敛去,想起幼年被脸上挂着扭曲笑容的夏岚拖进车里,带到陆生明的一处秘密房产。

  陆楠川后来才知道,这处房产是陆生明买来与其他女人做爱的地方。那天夏岚长长的指甲几乎陷入他的手臂,他被推到那个房间,那个充满淫靡气息和肉体拍打声的房间。

  夏岚妄想以陆楠川亲眼见到父亲“出轨”的画面来激起陆生明的愧疚心,挽救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她要抓住陆生明这只脱线的风筝,却只能被锋利的风筝线割伤,于是陆楠川变成她手中带血的筹码。

  然而陆生明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沉迷于身下女人美好的胴体。

  陆楠川回头,夏岚瘫软在门口,发丝凌乱,表情癫狂地大笑起来。

  门内是女人高昂的呻吟,门外是夏岚凄凉的笑声。陆楠川感觉面前的一切旋转起来,他掉入地板的深色漩涡,尖利的声音化为丝线死死地缠绕着他,他不得动弹。

  他最后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他在夏岚的怀里,他第一次闻到透过浓厚的香水闻到“妈妈”的味道——是一种温和包容的香气。

  他假装没有醒过来,睁开一只眼偷瞄夏岚,夏岚撑头望着窗外,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泪水将粉底冲淡,留下两道白色的泪痕,但她表情平静,不是陆楠川所熟悉的压抑刻薄的样子。

  那年夏岚不过三十岁。

  陆楠川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夏岚又恢复到了之前冷漠的模样,好像他看到的“妈妈”只是在梦中想象出来的。

  陆楠川看过夏岚更年轻时候的照片,一袭长裙,笑语嫣然,依赖地靠在陆生明肩头。匆匆一瞥,夏岚瞬间就把照片倒扣在桌面,那时陆楠川以为真正的夏岚被藏在旧时的照片里,偶尔会从照片里钻出来喘息。

  只是那样的夏岚早就已经被陆宅吃掉了。

  直到现在,陆楠川还是不清楚夏岚是不是执着于陆生明施舍的一点的可怜的爱。

  陆生明一生未婚,夏岚陪他时间最长,严格来说,夏岚只能算是最受宠的情妇,而陆楠川也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夏岚时常坐在二楼的阳台盯着庭院里的小池塘,眉间流露出罕见的痛苦与愁绪。

  陆楠川猜测她可能是在想念只在出生时匆匆见过一面的亲生孩子。

  既然能够光明正大地和容允琛相认,为什么还要来跟踪他这个看起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冒牌儿子呢?

  …………

  梅雨季节来临,这时候容唯会觉得自己是一株自己撑伞的蘑菇,心安理得地将菌丝深深扎入柔软的床铺。

  容允琛把人从床上拔起来,轻轻拍了拍容唯睡得酡红的脸颊:“已经快晚上了。”

  容唯表情恹恹地坐在床上,小鸡啄米一样打瞌睡。睡的时间太久,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有点犯恶心。

  容允琛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缝隙间偷偷溜进一点昏黄的微光,在羊毛地毯上和飞舞的灰尘嬉戏,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容唯只听一声,就忍不住倒回床铺。

  再次把人捞起来,容允琛给容唯喂下一口清凉的水,缓解容唯刚起床轻微的不适感却也让人冰得一抖,容唯颇有怨气地盯着容允琛,声音沙哑地开口:

  “还不是都怪你……们。”

  昏暗中容允琛的目光不明,低低嗯了一声,他揩去容唯嘴角的水渍:“吃完晚饭来书房,我们谈谈。”

  容唯很少踏足容允琛的书房,他不喜欢看书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书房于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地方,里面藏有容唯初次的动心和整个人生中真正孤注一掷的勇气。

  世俗规训下的离经叛道是背离道德教条,从前容唯其实也不明白喜欢上自己的亲生哥哥算不算一种道德败坏,会不会受到来自容允琛的惩戒。

  容允琛总是看起来与情爱绝缘,庸庸扰扰的细碎情绪永远不能干扰他,他好像一块薄冰,容唯也只能从透明的冰质窥见他一点点的内心,伸手触碰到的却是冰冷。

  于是容唯从人们最常定义的“离经叛道”做起:抽烟、染发、打架……他的计划循序渐进,先从和容允琛对着干开始,然后让他知道他养大的弟弟是一个同性恋。

  最后告诉容允琛,他喜欢的人是他的哥哥。

  他顺理成章地利用容允琛一直以来对他的掌控欲作为他所有无根无据叛逆行为的理由,容唯明白,半真半假会让谎言更加高明,但也会让容唯恍惚间忘记最初的理由,为以后的复盘埋好“不记得怎么想的”的借口。

  容唯给自己留下辩驳的余地。

  可计划进展得太慢了,容允琛实在太笨了,轻而易举地被他的高明谎言骗过。

  计划才进行到第一步,容允琛就把他叫到书房,在那间隔音极好、所有声音都会变沉闷的房间里对他说:“哥哥要出国了。”

  容唯当时好希望那些性能优质的隔音材料把容允琛的说出的话全都吸走,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第一次恨起来容允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看不透他。

  容唯心疑容允琛是不是飞去了月球,不然为什么带他走的那架飞机具有如此巨大的潮汐引力,让他晦涩的欢喜迅速搁浅。

  不然为什么那两年来既不跟他见面,也不和他说话。

  餐桌上做好的燕麦粥蒸腾着热气,容唯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粥,心不在焉地送进嘴里。

  软糯香甜,只是连容唯这样爱吃甜的人都觉得偏甜了。

  “你做的?”容唯看向一旁拿平板假装处理文件的陆楠川。

  他穿了一件浅色家居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恰好将眉间的戾气遮挡,看起来有种少见的温和。

  “嗯。”陆楠川半撩起眼皮,露出黑漆漆的瞳孔,那股侵略性一下子又暴露出来,“好吃吗?”

  容唯咂咂嘴,品尝唇齿间残留的香甜,点了点头:“好吃,就是有点偏甜了。”

  “你知道的,”陆楠川放下平板,单手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我从小一直在吃苦。”

  “陆宅里孩子太多,厨房不可能顾及每个人的口味,”他蹙起眉头,“那些饭看起来精致,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

  陆楠川和他一样擅长示弱,容唯想,不过他还是为陆楠川在陆宅度过的那些不好的日子而感到难过。

  他抿住勺子,安抚性地捏了捏陆楠川的手:“我们家张阿姨做饭很好吃的,你想吃什么,什么口味她都会给你做的。”

  “那我做的好吃吗?”陆楠川重新拾起刚刚的问题,半敛的眼眸里深谙蛊惑。

  “好吃。”容唯眉眼弯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又四处张望,没看到容父容母的身影:“爸妈呢?”

  “他们一早就继续旅游去了,这次大概要去三个月。”出门前递给他一把车钥匙作为迟来的生日礼物。

  “哦。”容唯埋头专心喝粥,为他们时常不见人影的行踪习以为常。

  “唯唯。”容唯循声望去,容允琛站在楼梯口,“过来。”

  书房厚重的地毯轻易吞没脚步声,容允琛坐在那天宣告他要出国时一样的位置,这一次,容唯不再是被动的告知者,他走到容允琛面前,由他而成的阴影吞没容允琛。

  容允琛仰头,下颌角绷出锋利的弧度,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容唯,蓦地轻笑:“听起来很容易对吗?我们之间的事爸妈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我注意一点分寸。”

  他这么多年的隐忍似乎没有什么必要,要是在这之前,他就告诉容父容母这件事,他们还是会有一样的态度吗?

  可是容允琛不敢赌,他不知道容唯对他的感情,也不知道血缘关系这一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深渊是否会因为他的某一步踏错,蔓延成整个家庭的噩梦。

  容允琛伸手抚摸过容唯的侧脸,为容唯所说的的勇敢感到心动和后怕。

  容唯的手覆盖上容允琛的手,歪头问他:“你为什么要出国?”

  一切纠结和痛苦没有回顾的必要,容允琛说出一部分实话:“因为可以让你过没有我的人生。”

  容唯怀疑容允琛故意说得这么心酸,他的眼眶快要包不住沉重的眼泪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想的,你老是一意孤行,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要去打架,你也不问我为什么抽烟,”容唯低头,泪水坠落在容允琛的手背,“你只会掐灭我的烟头,然后教训我。”

  “容允琛,你的表情好冷漠,你的嘴巴也不会说话。”

  如果不是容允琛亲他,他永远不知道原来他的嘴唇也是温热的。

  “我回国的时候你表现得很抗拒。”容允琛抹去他的眼泪。

  “因为从你出国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容允琛的心脏猛地一抽,容唯抵住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我那时候想,等你回国我们就保持最单纯的兄弟关系,所以在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你疯了吧,兄弟怎么可以接吻。”

  他的谎言已经高超到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容允琛对自己的真实情绪总是有所保留,容唯放弃从他的口中挖掘出什么,他模仿容允琛的神态坐到昏暗的灯光下,一动不动像凝固的雕塑,想象如果他是容允琛,他会有怎样的想法。

  手指不自觉陷入沙发缝隙,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品。

  容唯勾出来,仰头在落地灯的光亮中眯眼。

  是一枚素戒。

  容唯喜欢蘑菇也喜欢观察蘑菇,他经常蹲在树根观察那些或朴素或艳丽的蘑菇,心中羡慕蘑菇讨厌下雨但是可以自己撑伞。

  不过蘑菇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也常常因为观察蘑菇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后来容允琛撑着伞,替他挡着雨,沉默地陪容唯兴致勃勃地看那些平平无奇的蘑菇。

  容唯不知道,蘑菇其实撑伞也会被淋湿,所以它会躲到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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