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燕大夫领着黎芙去了厨房特意为四姨太熬制汤药。

  苏老爷见人走了,立刻沉下脸对苏长翎数落道:“长翎,你今日怎么回事。以往你讲话不中听就算了,今日有外人在场,你不帮着自家人说话,怎得还几次下你四哥脸面?黎姑娘如此秀丽,当你嫂子难道不好吗?”

  吴盛婉虽是好奇苏长翎的想法,但就听不得苏老爷数落女儿:“老爷。长翎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苏老爷哼了声:“那你说说,你究竟是何想法。这后院也就你们两兄妹了,以后你也少不得要多依仗你四哥。都说宁拆一座庙……”

  苏长翎赶紧打断苏老爷的碎碎念:“爹,人家黎姐姐根本不想嫁人。你何必勉强呢?再说了,四哥这么优秀的男子,还愁找不到娘子?”

  苏长翎故意在“男子”二字上加重语气,苏长盼眉头微动,很快又变为面无表情的模样。

  苏老爷总觉得苏长翎语气怪异,听这内容又没发现哪里不对:“话是没错……”

  吴盛婉拉着苏老爷:“老爷,你不是说还有账面没理清吗?”

  苏老爷一拍大腿:“我怎得差点忘了此事,还是夫人你贴心。”

  苏长翎朝吴盛婉使了个感激的眼色,吴盛婉瞪了她一眼便领着苏老爷走了。

  两位姨娘见老爷和夫人都走了也施礼退下,很快就只剩下苏长翎和苏长盼。

  “四哥,明年秋闱你准备得怎么样?”

  苏长盼淡笑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倒是五妹妹怎得关心起我来了,你不是一向都……”

  “都巴不得你落榜?”苏长翎接下她的话,双手撑着下巴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四哥可把我想太坏了,我这可是为你和整个苏家着想。”

  苏长盼心神震荡面上还维持着淡然,她生怕苏长翎是察觉到了什么,试探地问:“我若考中举人摆脱商籍,那便是光宗耀祖之事,五妹妹何出此言?”

  苏长翎挑眉一笑,姿态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到底是光宗耀祖还是大祸临头不好说啊。”

  苏长盼眼冒森寒,眯着眼打量苏长翎,甚至开始怀疑苏长翎是否也是重生之人。

  她能重生还获得一个随身空间,这等天方夜谭之事都能发生,苏长翎若也重生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她还不敢冒险,毕竟这事牵扯太大,她要确认苏长翎到底知晓多少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五妹妹在说什么?四哥听不懂。”

  苏长翎笑意不达眼底,眼里都是轻蔑和讽刺:“就你也想考举人?别说得大张旗鼓最后名落孙山,丢脸的还不是我苏家?到时候那些小姐妹还不在背地里嘲笑我?”

  言罢还白了苏长盼一眼,把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长盼看了她半晌,忽然笑出声:“五妹妹还真是……可爱得紧。”

  她竟然差点被苏长翎迷惑了,这样一个空有皮囊头脑简单的蠢笨之人,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秘密,否则早就嚷嚷得满金陵城都知道了。

  重生以来自己是愈发谨慎以至于杯弓蛇影,竟然会认为苏长翎也是重生之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苏长翎重生了,她这种胸无城府的人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苏长盼重活一世,对各大考试的题目可谓记得滚瓜烂熟,所以这次秋闱她志在必得。

  联想到上一世的结局,不过是选错了边站错了队,这一次她需早早展露才华联系上那位才是。

  只要自己对那位来说有价值,是男是女又有何妨?说不定自己的身份还能得那位帮忙掩护。

  苏长翎横了她一眼,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少说些恭维的话。哎呀这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四哥,你苦读归苦读,个人卫生也要注意下嘛。”

  苏长盼女扮男装多年,骨子里还是留有几分女儿思想。听见有人暗讽自己身上有味道,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长翎还煞有介事地捂住口鼻:“四哥,我先回去了。”

  苏长盼看着苏长翎疾步逃离的背影,杀意在眼底划过,面容扭曲狠狠甩了甩衣袖。

  苏长翎就是故意要让苏长盼疑神疑鬼,直接揭穿她女儿身份,哪有让她一直怀疑自己知晓多少来得有趣。

  苏长盼想考中秋闱,可没那么简单。

  捉弄人的滋味格外美妙,难怪原主这么上瘾。苏长翎笑得开心,弯着两道秀丽的眉双眼灿若繁星。

  她低头想事太过入迷,刚过拐角径直撞入带着淡淡檀香的温软怀抱。

  “抱歉,没事吧?”黎芙一手扶住怀里的人,一手稳住端着的汤药。

  借着檐下灯笼的微光看清是谁后,脚步停滞了片刻,语带疏离:“五小姐。”

  苏长翎不舍地从黎芙怀里退出来,抱着双臂倚靠在红木柱边,眉眼上扬:“怎么,看见我很不高兴?”

  黎芙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在她仿佛有雪光萦绕的脸上打下阴影,随着睫毛微颤不断晃动:“并未,我只怕冲撞了五小姐。”

  苏长翎看不清她的眼睛,亦看不清她的情绪是喜是怒,只觉得站在面前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

  “黎姐姐这是做什么去?”

  苏长翎看她双手托着一碗汤药,心里大致有了猜想。

  黎芙原以为苏长翎会趁机发难,没想到她并未发怒。联想到今天自己当众拒绝苏长盼,或许这个五小姐是看她划清了同苏长盼的界限,所以对她态度好转了些。

  她暗自好笑,这五小姐虽已及笄却还是小孩心性。

  “这是为四姨太熬制的汤药。”

  苏长翎随意“哦”了一声,又道:“这汤药是做什么的?”

  黎芙不知这五小姐又要玩什么,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这是莲子心熬成的汤药,有养心安神之效。”

  “莲子心不是苦的吗?四姨太都这样了,还是给她吃点甜的走也走得舒服些。”

  黎芙终于抬眼看了看她,语气柔和了几分:“良药苦口,况且四姨太目前不宜食甜。”

  苏长翎又淡淡“哦”了声:“那我就不耽误黎姐姐了,你先走。”

  她侧过身,为黎芙让出道路,还不忘提醒:“更深露重,小心脚下。”

  “多谢。”

  黎芙端着汤药与苏长翎擦身而过,饶是已经走远了些,黏在她背上的视线却并未消失。

  黎芙没有回头,苏长翎的视线还算克制并没引起她的反感。

  她心有疑惑,这五小姐似乎并不是表面上那般不谙世事尖酸刻薄。上一秒她还觉得苏长翎小孩心性,下一秒苏长翎就展现善意友好的一面,让黎芙摸不着头脑。

  或许人都是多面的,只是她第一次见苏长翎时看到的是她伶牙俐齿的一面,便先入为主认为她是刻薄之人。

  她想起师父曾经对她的教诲:“人都习惯了从自己的角度看世界,总是下意识的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其实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人都是多面的,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弄清楚某个行为背后的原因,看似荒诞的事其实都有迹可循。”

  当时的她对这番话还一知半解,当自己置身其中才参悟其中的道理。

  到底是自己狭隘了,不该只是看到苏长翎对苏长盼言语不善就对她持有负面看法。

  或许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矛盾是她不知情的,作为局外人,她实在不该带太多主观情感。

  ……

  苏长翎这几日都待在府里,入冬的天气降温很快,晨起地面上还会结上一层薄薄的霜。

  四姨太拖着病体似是要熬不住了,状态每况愈下,燕乐天和黎芙都不敢离她的房间太久。

  好几次四姨太都短暂停过呼吸,靠着燕乐天施针才吊着一口气。

  苏长盼这几日也没去学堂,把书桌搬到四姨太隔壁的房间里。一边帮忙照顾四姨太,一边抓紧时间温书。

  苏老爷怕四姨太过了病气给苏长盼,几次劝她换个地方都没成功。

  这晚苏长翎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佣人焦急的脚步声。

  她披上衣衫寻了个丫鬟一问,才知道是四姨太要不行了。

  苏长翎到四姨太院落的时候,屋外围了不少人。苏老爷和吴盛婉还有两个姨太太都在,一众丫鬟小厮跟在身边伺候着。

  见苏长翎过来,吴盛婉忙拉着她,二话不说就脱下身上的狐皮大氅给苏长翎披上:“你怎得来了?这么冷小心受凉。”

  苏长翎裹紧了大氅,呼出白气:“你们都来了,就我一人睡着爹又该有话说。”

  吴盛婉是真怕女儿被冻着,又往苏长翎手里塞了个暖手炉:“他敢!”

  苏长翎把暖手炉塞回吴盛婉手里:“娘,我不冷。您抱着暖手,别我没什么事您倒病了。”

  吴盛婉满眼欣慰,女儿知道疼人了。

  “娘,这什么情况?怎么都在外面候着?”

  吴盛婉眉梢顿时染上不满:“这四姨太也是,弥留之际非只让你庶兄一人进去,连老爷她都不见。”

  苏长翎故作惊讶,冷冷道:“真替爹不值。”

  四姨太在生苏长盼前有过一胎,可惜不慎摔倒胎死腹中。当时已八个月大,大夫取出时已是成型的男胎,四姨太和苏老爷都万分可惜。

  四姨太却觉得是吴盛婉害她,当初她刚给吴盛婉请安出来就摔倒,定是吴盛婉嫉妒她怀有孩子,故意在路面铺了石子害她摔倒。

  告知苏老爷后,换来的是一通指责说她想太多,她便觉得苏老爷在包庇吴盛婉。

  从此就恨上二人,直到她诞下女婴将之扮做男儿,这才有了如今的苏长盼。

  四姨太这时候叫苏长盼进去,大概就是为了告知她这件事。

  而上一世,苏长盼这时候在外念书,没来得及看四姨太最后一面。是后来从服侍过四姨太的老丫鬟口中得知这件事,索性她身份败露便拉了整个苏家下水,也算是替姨娘报了仇。

  苏长翎漆黑的瞳孔望着透着烛光的房间,映在纸窗上的人影不断交错,不难看出里面是何等忙碌。

  苏长盼为了四姨太单方面的猜测,就认定苏老爷和吴盛婉是害她兄弟母亲的凶手。

  可在苏长翎看来,苏长盼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睚眦必报的人。倒不如说她是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好让苏家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