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到深夜,褚怀霜扛着软成一滩的赤龙,先一步回到竹楼。

  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已经多了一片印迹,全是游倾卓闹腾时留下的。

  到了卧榻边,褚怀霜低头看向身上盘着的赤龙,叹了口气。

  倾卓像蛇一样将她整个人缠住了,四只龙爪垂着,但只要她动手去解龙身,爪子就会挠过来。

  褚怀霜没办法,只好盘膝坐到卧榻上,把垂到自己身前的龙脑袋抱进怀里,揉起龙鬃。

  “以后不许喝酒了。”她轻声道,“醉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与你修炼?”

  游倾卓还醒着,但意识已经混乱了。她使劲摇了摇头,迷迷糊糊地道:“要喝……”

  褚怀霜也摇头,“不行,你的酒量实在……”

  还没等她说完,游倾卓突然哭起来。

  “我不要喝了,不要离开师父……呜呜呜呜……”

  豆大的眼泪瞬间打湿衣服,把褚怀霜吓住了。

  “师父……身边待一辈子……我要……”游倾卓晃起龙爪,胡乱朝空气扒,“我不想走……”

  “不走不走!”褚怀霜慌忙安抚,抱起龙脑袋,让小道侣转向自己,“为师在这,乖,为师不会再放你跑了,你哪里也不许去。”

  游倾卓茫然地看她。一人一龙对视良久,正当褚怀霜以为小道侣睁着眼睛睡着了,游倾卓又动起来。

  这回她却没有继续缠住褚怀霜,而是变回了人形,枕在她怀里。

  “我好难受,师父……”她按着腹部,紧皱起眉头,“二叔逼着我吞下好多修士,他们在挣扎,我肚子好难受……师父……我要怎么办?我想见你,你来杀了我好不好啊……我不想再痛苦了,师父……”

  褚怀霜心想她应是饮酒刺激了胃部,一边哄她,一边抱着她去外面,想让她吹吹风,这样好舒服些。

  走到湖畔,褚怀霜把她放倒在膝上,柔声道:“你只是喝多了酒,不要多想,师父给你揉揉肚子。”

  她动用水灵力,给游倾卓解起酒。

  “师父为什么不杀我……”安静躺了片刻,游倾卓又喃喃。

  褚怀霜搂紧她,与她贴了贴脸,“我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游倾卓的吐息中还有酒气,拂在她脸上,说话的语速也快了起来,“我是个坏孩子,我在骗师父。我回来了,师父,你也回来了,我早就知道你回来了。”

  褚怀霜一怔。

  知道她回来了?倾卓早就知道她是重生者了?

  她是几时知道的?!

  “可我就是不告诉你,我是不是很坏?”游倾卓眨着丹凤眸,她刚刚才哭过,此时眼圈还泛红,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脸上却挂着狡黠的笑,“师父那时候喝醉啦,什么都说了,也是,我们刚死,师父肯定记得清楚。”

  她捧起褚怀霜的脸,拂灰一样轻轻掸了掸,幽怨地问她:“为什么要烧掉自己?师父这么好看的脸,好看的人,陪我一起变成飞灰,什么都不剩下……真的,真的很不值得……”

  褚怀霜更为惊愕,脱口问:“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我全部都看到了呀,师父。”游倾卓靠着她,双眸一闭,眼泪又滚落下去,“师父喂给我的,是最后一枚‘封觉丸’,对不对?丹火贴上你的衣服,把你的血肉和骨头一起烧掉了,我瞧着都疼,你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褚怀霜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游倾卓是何时看到自己殉情,但游倾卓所说的事,皆是真正发生过的。

  “回来以后的师父,好乖好乖,对我那么好……”游倾卓的声音又变得迷迷糊糊起来,软糯糯的,“我一点都恨不起来……不……我从来都不恨师父……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过错……”

  她开始骂自己,时不时带一两句褚怀霜听不懂、但知道那一定是脏话的妖族语。

  因着知道她醉酒之后就是这副模样,褚怀霜便没有再接话,只是搂着她,听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见她骂累了,耷拉着眼皮,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褚怀霜才道:“嗯,为师都知道了。”

  游倾卓“唔”了一声,又环住了褚怀霜的身子,枕在她衣服上,将脸埋进柔软。

  “睡罢,乖。”褚怀霜哄她,“你已累了。”

  游倾卓便听话地睡了。

  褚怀霜低下头,下巴就能搁在小道侣的头顶。她捞起小道侣褐色的发丝,在手中捻了捻,抱着小道侣起身,走回竹楼。

  与她相比,游倾卓着实还很年轻,在她眼里,只是个尚年少的孩子。

  是孩子,自然就会犯错误,哪怕是修行百年、几百年的“大人”,也依然会犯错。如今重来一世,她们都得以将这些错误回避,好好地过新的日子。

  这样就足够了。

  -

  次日游倾卓刚睁眼,想起昨晚自己一股脑说出口的话,倏地一下坐直身体。

  喝酒果真误事!

  她揉着还酸胀的太阳穴,朝身旁看去。

  褚怀霜仍在睡梦中,素色的睡袍半敞,一只手也垂在外面。

  游倾卓俯身过去,将这只手塞进被窝,瞧着褚怀霜的衣服,倒并不急着为她拉好,而是凑过去,缓缓俯下脸。

  “早安,怀霜。”

  心满意足之后,游倾卓披衣下榻,准备离开房间。谁知她的足尖刚触地,还搁在卧榻上的手忽然被握住。

  游倾卓愕然转头,与褚怀霜对上目光。

  “这就想走?”褚怀霜轻笑一声,挪过来抱紧她,倒回榻上,轻轻挠她。

  她原本没有醒,被小道侣一顿折腾,愣是醒了。

  游倾卓笑着从她怀中挣出来,翻过去与她十指相握。

  “昨晚的话,怀霜都听清了吧?”她看着褚怀霜,毫不掩饰地承认道,“那些话都是真的,我自重生以后,始终没有忘记你,却一直都在骗你。”

  “我知道,也全听清了。”褚怀霜与她碰了碰额头,“别想这些了,你能回来就好,更何况,那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们相吻。

  游倾卓凝视眼前的心上人,只觉鼻中一酸,一个没忍住,眼泪便落在褚怀霜脸上。

  褚怀霜马上挪开脸,腾出一只手给她擦眼泪。

  “又哭了。”她心疼道,而后又开起玩笑,“你不是我的小道侣,是个小哭包。”

  游倾卓伏在她心口哭,捉住她给自己擦眼泪的手,不让她动弹。

  “你要把我的袍子都哭花了。”褚怀霜叹了口气,揽着她坐起,拍她的背,“罢了,哭罢。上辈子你受苦了,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

  她们昨晚离开得太匆忙,待游倾卓的情绪平复下来后,二人便一起下楼去见其他人。

  褚怀霜一离开隔音结界,就听掌门笑道:“不错!不错啊!是个天资顶尖的孩子!”

  而后传来含绯嗷嗷的叫声,好像小家伙办成了什么事,很是骄傲。

  一楼此时只有掌门一人在,怀中还抱着一团白绒绒,褚怀霜与小道侣对视一眼,一起向她行礼:“娘亲,晨安。”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掌门今日看起来特别高兴,她将含绯举起来,托在半空中晃了两晃,对褚怀霜道,“这个小家伙的懒散劲像极了你,又懒又聪明,稍微教点法术,立即就会了。”

  褚怀霜:“……?”

  狼崽和她一样,又懒又聪明?这算是娘亲在变相夸她吗?

  “娘亲,您教了绯绯什么法术呀?”游倾卓对她的话很是好奇。

  掌门笑而不语,只是捏了捏含绯的小爪子,顺手揉了把毛,示意她给两位娘亲展示一番。含绯是因为新学了法术,才肯亲近她,见状张口往她手腕上啃了一下,而后落在她膝上,抬起一只前爪。

  含绯抬爪的一瞬间,褚怀霜二人同时感到水灵力在向她涌去,下一瞬,只见一团水已经凝在含绯爪下,高速旋转几圈,竟凝成了一个完整又圆润的冰球。

  褚怀霜目瞪口呆地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冰球,再看向含绯。

  与娘亲的目光对上,含绯又把脑袋骄傲地仰起来。

  “初阶凝冰术,绯绯一学就会了。”掌门从她爪底拿走冰球,抛了两抛,丢给褚怀霜,评价道,“你瞧瞧,水灵力在冰内的分布很均匀,这孩子的骨龄还没到三年,对灵力的控制,已经到达如此熟练的程度了。”

  小孩子总是喜欢被人夸奖,更何况还是被身份颇高的亲人夸奖,含绯当即高兴地嗷了一声,用龙角蹭了蹭掌门的衣服。

  掌门趁机和她商量:“你要是愿意祖母抱,祖母就教你其他法术,让你和柔柔姐姐一样厉害,好不好?”

  含绯眼睛一亮,不但让抱,还在掌门怀里打了个滚,允许她顺着自己的毛揉两把,又逆着毛抓两下。

  “……怀霜,绯绯竟这么有天赋吗?”听着掌门的笑声,游倾卓这才回过神,有些懊悔,“这两年她喜欢粘着柔柔,一直吃吃睡睡,让柔柔背着她游山玩水,我们也没怎么管过她。要是知道这样,去年就该教她引气入体了!”

  她自然是回忆起了上辈子的自己,明明是资质极高的赤龙族人,在人界的十五年间,却过得和平民百姓并无区别,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褚怀霜则下意识想到自己一出世就踏上修炼之路的幼年期,闻言,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顺其自然罢。”她笑着解释道,“绯绯既是有天赋的妖,什么时候开始修行都不算晚。”

  作者有话要说:

  失去童年的褚怀霜:崽崽应该有个愉快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