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卓方才是不是梦见父亲了?”
游倾卓刚安下心,便听褚怀霜问,不由得愕然看她。
“我听见你喊‘不是爹爹’了。”褚怀霜道。
游倾卓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捏了捏她的衣袖。
“我梦见爹爹……和我同族的那个爹爹,他来找我了。”游倾卓轻声道,“他戴着一块面具,身上穿的是分家的龙纹墨衣……”
见小道侣失落地垂下目光,褚怀霜心中一凛,表面上什么都没流露出来,只是一点点抚着她的褐色发丝。
“我们此行前去临天之岛,复活你父亲,也是目标之一。”她柔声安慰,“莫要担心,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一定会让你见到父亲。”
叮嘱游倾卓再歇息一阵,褚怀霜走出卧房,轻轻掩上门。
她得去找泷谧商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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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灵舟上的一间静室内。
“什么?!我兄长的魂魄,已经被泷诉吞噬了?!”
得知这个消息,泷谧大惊失色,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她忽地从做工精致的木椅上起身,就要去囚室找泷许,被褚怀霜一个法术定在原地。
“姑姑先别心急。”褚怀霜说完,慢慢地喝了口茶,算是平复心情,而后解了定身术,“我搜完记忆之后,也是这样想的。但如今冷静下来,总觉得此事的发展尚有其他可能,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糟糕。”
“……此话怎讲?”感觉褚怀霜似乎知道什么,泷谧又坐回来,紧紧握着手中茶杯。
“吞噬魂魄的禁忌之术,你我都有所耳闻,在境外妖域时,想必姑姑查看的典籍当中,也提及过此术。”褚怀霜从容道,“首先,倘若泷诉吞噬成功,他便能拥有令兄的全部记忆。然而根据泷许的记忆,吞噬令兄之后的泷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连性情和习惯也让泷许微微感到陌生。”
她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让泷谧又心惊了一次:“所以,我认为泷诉吞噬失败了。除此之外,他很有可能正处于和令兄争夺身体的阶段。”
“倒、倒也不是不可能。”沉默良久,泷谧才道,“如你所言,我的确阅读过类似的典籍记载。如果泷诉吞噬失败……”
她并不是记得很清楚,仔细回忆一番,才道:“他会与我兄长的魂魄争夺身体的使用权,谁的意志更强,便能获胜,败者将永远沉寂。”
说到这,泷谧突然面露喜色。
“我相信兄长的意志,他一定是胜者!”她十分肯定地道,“这般说来,‘泷诉’会派泷许过来传阿喑的影像给他,而不是让泷许直接带阿喑回去……”
“也许是因为,令兄的魂魄已在他身体中复生了。”褚怀霜微微点头,脸上亦露出淡淡笑容。
“兄长在世时,尤其宠爱阿喑。阿喑自幼乖巧懂事,又是他的独女,十余年前,兄长连最重要的族长令都留给了阿喑。”泷谧回想道,“如果泷诉吞噬失败,那么他的全部记忆,也将归兄长继承。要是泷诉也是重生者,兄长肯定会想方设法接阿喑回到身边。”
“话虽如此,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褚怀霜不忘提醒她,“在正式确认‘泷诉’的身份之前,我不会允许倾卓与赤龙族再做接触。”
泷谧点头,“这是自然。抵达临天之岛前,有劳褚长老护着阿喑了。”
两位重生者相视而笑,对于接下来的未知旅途,皆稍稍生出了些期待。
……
入夜,褚怀霜领着游倾卓登上了灵舟的最高层。
此处正燃着火光,烤肉烤鱼的香味诱得人食欲大开,早就上来准备的伏霜和念白虹已经开始吃烤鱼了,白衣剑修南绫也在,拿了一碟油炸花生米,独自坐在一旁喝酒赏星。
不多时,千柠也端着一盆适合烤制的菜上来,身后跟着换上轻便短袍的泷谧。二人挑了一处地方坐下,架好烤炉升起火。
“小家伙们怎么没跟来啊?”南绫遥遥地问。
“珉珉在修炼,绒绒姐姐家的幼崽们已经歇下了。”千柠答,“一个都喊不过来,不管她们了。”
“我寻思啊,出远门得找点事做,不然在船上多无聊。”伏霜给褚怀霜递了一串烤素丸子,给游倾卓递了一块烤得红辣又滴油的牛肉,“喏,尝尝我道侣的手艺。要是烧烤吃得喉咙干,待会儿我再叫人端个清汤锅上来。”
褚怀霜向她道了谢,小口吃了半个素丸子,余光见小道侣已经撕下一半的牛肉塞进嘴里,手上唇边都是辣油。
她们的相处时间一长,什么都放得开了。而小道侣这样豪爽的吃肉模样,褚怀霜也不是第一次见。
原本烤肉当配好酒,但游倾卓不会饮酒,褚怀霜便给她盛了蔬菜汤解腻,盛完就搁在她身旁的桌上放凉,接着继续吃手里的素丸子。
现下是拉船丹虺们的休息时间,灵舟停在江面上,四周风平浪静,时不时能听见丹虺们欢乐的啸叫声。
得了船主伏霜的允许后,游倾卓捧着一小盆生牛肉,从船上跃下,站在水面上,和屏仙阁的驭兽师一起饲喂丹虺。
褚怀霜一开始还不太放心,甚至想下去陪小道侣一起喂食,被伏霜一把拉住:“绒绒姐姐莫慌,我们屏仙阁饲养的丹虺都很乖,不信你看。”
伏霜指向正在蹭游倾卓的一条丹虺。
“绒绒的小道侣,好像很喜欢丹虺。”南绫靠在栏杆上,手中托着一碗酒,侧身朝下望,“我记得临天之岛附近的丹虺一族,世代是赤龙族的奴仆,先前还听说过一桩传闻,说是上一任赤龙族长的妹妹与照顾她多年的丹虺妖私奔了,被发现时,她们的女儿都三岁了。”
褚怀霜一怔,下意识朝坐在不远处的泷谧看去。
南绫喝了口酒,惋惜道:“赤龙族那时的规矩太重,那对妻妻被捉回族中,遭到严惩,数年后双双死去,诞下的女儿被放逐到荒野,不知所踪——要是她们的女儿长大了,也许和绒绒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南绫便没有收声。
泷谧原本在帮千柠切菜,闻言有些失神,不小心将手划了,忍不住低哼一声。
千柠一转头,发现她手指上多出一条血痕,忙夺了刀,握过她的手,将一蓬木灵力覆上去。
“怎么这么不当心?”千柠说罢,低头凑近,在愈合之后的手指上轻吻,“我来切菜吧,你看一下汤。”
她们十指相扣时,无意对视了一眼。
“有我护着你呢,怕什么。”千柠首先松开手,顺势往泷谧脸上揪了揪,笑眯眯地到一旁切菜去了。
泷谧看着她悠悠晃动的赤色狐尾,又抬起手,看了眼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的手。
有阿柠在,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游倾卓喂完丹虺就上来了,盆里的生牛肉被吃得一干二净,连血水都没剩下,却多了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这是小五给我抓来的鱼。”游倾卓利索地拿出鱼,拍晕了开始刮鳞片,“小五”是其中一条丹虺的代号。
她很快清理好了鱼,放到火上烤,又下船把鱼内脏喂了丹虺,洗净双手再回到灵舟上,依偎着褚怀霜坐下,看褚怀霜烤鱼。
“灵舟已经离开人界殊境,目前在熙境边缘。”褚怀霜翻着鱼,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我们要先去忘貘族的松玉岛,柔柔和绯绯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得把她们安置在松玉岛。”
今夜茗柔和含绯都没有来,含绯这两天要换龙角,越发嗜睡,茗柔留在卧房照顾她了。
“柔柔恐怕不愿。”游倾卓担忧道,“她似乎一直记着什么事,不论到哪里都想保护我。要是她不愿,绯绯也不会乖乖留下。”
“这好办。”褚怀霜却道,“忘貘一族的幻术从上古传承至今,更有将某段记忆单独抹消的术法。倘若柔柔记着一些不好的事,也可以忘记。”
游倾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顺手往鱼肉上撒了一把辣椒粉,却只撒了一部分,另一半鱼肉要留给褚怀霜吃。
“等到了地方再说吧,不迟的。”她道,“一定要问问柔柔愿不愿意,她不愿,我们也不能勉强。”
“这是自然。”褚怀霜点头,瞧见鱼肉上只铺了一半的鲜红,扬手将另一半也撒上辣椒粉,“我吃得差不多了,这条鱼全归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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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灵舟底层,关押泷许的囚室外。
通向囚室的一路上,虽然没有看守,却设置着大量符阵和禁制,但这些都难不倒茗柔,她凭借分神期的境界和学来的符术,直接穿过了这些“阻挡物”。
茗柔抱着含绯,将被糊满口水的手挪出来,用水灵力清理干净。
小家伙不知在做什么梦,被她抱到这里来的路上,忽然啊呜咬住她的手,却又没咬实,小牙齿不松不紧地衔着。
哄着妹妹彻底睡过去,茗柔走到囚室门口,很轻易地识破门上法阵,心念一动,下一瞬已进入囚室。
阴暗而寒冷的囚室内,一名身穿龙纹墨衣的赤龙妖正被捆妖索绑在中央立柱上。听见动静,赤龙妖睁开眼。
茗柔唤出灵力团照明,抱着尚在梦呓的白狼幼崽,慢慢地走向赤龙妖。
“我不是很记得你的名字,是叫‘许枫晚’,还是‘泷许’?”茗柔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孩童独有的软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般锋利,“爷爷那辈的宗家和分家族谱上,明明没有你的名字,你是泷诉捡来的外岛战仆,怎么还能姓‘泷’呢?”
“……你究竟是何人?!”身世秘密被眼前这个孩子道出,泷许心中大骇。她知道这是游倾卓与褚怀霜的长女,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
“我是谁?”茗柔眨了眨眼,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不重要,你不需要知道。”
她伸出手,放在泷许的丹田处,没等泷许反应过来,但见那只嫩如白藕的小手化作可怖的龙爪,一爪没入她的身体,翻捣起她的脏腑。
“你只要知道,自己曾经这样折磨过一个人,这就够了。”封住泷许的嘴,防止她叫出声,茗柔轻声道,“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想让你,也在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痛一痛。”
她离开囚室时,变回原样的手还在往下滴血,被她用水灵力慢慢化去,变作雾气。
刚才泷许挣扎的时候,稍微伤到了她。
含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蓦地惊醒,嗷嗷叫着在她怀里扭,低头看清是什么情况,又呜呜低吼,又气又急。
“乖啦,姐姐没有事。”茗柔不方便揉她,只好单手把她托高,与她脸碰脸蹭了蹭,哄道,“我们回去睡觉啦。”
又走了一段路,茗柔忽然停住脚步。
光线昏暗的走廊中央,一双紫幽幽的眼眸正朝她看。
见她不动了,念珉只觉奇怪,忙大步赶过来。
“大晚上的,你们怎么在这里呀?”念珉刚靠近就闻到血腥味,顿时慌了,赶紧拉过她,想给她检查。
含绯本来就心里难受,瞅见念珉正好拉到姐姐受伤的手,立即朝念珉肩头啃了一口,凶巴巴地吼她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念珉:???你凶我干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