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屋外便有踩着积雪的“咯吱”声。

  苏长翎是被冻醒的,她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盖在身上的被子带着潮意,不仅起不到保暖作用,还让她的体温直线下降。

  她想掀开被子起来,哪知刚一挪动身体便迎来全身的剧痛。

  “嘶——!”

  苏长翎慢慢侧过头,这枕头也太硬太高了,让她脖子酸痛得不行。

  入眼的是一处十分简陋的屋子,木门虚掩着,布帘垂着只能遮挡一半,难怪冷空气直往屋里钻。

  窗户都是用纸糊的,上面还贴着一个倒福。

  四方桌旁边煤炭炉子上的烧水壶正冒着热气,这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热源。

  苏长翎脑袋发晕,想来是原主身体还没好全。她挣扎着坐起来,半靠在冰冷的床沿慢慢修复这具重伤的身体。

  原主是个不得志的记者,空有一腔理想,想要靠自己揭露一些真相,唤醒人们麻木不仁的心。她看不惯权贵欺压百姓,看不惯有钱人一句话就能左右别人的生死,看不惯人们逆来顺受,看不惯世间所有不公。

  苏长翎觉得“刚过易折”来形容原主再合适不过。

  原主生活的时代和苏长翎曾去过的民国相差无几,但又有很多不同。

  这个世界同性可婚,经济是一切。各个国家都在卯足劲发展自己的经济,时常会有贸易战发生。

  而原主所处的花国,正是贫富差距最大,阶级最为分明的时候。此时正值民国二年,各方势力冒头,开始抢夺经济资源。

  原主作为热血记者,发现上海滩最大的曹邦商会竟然勾结外商企图发国难财,可她证据都还没捂热就被暗杀,年仅21岁。

  原主最大的愿望除了粉碎曹邦和外商的阴谋,竟然还想去百乐门听一次音乐。

  苏长翎浏览完原主短暂的一生,不胜唏嘘。

  在苏长翎想接着查看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时,木门“咯吱”一声被拉开,门帘被撩起,一个头发凌乱,戴着圆框眼镜,身着藏青色袄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见苏长翎半靠在床边,惊喜道:“长翎,你醒了?!”

  把药放到床边的小桌后,他坐到苏长翎身边,伸手摸了摸苏长翎的额头,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没发烧,大夫说你要是今天醒不过来,这个冬天都很难熬过去。”

  “爹早就劝你换份工作,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天天在外面跑那成什么了?这次是被打,下次呢?你想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翻了年你就20了,别家姑娘孩子都几岁了……”

  原主的爹叫苏映鹤,是个传统的老古板,在黄浦中学当国文老师。时常教育原主要知书达理,找个好人家就嫁了。

  苏长翎敷衍了两声,端起那碗药就一饮而尽。

  看到苏映鹤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你不是最讨厌喝药?每次都让爹给你准备蜜饯。”

  苏长翎脑子运转得飞快,想起这是原主时隔一个月才回家,说到:“那都是多久的事了,这点药算什么。我在外面跑新闻,什么苦没吃过。”

  说到跑新闻,苏映鹤又开始絮絮叨叨,苏长翎左耳进右耳出,起身打开原主的衣柜。

  原主衣柜里就没几件衣服,大多都是干练简单便于出行的。

  苏长翎挑了件浅蓝色衬衫,配上深咖色格子马甲和棕色长筒靴,套上衣柜里唯一的米色风衣。

  “你要出门?这大冷的天,你才刚醒又要出去?!”

  苏映鹤挡在木门前不让苏长翎走:“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你娘去得早,我辛苦拉扯你长大,不求你大富大贵,连平安健康你都不能满足我?”

  苏长翎叹了口气,柔声道:“爹,我还有工作呢。这新闻讲究时效性,不能去晚了。”

  “新闻新闻,你天天就知道新闻。”苏映鹤这次是铁了心不让苏长翎走:“我跟学校可请了三天假,你这三天哪也不许去。”

  苏长翎暂时放下包:“那好吧。”

  苏映鹤没想到一向叛逆的女儿这么好说话,狐疑道:“真的?”

  苏长翎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苏映鹤:“那当然,这次赚了点,爹你买点肉回来吃吧。”

  苏映鹤打开盒子一看:“80元?!”

  他一个月工资才30元。

  趁苏映鹤还在震惊的时候,苏长翎一个箭步冲到屋外,边跑还边喊:“爹你拿着用,我先走了!”

  苏映鹤追在后面:“你给我停下!”

  眼见苏长翎身影越来越小,很快消失在弄堂口,苏映鹤只得气喘吁吁停下来。

  苏长翎和同事约好晚上七点整,在百乐门见面。

  百乐门是上海滩最热闹的地方,素有远东第一歌舞厅的名号。这里霓虹闪烁,名流荟萃,人车川流不息,处处都有爵士乐回响。

  苏长翎看了眼开裂的腕表,还有十分钟到七点整。

  百乐门门口已经陆续停了好几辆车,服务生毕恭毕敬的拉开车门,穿着精致讲究的男男女女从不同的车里下来,挽着手往里面走。

  “小苏!”

  有人轻拍苏长翎的肩头,她转过身,一个身材微胖带着方框眼睛的男青年笑眯眯的站在她身后。

  “你行啊!这么快就好了?我还以为今天就我自己进去呢。”

  林承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称奇:“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能从周村挖到新闻逃回来,还安然无恙,真是佩服!”

  周村是上海市郊区的一座小村庄,原主听闻里面发生了几件惨案,好奇心驱使跑去查探,还真给她挖到了大新闻。

  周村靠海,是欧洲贩卖黑奴的远东中转站。

  原主拍到照片,拼死从周村回来把照片交给报社后就昏死过去了。

  “行了,你就别恭维我了。赶紧进去吧。”

  两人给门口服务生出示证件后,被人引进一个卡座:“麻烦两位在此稍作等候,玫瑰小姐一会儿就来。”

  百乐门里有三层之高,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正中。

  一楼是个大舞厅,还有玻璃舞池。二楼是开放式的雅座、茶间,方便嘉宾更直观的欣赏表演。三楼是以上海滩各大名伶命名的包厢,每一间风格都截然不同,但都同样华丽璀璨、富丽堂皇。

  华灯初上,百乐门内一派繁荣景象。

  “瞧你那样,没来过吧?今天哥哥带你见见世面!”

  林承举起胖乎乎的手,立刻就有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来。

  “来两杯……嗯……红酒!”

  苏长翎四处打量,周围都是男男女女的调笑和音乐声,达官显贵、名媛、洋人、贵公子都在一个舞厅里玩乐。

  这时灯光转暗,舞台中央的巨幅海报亮起,人群爆发出夹杂着口哨声的热烈欢呼。

  彩色油画海报上勾勒的是一个美得近妖的勾魂女子,她如瀑的长卷发散在身后,羽纱般的短裙露出修长的双腿和大片奶白肌肤,鹅毛扇遮住一半的面容,透出欲拒还迎的邀请。

  “海棠!海棠!”

  人群开始欢呼,开始期待,开始大叫她的名字。

  “海棠!海棠要出来了!”林承激动得满脸通红,举着相机对准大舞台。

  苏长翎紧紧盯着舞台,心脏跟着音乐鼓点开始剧烈跳动。

  爵士乐节奏加快,聚光灯汇成一束光打向舞台正中央。

  升降台在即将掀翻天花板的欢呼热浪中缓缓升起,两侧舞台释出阵阵烟雾。

  欢呼渐渐平息,烟雾朦胧中女子秀美性感的曲线若隐若现。不多时,烟雾消散,女子真容显现,人群爆发出阵阵抽气声。

  只见她一袭白金短裙,勾勒出曼妙身材。莹白的肌肤如丝绸般耀眼,大方暴露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遐想这触感定是比上好的丝绒还要好上千万倍。

  立在舞台中央的少女是那么年轻,如含苞待放的鲜嫩花骨朵,眼波流转间,却又变成了一株艳丽的海棠花。

  美丽、魅惑,又脆弱得仿佛握在手中一碾就会碎。

  苏长翎压下心头的悸动,轻抿了一口红酒。

  林承举着相机就是一顿猛拍,显然已经忘了来百乐门的目的。

  大厅里的热度随着黎芙的出现不断飙升直达顶峰,轻快的音乐声响起,黎芙红唇微动,露出极浅的笑意。

  她随着音乐开始扭动,面庞娇艳,笑意清浅。妖而不媚,妩然风姿如舞动的精灵对人间释放万般柔情。

  一曲毕,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

  “海棠!”

  “再来一首!”

  人群意犹未尽,纷纷不顾形象地叫嚷让黎芙再表演一首。

  身着艳红旗袍身材丰满的女人带着笑走上舞台,拿过话筒:“首先欢迎各位贵宾光临百乐门,其次谢谢大家对海棠的厚爱。请大家稍作休息,稍后海棠会为大家带来新的表演。接下来有请玫瑰为大家献唱一曲!”

  躁动的人群在女人三两句话的安抚下很快平息,玫瑰出场后大家又被新的表演吸引了视线。

  苏长翎一直注意着黎芙,看到她被女人领着下了台,在两个黑衣保镖的护送下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