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池很意外:“我试?”

  “嗯, 你试。”赵亭松边说着边替他扣上了表带。

  金色的手表略显贵气,细细的腕表也透露出它的精致,林砚池戴在手上后在赵亭松面前晃了晃, 问他:“好看吗?”

  赵亭松握住他的手腕, 粗粝的手指在手表上摩挲着,给林砚池带来一丝轻微的痒。

  “好看,特别好看。”

  林砚池的气质本来就跟村里人不太一样, 他带着点书卷气和矜贵, 手腕又白又细, 这样一块秀气的手表戴在他手上倒是和他相得益彰, 衬得他特别斯文。

  连赵保国都不禁称赞:“确实好看。”

  售票员也觉得这表很合适他,推荐道:“要是喜欢就买下吧, 这表和同志你很相配, 这种细表带在外头那些大城市很流行的, 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也俏得很, 现在我们卖得都只剩这一款了。”

  其实她没说实话,这表供销社的人进货的时候拿成了女款,放在这里几个月了都无人问津。

  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买不起基本都不会随便看, 因为怕弄坏了就赔不起,既然都拿出来, 售货员还是决定好好推销一把。

  卖出去了, 她也好交差。

  刚还说整个县城只有一块,这会儿又说卖的得很好,真是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林砚池也没戳穿她话里的矛盾, 问道:“这表多少钱?”

  “这是沪市牌金刚表, 125元一块。”

  林砚池有点心动, 只是当着赵保国的面, 他又不太好意思。

  “还是不要了。”说着他就想把手表取下来。

  赵亭松抓住他的手:“就买这个。”

  赵保国看了两人一眼,问赵亭松:“你有没有带钱和票?”

  赵亭松摸了摸自己的兜,老神在在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这小子看来并不是临时起意,明明就是专门来给小林买手表的,还好意思说他妈要买东西。

  连老子都要骗,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保国颇有微词,却也没说什么。

  上次赵亭松救人得了三千块钱,一点没乱花,现在他想给小林买块表,赵保国还是支持的。

  村里娶媳妇都得添个大件,没道理就因为小林是男人就啥也不给他买。

  这样想着,赵保国心里也不心痛钱了。

  “戴着吧,小林,叔给你做主把它买下,有了表我们看时间都方便点。”

  售货员一听,立马绽开了个比花儿还灿烂的笑脸:“麻烦两位同志到这边来结账。”

  赵亭松从自己手里拿了叠裹好的钱出来,里面还夹了张手表券。

  林砚池知道了,早上赵亭松背着他和沈红英说话,肯定就是在向沈红英要钱。

  毕竟赵亭松的钱都放在他的铁皮盒里,一分都没动过。

  也不知道赵亭松是怎么和沈红英开的口,就他那张没把门的嘴,林砚池真怕他说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

  买完了手表,他们也没有马上离开,林砚池还想看看供销社有没有其他东西。

  一转身就看见赵保国正站在柜台前盯着一台收音机瞧。

  虽然他很克制,也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对收音机的喜欢还是从眼里溢了出来,隔着玻璃都想伸手摸一摸。

  从赵亭松结账开始他就在那里看了,这会儿两个人回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林砚池道:“叔,你喜欢吗,喜欢我们就买一台吧。”

  赵保国摇头:“没有没有,这玩意也没啥好的,我不喜欢。”

  他嗓门突然变大,带着点被人撞破的慌张。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物质的追求低得可怕,哪怕手上有点闲钱,也不敢随便乱花。

  农村人每天都和土地打交道,娱乐方式少得可怜,若是能有台收音机,日子可就有滋味了。

  林砚池看穿他的挣扎,对着旁边的售货员说道:“把这个也装起来。”

  “哎呀,小林,你这是干啥,我真不喜欢,别装,千万别装,我可不想费那钱。”

  售货员看了林砚池一眼,林砚池对着她点了点头,售货员就把收音机装了起来。

  看到脸色涨红,神色激动的赵保国,林砚池劝道:“叔,我也给你做回主,咱就买了吧。”

  说完,就去结账。

  赵保国想阻止他,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说句实在的,他确实很稀罕这玩意,每次进城都要来供销社看看,哪怕不买也要过过眼瘾。

  上回去前进村的大队走了一遭,人家村里都有这个,国内国外的新闻都能收到,洋气得很,可把他羡慕坏了。

  村里没钱,肯定不能买这玩意。

  家里倒是有,可他总觉得钱要花在刀刃上,收音机也不是什么必需品,没必要买。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冲动一把。

  一台收音机90元,赵保国想说回家把钱还给林砚池,可他又觉得这是林砚池的一片心意。

  若是分得这么清楚,倒真是见外了。

  买完了两样大件,赵亭松又买了些鞋垫和做衣服用的布料,还有一些麦乳精和饼干,这是给他妈妈和大嫂的。

  供销社里还有台缝纫机,林砚池估摸着下次有机会了,就给沈红英捎回去。

  他们今天买的东西太多了,若是在买个大件,那实在太惹眼了。

  该低调的时候可一定要低调。

  出了供销社后,林砚池把手放到太阳底下瞧了瞧,连自己都忍不住感叹,细细的表带在他手上可真好看啊。

  本来还想着进城给赵亭松买个礼物,不曾想倒成了他送自己东西。

  街上人头攒动,林砚池状似不经意的往赵亭松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胳膊轻轻碰到一起,感受到赵亭松手臂传来的蓬勃力量。

  林砚池弯着嘴角冲他说道:“谢谢你啊,小满哥。”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比平时乖多了,赵亭松没忍住,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笑道:“你喜欢就好。”

  赵亭松观察细微,两人同吃同住后,他发现林砚池有时候会下意识的看自己的手腕。

  最开始,赵亭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直到今天早上林砚池问他几点,他才恍然大悟,脑子里当即就冒出了一个要送他手表的想法。

  看到林砚池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赵亭松觉得这钱花得真是值了。

  买了收音机,赵保国心里也开心得很。

  “前面不远就是国营饭店,走,爹带你们去搓一顿。”

  换作平时,他可舍不得,不过千金难买他高兴,今天就冲动消费一把。

  正逢国营饭店推出新款烤鸭,还没进店那香味就扑鼻而来。

  林砚池都忍不住嗅了嗅,赵亭松看到他的小动作,就道:“爸,烤鸭真香,就吃烤鸭。”

  小黑板上标着价,一只烤鸭得花四块钱,算下来都能买五斤猪肉了。

  赵亭松很少开口向他要东西,以前跟他上街,看到街上那些新奇的玩意,他两个眼睛都瞪圆了,心里再喜欢也不会开口索取。

  这儿心里听到他说要吃烤鸭,赵保国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酸,慌忙的转过头去:“听你的,我去排队。”

  赵保国点了个炒素菜和炒肉菜,还点了份鸭架子汤,他们乡下人胃口大,难得吃一次,那就一定要吃饱。

  买烤鸭的时候他还多买了一只。

  家里还有其他人呢,也得带回去给她们尝尝,不能只让他们仨享受。

  饭店里的菜味道很不错,菜吃完了,赵亭松就着菜里剩的汁水又拌了两碗饭。

  旁边吃饭的人都看着他笑,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林砚池也不觉得有什么,赵亭松是过过苦日子的,一点也见不得浪费。

  只是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让一家人顿顿都能吃饱饭。

  吃饱喝足三个人差不多就要回家了,在此之前,赵保国又去了趟邮局,想看看邮局里有没有村里人的信件,有的话他就帮忙捎回去。

  别说,还真有几封,其中还有一封是吴老寄给赵亭松的,他们俩一直没断联系。

  除了信,还有一个包裹,重重的,不知是什么,林砚池摸着有点像书。

  回家的时候,两人坐在客车最后一排,把吴老写的信拆开细细阅读。

  吴老对赵亭松的态度很亲近,他不仅把赵亭松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把他当成了家里晚辈,信里除了那些嘘寒问暖,还有一些对他的激励。

  他告诉赵亭松大环境瞬息万变,说不准就要发生什么,让赵亭松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忘记提升自己。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一定要读书,书里都会给出答案。

  这下林砚池能肯定包裹里装的确实是书了。

  现在已经到了76年,明年高考就要恢复,吴老那个阶层的人,看问题比一般人看得更清晰。

  吴老不知道高考具体恢复的时间,但很多事情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了。

  他觉得赵亭松一辈子都待在村里实在可惜,所以就在信里多说了几句。

  至于怎么选择,那还是赵亭松自己的事。

  赵亭松看得一知半解,林砚池却忍不住沉思。

  高考在明年十月恢复,十二月就要考试,满打满算,留给他们复习的时间只有一年半。

  林砚池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是赵亭松没正式上过学,读书认字他没问题,可是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既然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知道未来各种大事发生的时间点,就必须好好利用起来。

  看来,给赵亭松补课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赵保国把自己的收音机放在背篓里,有布口袋挡着,回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买了什么。

  刚才在城里的时候,血气上头,冲动消费了一把,现在他心里却有些忐忑。

  他们仨进一趟城花了两百多块,平时一家人一年都不一定能花这么多,这般大手大脚,还不知道得被沈红英骂成什么样。

  他咬咬牙,想着等会儿沈红英骂他的时候,坚决不顶嘴。

  一回到家,他就赶紧把烤鸭递到沈红英手里:“知道你没吃过这玩意,我专门给你买的。”

  烤鸭已经冷了,但味道还在,香喷喷的,一看就不便宜。

  沈红英心里欢喜,嘴上却道:“花这冤枉钱干啥。”

  林砚池在一旁帮衬道: “保国叔一直惦记您呢,什么好的都想着给您买一份。”

  赵保国是啥人,沈红英最清楚,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顾家这项优点了。

  看她心情还不错,赵保国又道:“我还买了样东西。”

  说着,就把布袋子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收音机。

  沈红英伸手捂住嘴,有些难以置信:“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90块呢,都是小林出的。”

  沈红英有点心疼:“你这孩子,挣点钱也不容易,你给他买这纯粹就是浪费钱。”

  林砚池道:“孝敬长辈哪能说是浪费,这次我没带那么多钱,下次有机会进城我再给您买台缝纫机,这样以后您做衣裳就不用找裁缝了。”

  反正赵亭松那两千块还在他那放着,干脆就借花献佛了。

  林砚池从不说大话,沈红英知道他是真有那打算,一边说不用,一边心里又开心得不得了。

  村里哪个女人不想有台自己的缝纫机呢,这样一想,她倒是能理解赵保国为什么这么稀罕收音机了。

  林砚池把麦乳精和饼干给了谢金枝:“嫂子怀孕了容易饿,平时可以吃点这些填肚子”

  谢金枝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喜滋滋的接过。

  “谢谢小林。”

  东西都是赵亭松买的,林砚池倒是装了回大度,博得了大家的欢心,沈红英本来就喜欢他,现在更觉得他会做人。

  能遇到他,真是小满的福气。

  赵保国已经领着赵春风一起捣鼓收音机了,装上电池,再按一下按钮,里面就有人开始说话了。

  赵春风给他调了调,默默数了下,大概有二十来个台。

  赵保国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以后闲着的时候他可就有事干了。

  他知道分寸,再喜欢也没沉迷听收音机,不干正事,下午些时候就到大队部开了会,把草药卖了一百多块的事情告诉了村里的干事。

  说实在的,这玩意村里人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听赵保国这么说了,他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种草药比种粮食还挣钱呢。

  这看起来是条不错的路子,若一年真能靠这个赚钱,他们也不用费劲去各个地方找活了。

  赵保国也是这样想的,今年还只是试验,明年想多赚点就得继续加大规模。

  可是种粮食的田地不能再动,想多种草药,他们就要开垦更多的荒地。

  会计夏红生说:“开荒可不是小工程,到时候咱们村里的人又要辛苦了。”

  赵保国道:“想赚钱,哪能怕辛苦,我们庄稼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其实这倒不是我担心的问题。”

  刘建民听他话里有话,道:“支书是在担心什么?”

  赵保国叹气:“我是担心留不住人才啊,红花从种植到采摘,再到贩卖,全是林知青一手操办,现在回城的知青越来越多了,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了,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村里的记分员说道:“那简单,咱村里还是有不少英年才俊的,他要是走了,就让他把这些东西都教给大家,到时候没了他我们也自己卖,您要是相信我,这事我可以负责的。”

  就差没把他的小心思写在脸上。

  赵保国哼了一声:“他是你亲爹啊,你让他教你他就教你,咋那么会想呢你。”

  被赵保国毫不留情的怼了一道,记分员臊得脸都红了起来。

  刘建民打着圆场:“小谭也是好意,不过这事确实不好处理。”

  赵保国脸色依然不好:“今天没通知小林开会,就是想背着他商量商量这事,草药利润大,既然咱有了这种赚钱的法子,就不能半途而废。”

  办公室的人都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政治指导员道:“不然,干脆请林知青当我们村的草药种植顾问吧?”

  赵保国掏了掏耳朵:“那是啥,我咋都没听说过?”

  政治指导员文化比他们都高,看到大家都稀里糊涂,就解释道:“你们可以把它当成是专家的意思,打个比方,咱们村修路,就请了道路建设方面的专家前来勘察,路要怎么修,都是他说了算。林知青了解各种草药的生长习性,他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赵保国没打岔,只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像这种顾问,一般都是要给钱的,咱们村没钱给林知青,但是可以给他分红,他有钱拿,自然会尽心尽力对咱们,若是哪天他回城了,咱们也可以和他好好商量,让他没事就来咱们村转转,若他不打算回来,让他把技术交给我们,也容易开口一些。”

  赵保国听得眼睛发亮:“嘿,你小子可以啊,说得头头是道的,好像还真行。”

  刘建民也赞成:“这听起来确实不错。”

  夏红生的关注点不一样,他道:“那要给他分多少合适。”

  赵保国试探性的说道:“扣除村里人的工分和成本,分他净利润的一成?”

  政治指导员道:“技术可是最值钱的,一成怕是太少了。”

  大家纷纷点头:“是有点少,这就跟种粮食一样,一年卖一次,算下来,林知青也拿不到几个钱。”

  赵保国道:“这样吧,今年咱们就先给他分两成,明年开了荒,产量上来了,就给他分三成。”

  大家交头接耳的讨论了下,最终一致同意了村里给林砚池分成的事。

  夏红生当即就拿出算盘,开始计算,这批药草该给林砚池分多少钱。

  赵保国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老狐狸般的笑了笑。

  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公私分明,正是因为公私分明,他才要想方设法把林砚池该得的那份钱给他。

  换作是其他知青这样尽心尽力为村里付出,他也会这样做,绝不会亏待别人。

  总不可能因为林砚池是自家人,就让他做冤大头,他可干不来那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