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池泪眼婆娑, 沈红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抱抱他, 自己才干完活, 身上又不干净。

  看见赵亭松出来,她才松了口气似的说道:“你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紧过来哄哄小林。”

  赵亭松被他爸揍了都不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林砚池哭成个泪人, 他却心疼得不行。

  也不顾是在家里, 一手抱着他, 一手替他擦眼泪。

  “别哭别哭,没多大的事。”

  这时候两人若是有什么亲密举动, 那无疑是火上浇油, 林砚池把他推开, 从头到脚好好看了他一会儿。

  “支书打你了吗?”

  赵亭松道:“打了, 不过我衣服穿得厚,一点也不疼。”

  沈红英听得直皱眉,别看赵保国平时没个笑脸, 但是多疼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

  赵亭松长这么大, 赵保国可从来没舍得打他。

  沈红英脸色变了变, 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一个个都不告诉我,还当不当我是这家里的人?”

  林砚池怕她生气,又不知怎么开口, 来之前, 他其实是做好准备的, 可这会儿不知怎么就没勇气了。

  他害怕从沈红英眼里看到失望和厌恶, 害怕她说自己带坏了她的儿子。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赵亭松却突然拉住他的手,将他握成拳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和他十指紧扣。

  林砚池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赵亭松说道:“妈,我喜欢他,我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赵亭松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若不是林砚池一直告诉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能暴露,他或许早就已经告诉父母了。

  现在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什么?”沈红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人往后退了两步,赵保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把她扶住。

  沈红英稳住身形,正想骂人,却看见林砚池脸上的难堪和痛苦,还有那已经被愧疚淹没的眼睛,哪还能说成什么重话。

  所有的责备都化作了一声重重地叹息:“作孽啊,作孽。”

  她对赵保国说:“这事我管不了,你看着办吧。”

  林砚池看着她踉跄的背影,难过的喊了声:“婶子。”

  沈红英脚步顿了一下,狠心着没有回头。

  这么大的事都交给他一个处理,赵保国也觉得头疼,赵亭松是个什么臭脾气,他是知道的。

  这孩子认死理,只要他认为自己没错,那谁也别想掰正他的思想。

  瞧他对林砚池那黏糊劲,若是他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拆散他们,保不定赵亭松这愣子要做出什么事来。

  他心思太单纯了,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都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自家儿子这边没办法解决,林砚池那边他也没办法入手。

  都接触这么久了,林砚池是个多好的孩子,他哪能不知道,这要是个女娃,看上了他们家小满,那都是他们祖上烧高香。

  可他是个男娃啊。

  两个男人怎么可以在一起,那不行的。

  赵保国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不禁埋怨起沈红英来,这么棘手的事情,他一个人怎么处理。

  还是得夫妻俩商量商量。

  “小林啊,你先回药房,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林砚池怕刺激到他们,也正有此意。

  短时间内,他大概是不能再来赵亭松家里了。

  “叔,对不起。”

  赵保国叹气:“这就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事,回去吧,小林。”

  都这样难堪了,他在林砚池面前还是保持着自己的教养,没指爹骂娘。

  林砚池走了,赵亭松也要跟着去。

  他哭得太可怜了,赵亭松心都要给他哭碎,哪能放心得下他一个人。

  林砚池害怕他火上浇油惹怒赵保国,瞪了他几眼,让他留下。

  赵亭松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见林砚池不松口,又跺跺脚,看向赵保国,试图让赵保国替他说两句好话。

  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竟遇到这么个糟心的玩意。

  老子还在生气呢,他倒是屁事没有,就知道哄那谁谁谁。

  嘴上说着爱爸爸妈妈,心里怕是一点位置都没分给他们。

  赵保国觉得又难受,又憋屈,不耐烦地摆摆手:“滚,赶紧滚。”

  再不滚他恐怕又要忍不住揍人。

  林砚池也觉得一言难尽,回药房的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这次赵亭松长了记性,在外面没做什么,进了药房关了门,才把人抱住了。

  林砚池有点提不起劲,也没推他,只是抽噎着道:“赵亭松,你是巴不得你爸妈不喜欢我是不是?”

  本来为这事,他们心里说不定就觉得是他带坏赵亭松,现在赵亭松又这样上赶着,这不就是坐实了是他蛊惑了赵亭松吗?

  虽然这是事实没错,可林砚池在外面还是要脸皮的。

  “怎么会,我爸妈挺喜欢你的。”

  林砚池叹气:“那是以前。”

  现在不恨他都算好了。

  赵亭松把他抱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林砚池在他眼里,一直是聪明狡黠,无所不能的。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游刃有余的解决,永远都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林砚池哭得那么伤心。

  赵亭松心疼的同时,心里又突然多了点男人的自觉。

  倒不是说林砚池不是男人,只是现在的林砚池明显是脆弱易折,惶恐不安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必须要站出来,给林砚池足够的安全感。

  赵亭松把人松开,在林砚池的不安中亲了亲他红红的鼻尖。

  “有我在呢,你别担心。”

  林砚池问他:“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赵亭松笑了笑,随即摇头:“没有。”

  林砚池:……

  说得好干脆,干脆到他想一拳把赵亭松打飞。

  赵亭松看着他冷下来的脸,赶紧讨好道:“你别生气,我虽然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我了解我爸妈,他们最疼我,我多求他们几次,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他本来还担心赵保国往赵亭松身上撒气,但是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刚他和赵保国见面的时候,感觉到了赵保国态度的转变。

  虽然很细微,但是林砚池能看出来,他没那么抗拒了。

  ……

  赵春风带着谢金枝和孩子去老丈人家了,这会儿家里只有赵保国两口子在。

  沈红英正坐在床上哭呢。

  她是个要强的人,赵亭松刚出事那会,她倒是哭过不少回,后来赵保国就没见她哭过了。

  她这辈子的泪几乎都是为赵亭松流的。

  赵保国本来就生气,看见她这样,更心梗了。

  “那个逆子,我改明儿就把小林调走,看他们怎么搞。”

  这当然是拿来哄沈红英的气话,也是想借此试探一下她对这事的反应。

  沈红英瞪了他一眼:“人家小林做错了啥,你要把他调走,再说你把他调走,咱村里怎么办?”

  刚才她是真被这消息砸晕了,这会儿进来哭了一会,发泄一番后,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赵保国道:“不调走咋办,你说说咋办。”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怎么办。”

  两个性别相同的男人搞在一起的事,她可是见都没见过。

  “你是支书,村里啥事你都能管,怎么家里这点事你就管不住了,我跟你说,这事你要是管不好,我一定跟你闹。”

  赵保国气道:“你简直是胡搅蛮缠。”

  这要是这么好管,他还跟她商量个啥。

  “我就搞不懂,人家小林那么好的孩子,看上我们家小满啥了?”

  赵保国不高兴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小满哪里比人差了?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哪个他配不上。”

  沈红英听得发笑,叹了口气道:“实话实说,其实我都做好了小满这辈子打光棍的准备了。”

  赵亭松有缺陷,男女之事他从来没开过窍,这要是给他娶个媳妇回来,那简直就是害了人家。

  这些年她对赵亭松的婚事一点也不热衷,因为压根没指望过。

  听到他说喜欢林砚池,沈红英确实被吓到了。

  两个男人在一起是多惊世骇俗的事,稍不注意就会被当流/氓罪抓起来,叫她如何不恐慌。

  但仔细一想,这事早有端倪。

  小满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偏偏一见到小林,那就跟狗见到肉一样,眼睛都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小满出了事,小林还不辞辛苦不远千里的去找他,真是普通朋友,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也是让他们俩夫妻俩为难的地方,若是两人懵懵懂懂,不是非对方不可,他们也能硬着心肠棒打鸳鸯。

  可她看两人那样,怕是不好分开了。

  赵保国道:“他打不打光棍我不在乎,可他不能找个男人啊,被人知道了可是一辈子都要被戳脊梁骨的。”

  沈红英倒是看得开:“咱们家被人戳的脊梁骨还少吗?这倒不是什么事,我就怕他们俩被其他人知道了给举报,到时候抓起来可如何是好?”

  儿女都是债,心里头在埋怨,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操心。

  赵保国点点头:“可不是,他俩就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明儿个我带他们去个地方,他们就明白了。”

  这晚上,夫妻俩都没睡好觉,赵亭松也没回来。

  赵保国有好几次都想去把人抓回来,沈红英劝他:“算了吧,你是没看见小林多难受,让小满在那边陪着他。他大老远的来到这地,没个家人,没个依靠,肯定被你吓坏了。”

  说起来她的态度也不好,小林平日和他们那么亲近,她还那样对他。

  沈红英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可是也不能怪她,这事真的太意外了。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药房的门就被敲响,赵亭松去开门,就看见他爹一脸冷漠的站在门口。

  “把小林叫上,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赵亭松撇了撇嘴道:“去哪儿呢,他哭了一宿,才睡下。”

  话音刚落,林砚池出来了:“你乱说什么。叔,我收拾好了,马上就可以走。”

  赵亭松真是撒谎都不打草稿的,昨晚让他回去,他非不回去,林砚池又气又急,说他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两人睡一床,也没心思干啥,林砚池心里担心得睡不着觉,就怕赵保国撕破脸,来找他算账。

  他满脸的疲惫,赵保国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心里却微微叹气。

  小满这孩子,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宝贝自己的孩子,他也得承认,林砚池和他们家小满一起,实在是累得慌。

  这会时间还早,村里很多人都没起来呢,出了村子,赵亭松有些防备的问道:“爸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条路林砚池也没走过,心里也有点没底。

  赵保国嘴巴很严实:“问那么多干什么,等会儿就知道了。”

  路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建筑,赵亭松跟林砚池说道:“这是黄水村,是咱们公社最穷的地,这里的人一年到头种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的。”

  听到黄水村这三个字,林砚池脸色有些不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书里的男主被卢志强陷害后,就是被赵保国调到了这个地。

  黄水村很穷也很偏,男主调到这边后,过得特别苦,唯一的慰藉就是每周女主都会来和他偷偷见一面。

  这边还有个牛棚,里面关的都是些“坏分子。”

  林岗村那边的条件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这边的环境更恶劣,一路上虽然没见到什么人,但村里那种萧条和荒凉骗不了人。

  饶是林砚池做好了准备,心里也有点发憷。

  赵保国的脸紧绷绷的皱着,感受到了林砚池的不安,他也没说什么。

  又走了一阵,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后,他才停了下来。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你们好好的看着就行。”

  赵亭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话的盯着茅草屋瞧。

  不一会儿就从村子的另一头来了几个人,他们穿着补丁的大棉袄,气势汹汹的,看起来很不好惹,扯着个嗓子就对茅草屋里的人骂骂咧咧的。

  骂了一阵,里面没什么反应,领头的那个一脚踹开了那本就不牢固的门,像吆喝畜生一样把里面的几个人吆喝出来。

  还没打春,天气还冷得很,茅草屋里的人瘦瘦小小的,穿得很单薄,脏兮兮的像乞丐,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他们神情麻木着被人辱骂嘲讽,还有人往他们身上吐口水。

  赵亭松拳头捏紧,眉头都拧到了一块。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被人这样欺负过。

  林砚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忍再看:“回去吧,叔。”

  赵保国也见不得这种腌臜事,听到他这么说,就领着两人回家了。

  一路上,三个人都异常沉默。

  到了家里,赵保国看着神色发白的两人,疲惫地说道:“黄水村那边的牛棚关的都是些犯了错误的人,其中有两个跟你们一样,喜欢男人,被当成坏分子关了起来,估摸着时间,快有十年了吧。”

  那时候他没当支书,只是个小小的干事。

  黄水村那边的人专门开了大会批/斗这两个人,几个村的干部都被邀请过去观摩过。

  赵保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两个人的时,他们拴着绳子跪在地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和那些批/斗他们的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却偏偏被人说成是异类。

  十年过去了,曾经看起来普通的人,彻底成了牲口,没了尊严,没了人格,别人扯着大旗,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们。

  “看到他们这样,你们还铁了心的要在一起吗?你们能承受得了那样的代价吗?”

  他目光似箭,锐利的眼神落在两个被打击到的孩子身上。

  不是他心狠非要让他们见到这样的阴暗,只是不把那些丑陋的事情摊开,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事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年轻人总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认为自己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却不知,两人的感情宛如纸张,禁不起风浪,还一戳就破。

  没人说话,他又放软了声音:“小林,你是个好孩子,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没必要在小满身上吊死,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一直沉默着的看着地上的林砚池突然抬头,起身跪在赵保国面前。

  “值得,小满哥他值得。他是您儿子,他有多好,您比我更清楚。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和小满哥都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您叫怎么放得下他。”

  赵亭松也跟着跪下:“爸,你别挑拨我们的感情,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什么都不怕。”

  躲在屋里的沈红英哭了起来:“算了吧,老赵,别为难两个孩子了,他们已经够苦了。”

  就是因为太苦了,好不容易从对方手里抠了点糖,就谁也不想撒手了。

  赵保国还以为带他们去了牛棚,就能把他们吓到,可是都这样了,两个孩子还不想分开,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谁的心还不是肉长的,两人这样坚定,他又何苦当那个恶人。

  “我从来就没想过为难你们,我只是要你们自己想清楚,如果连我这关你们都过不了,以后又怎么可能长久。”

  沈红英走了出来,对林砚池道:“小林,你自己想清楚,小满这性子,你和他在一起,吃亏的是你。”

  听到两人松口,林砚池抓着赵亭松的手坚定道:“我想清楚了,这辈子就认定小满哥了。”

  听到他这话,赵亭松直乐:“我也认定你了,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人把你抓进牛棚。”

  赵保国脸都皱成一团,他以前咋没看出来,赵亭松这么会说大话呢。

  他能做什么,还不是得他这个当爹的护着。

  讨债鬼哦,真是讨债鬼。

  话说开后,沈红英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前还总担心,他们百年之后,小满该怎么办。

  现在人家小林不嫌他傻,不嫌他笨,要跟他好,说实话,真是他们家小满高攀了。

  她把林砚池扶了起来,轻声安慰道:“昨天婶子对你态度有点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我拿你当自己儿子,母子间没什么隔夜仇,你别记恨我。”

  林砚池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掉了泪,他伸手把沈红英抱住,在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何其有幸,他能在这里遇到这么好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虐真的坚持不了两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