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淳真人的巨剑飞得很稳,褚怀霜又用着身外化身的躯壳,如今身外化身受到重创,她的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她一睡,千柠和泷谧却慌了。身外化身没有脉象,千柠探不出褚怀霜如今的身体情况,单是看到血从她的衣服里渗出来,染红了套在外面的大氅。

  “真人,绒绒姐姐她……”千柠转过头,急急问。

  倚淳真人闲着没事,走过来瞧了眼,取下随身带的酒葫芦,给褚怀霜灌了一口。

  一口烈酒入体,不多时,褚怀霜忽然变回一匹白狼,再一瞬,一只青色的灵鼎出现在三人眼前,取代了白狼。

  泷谧伸头朝青鼎里一看,发现褚怀霜变作的白狼已缩小了身形,正窝在青鼎内,好奇地伸手去戳了戳。

  “这便是……褚长老的妖身?”

  白狼柔柔软软,狼毛蓬松,光滑得如同上等绸缎,只不过现下沾了斑斑血迹,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算是她匀给身外化身的真身罢。”倚淳真人走开去,晃着酒葫芦道。

  -

  后半夜,丹宗长老居。

  昏梦之中,褚怀霜只觉浑身疼得难受,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皱紧眉,弓起身体,缓缓地倒吸着凉气。

  “疼吗?”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耳中,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将一枚奇苦的灵丹塞进她口中,“这是‘封觉丸’,吃了就不疼了。”

  苦得褚怀霜咽不下去,张口吐出来。

  没过多久,两片柔软贴上来,慢慢地将这丸苦涩喂给她。水灵力裹着灵丹,一路滚落下去。

  被逼着吃了药,褚怀霜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她伸手去扒拉给自己喂药的人,却被对方捉住皓腕,轻轻放在褥子上。

  “做什么乱发脾气。”那人嗔道,“既然弄了一身伤回来,还有脾气不吃药?”

  褚怀霜听是听见了,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喃喃:“药苦……”

  “嗯,苦的就是你。”那人轻哼一声,“你还说我总习惯忍疼,现在不也仗着有‘毓苓血’疗伤,瞒着我去外面乱来么?”

  “我没有乱来……”褚怀霜委屈地拱过去,挨着暖乎乎的柔软蹭了蹭,话还没说完,口中又被塞了一丸药。

  “好眠,怀霜。”

  那人的声音极其轻柔,说的话让褚怀霜倍感熟悉。

  这似乎是……她在临走前,给小道侣下咒时说过?

  未等褚怀霜想完,意识又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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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才给褚怀霜喂下安神的药,游倾卓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五指伸在她发丝间,轻轻地梳着。

  将褚怀霜此刻的痛苦神情看在眼中,游倾卓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放在榻边的一只灵鼎上。

  青色的灵鼎上,此时已有多处破损,更多细密的裂缝隐在花纹之中,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它们。而在灵鼎内中,一小团白绒卧在里面,若将它翻过来,会发现这是一只仅有巴掌大的白狼,被柔软的细布结结实实裹紧。

  这是褚怀霜的血契灵鼎,昨晚承载了褚怀霜的魂魄,让她得以用身外化身离开玄仁宫,去往芙蓉村。

  如今身外化身受损,褚怀霜正在通过主仆血契,用“毓苓血”为她恢复伤势,替她承受伤口愈合时的伤痛,自己则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游倾卓摆脱昏睡咒苏醒,恰是破晓时分,正赶上千柠将褚怀霜的身外化身送回来。

  她立刻猜到褚怀霜一晚上都去了哪里,着实是有些生气,可看见褚怀霜这副难受的模样,她又气不起来了,只是心疼。

  白天怀霜明明还说未必会去,恐怕是担心她会想办法央求同去吧。

  她守了褚怀霜半日,待到未时,怀中人才有了动静,勉力睁了睁眼,有气无力地唤道:“倾卓。”

  游倾卓没理她。

  “倾卓。”褚怀霜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一声,“我渴,能不能倒杯水给我?清水就好,不要茶水。”

  游倾卓这才淡淡地道出个“嗯”,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回来时,还托着一小碟红糖。

  “要加糖吗?”她问,“还觉不觉得苦?”

  褚怀霜还没完全清醒,怔了怔,咂咂嘴,才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点头,“的确有些苦。”

  游倾卓没有多问,将红糖倒了半碟入水,搅匀了递过去。

  喝完热乎乎的红糖水,褚怀霜才有了精神,却仍能感到经脉寸断的疼痛,疼得坐不起来,只得老老实实保持原来的动作。

  其实她现在感受到的疼,并不来源于身体,而是来源于身外化身。身外化身的经脉断了一半,哪怕她有“毓苓血”,也没法发挥其最佳效果。

  “我已经传讯给阐幽楼,向道宗的长老告假了。”游倾卓道,“你好好歇一天,怀霜。”

  收好茶杯与盛糖的小碟,游倾卓又坐回来。

  褚怀霜见她仍穿着昨晚的衣服,惊了惊,心想小道侣怕不是一直守她到这个时辰,忽听游倾卓问:“我想听听你的解释,为什么要夜里去芙蓉村,还把自己弄伤了?”

  她顿了顿,“哦,伤的不是你,是你的身外化身。”说话时,伸手向青鼎一招,青鼎便落入她手中,“你瞧,她都变成幼崽模样了,可见伤得有多重。”

  褚怀霜接过血契灵鼎,抱在怀中,看着内中气息奄奄的白狼,有些愧疚。

  “其实……”她并不打算隐瞒,斟酌着向小道侣坦白,“其实我只是想去探探情况,找找南端的那个‘地灵气汇集点’,谁知芙蓉村整个被淹了,水涨到屋顶高……”

  她将自己误入丹誓的内室洞府一事讲了一遍,忐忑地等小道侣的反应。

  “倾卓,昨晚擅自去探敌情是我不对,你……”

  “丹誓伤着你没有?”游倾卓打断她的话。

  褚怀霜摇头,“我并没有见过他的人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进到他的内室洞府里了。”

  游倾卓其实已经听泷谧讲过褚怀霜是如何用剑阵,在那条丹虺妖身上开了个大口子,那着实是个让她听了都目瞪口呆的壮举。

  猜到她大概在想什么,褚怀霜垂眸朝青鼎内的白狼看了眼,“我的身外化身会受伤,是因为我使出了洞虚期修士才能动用的剑阵,突然聚拢的灵力将经脉撑断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活过一辈子的人。”

  与她对视片刻,游倾卓伸出手,伸进青鼎里,将巴掌大的白狼抱出来。

  “怀霜,你前阵子才劝住我,劝我不要总是弄伤自己。”她避开伤口,揉着白狼的毛,“这小家伙虽是你的身外化身,但终究也是你的一部分,以后我们若还要生小狼,她还会成为我们的孩子。你……姑且待她好一点,好不好?”

  白狼仍在昏迷之中,似有所感,用鼻子轻轻蹭起游倾卓。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游倾卓揉了揉白狼,说完便俯下脸,贴了贴褚怀霜的额头,“北端如果真是右护法看守,怀霜先不要去了,玄仁宫也不是只有怀霜一个人呀!”

  听得褚怀霜有些恍惚。

  “你说得对,这时的玄仁宫,的确不是只有我一人了……”她喃喃,目光不知在看何处。

  “怀霜莫非还会想起上辈子的身份吗?”知道这亦是她的心结,游倾卓有意问道,“上辈子的十年后,玄仁宫是怎样的?我还没有听怀霜说起过。”

  褚怀霜沉默了。

  “我继承了掌门之位。”良久,她才道,“再后来,玄仁宫和鸫岭山的众仙门结盟了,一起抵御邪修们,还推选我做了盟主。”

  说罢,她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很风光?实则是很寂寞的。”

  小道侣的气息离得很近,拂来又暖和,让她觉得舒适,却倍感不安。

  “怕他们会错失战机,或是不敌邪修,我向来都是亲自领队。”褚怀霜继续道,“玄仁宫的确不是只有我一人,可我终究不放心。邪修逼得紧,稍有松懈,以鸫岭山众仙门为首的‘正道同盟’便会溃败。”

  她说的事,游倾卓并非毫不知情。泷诉虽几次将她囚禁在驻地放血,却还是会告诉她玄仁宫的动静,只要她问,泷诉便会毫无保留地相告。

  并不是泷诉相信她不会叛变,而是知道她没有叛变的实力。

  那时的她,不过是条连战斗都不会的赤龙,除了提供“毓苓血”,一点用处也没有,后来央着泷诉教了自己赤龙族家传的爪法,能随着泷诉到处走动,获得的消息才渐渐多起来。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枯燥乏味得很。”褚怀霜轻叹一声,从她手里抱过白狼,小心地放回青色灵鼎内,嘀咕起来,“说来也是奇怪,你有‘毓苓血’时,我劝你劝得那么真情实感,如今自己有了此血,反倒也开始走你的老路了,真是万万不该。”

  “是不该,要罚。”游倾卓板起脸,从她手里接过灵鼎,放回原处,再挪到她身旁,微微侧身,“小龙崽已经可以感知到外界了。怀霜昨晚对我施下昏睡咒以后,它还醒着,也觉察到你的气息离开了此地,我刚醒的时候,就感到它很不安分,约莫是生你气了。”

  褚怀霜一惊,慌忙伸手抚过去,探入灵识。

  她好不容易才让小龙崽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改观,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小家伙又折回原来的态度了!

  灵识一探,只见小龙崽果真又竖起雪白的龙鬃,发出一串细碎的嘶嘶声。

  意思赫然是:“娘又离离离离!”

  刻意把“离”的意思重复了好几遍。

  褚怀霜赶紧道歉,试图顺毛,小龙崽却偏过头,龙尾一扫,蓬松的龙鬃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里面。

  生气了,顺毛都哄不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褚怀霜:_(:з」∠)_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