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倾卓本以为会挨骂,没想到褚怀霜应得这么爽快,当即呆住了。

  不过……她和怀霜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游倾卓心里疑云顿起,奈何夜色昏暗,她看不清褚怀霜脸红了没,想了想,捧住她的脸,踮起脚,凑过去提醒:“怀霜,我指的是和你双……”

  “嗯,我亦是这样想。”她还没说完,褚怀霜便接过话,凑近她,道出二字。

  看着愕然的小道侣,褚怀霜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的确是最快的修炼方式,我也知道,你肯定会想到它。”

  她刮了刮游倾卓的鼻子,“怎么,是不是在想,‘怀霜怎么没有脸红’?怀霜看过的闲书,比你吃过的包子还多,自然不会脸红。”

  游倾卓不语,哪怕知道褚怀霜看不清自己的脸红没红,她仍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只在心里碎碎念。

  怀霜说谎都不打草稿,明明先前稍微听一两句就会脸红!

  “那、那我白天的课业……”暗暗念叨完,游倾卓低着头问,将褚怀霜的发丝在手中盘了盘,“和怀霜一起修炼……会影响我习武吗?”

  她也不是没试过,只是试的次数约等于没有。

  但她记得那种奇怪的感觉,上一次换血以后,她还有意歇了很久,走动时却仍有异样。

  要是每天都如此……

  却见褚怀霜摇头,“这和你抱我尾巴入睡是一个道理,时间久了,便不会睡过头。”

  “不、不一样的……”游倾卓摇头,声音有些慌乱。

  她也不晓得,为何轮到她自己时,便会不安至此。怀霜那次并没有让她难受,反而让她很放松,她甚至觉得换血时的疼痛都减轻许多。

  褚怀霜仔细思索一番,觉得小道侣会这样紧张,约莫是还未熟练,遂安抚她:“不必怕,此法与单方面的索取不同,你若能接受,我便去寻些典籍出来,我们一起看,一起学。”

  她说得恳切又认真,游倾卓听着心里稍安,低低地应了声,枕在她心口,喃喃:“我知道了,怀霜。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就可以开始。”

  声音也是轻得很,如同轻风拂羽。

  这下轮到褚怀霜脸热了。

  “这……还是明晚罢。”她支吾道,顺势捧起小道侣的脸,“今晚我们先温习温习典籍。对了,上回向胭胭姨母借来的灵笺还有好些……倾卓想看哪个故事?”

  这一捧,褚怀霜只觉掌心滚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吃一惊,忙和游倾卓碰了碰额头。

  温的。

  褚怀霜这才放了心,眯着眼睛笑起来,携了游倾卓的手,带她离开药圃。

  她又没说什么,小道侣也忒喜欢害羞了,明明合籍前老拿这些话逗她,如今看来,恐怕那时都是装出来的沉稳罢?

  到底还是条涉情不深的小龙。

  “倾卓想看哪个故事啊?”她边走,边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倒也不是她不正经,满脑子这些事,只是希望借此来让小道侣高兴些,忘掉方才的诸多不愉快。

  游倾卓跟在她后面,这时才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淡淡的月华映在褚怀霜的发丝上,她们正往长老居的方向走,道路两旁渐渐能看见照明用的灵力灯,冷森森的光团照得褚怀霜的脸越发白皙。

  “哪个都可以的,我依怀霜。”她低低地道,有些失神。

  半日之前,怀霜的脸也是这样惨白,毫无血色。那时她抱着气若游丝的怀霜,还以为,怀霜要就此离自己而去了。

  游倾卓忍不住回望了药圃一眼。

  顺息果已经种下,就看它十日后能否开花结果。

  如果不能……听千柠的意思,渺然岛秘境是不能再开了,但怀霜又似乎有进去的办法。

  不过,哪怕怀霜没有进渺然岛的办法,她也有法子赌一把。

  -

  二更时分,掌门大殿。

  “阿菡,绒绒与小倾卓的情劫,如今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站在星图前,白狼夫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问。

  掌门此时正盘膝端坐,手中结印,灵识已入星图。

  “因着合籍,她们不会经历生离死别。”探罢星象,掌门长吁一口气,睁开眼起身,“只不过……我没法再根据星图,预测她们今后的命了。”

  白狼夫人蹙了蹙眉,见她走来,将手递过去,由她紧握。

  “我不懂星图,你同我仔细说说,阿菡。”

  “简而言之,她们的星象很是古怪。”掌门牵着她,边推开殿门,边道,“有生离死别之兆,却又会被尽数避过去,化作琐事与小劫。就像昨日……”

  她叹了口气,“你我都知道,受血者被‘毓苓血’反噬,可是要出人命的!六百年前便发生过差不多的事,连我爹都拿它没办法,结果绒绒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白狼夫人亦点头,喃喃:“也不知是褚家的老祖宗在保佑绒绒,还是……”

  她们正好走到一片星空下,白狼夫人望了望天穹之中,被雪狐星座护在中央的苍泫星,只是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素心啊,今晚好像要落雨了。”瞧了眼天,掌门提醒道,“还是一场大雨,真难得……对了,你手臂疼不疼?我记着每次落雨前,你都疼得恨不得将它剁下来。”

  白狼夫人摇头,由她揽着慢慢走,柔声道:“小倾卓的药很有效,手臂这次没疼,只是有些酸胀,需你为我揉揉。”

  -

  回到寝殿,褚怀霜说到做到,点燃一盏灵力灯,将之前借来研究的灵笺全部摊在游倾卓面前。

  “既然我们都没有想法,不如随便点罢。”她指着灵笺,对游倾卓道,“倾卓,你来。”

  游倾卓想了想,伸出手,闭上眼,口中轻轻念叨:“点鱼点虾,不管是谁,一网抓。”

  褚怀霜笑吟吟地看她来回点了一遍。

  念完,游倾卓一拿点中的灵笺,探入灵识浏览几段,看向褚怀霜,犹豫道:“这本有点奇怪,和我平时看的都不太一样。”

  褚怀霜不解,向她要来灵笺,飞速看了几段,一见里头写到蜡烛油,立马退出灵识,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本不行!你赶紧忘了内容,不要记它!再、再点一本罢。”她赶紧把这个灵笺丢回储物玉佩,塞进角落里。

  游倾卓却没有立即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怀霜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知道里面在讲什么?能不能给我解说一下?”

  褚怀霜恨不得能马上唤出大尾巴,把脸埋进去藏起来。

  她自然知道,但是,不能让小道侣知道啊!

  “不能,快选新的!”她板起脸催促。

  于是游倾卓忍着笑,随手选了一块灵笺。

  “怀霜先看看内容。”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她将灵笺塞进褚怀霜手里,眨着眼笑道。

  褚怀霜轻咳一声,一脸严肃地看起灵笺里记载的内容。

  这本……好像还有点意思?

  内容引人遐思,遣词造句也合她胃口,情节与技巧解说皆有。

  她忍不住看了几十段,连灵识也不愿退出来,边看边朝游倾卓招手,“看这个罢,这个好看,学起来也……咳,不困难。”

  游倾卓一愕,“怀霜不是说,今晚只温习吗?”

  “是啊,今晚温习,明天再抽空实践。”褚怀霜点头,“来看,看一阵子好歇了,明早你也要晨练,莫耽误时间。”

  游倾卓半信半疑地挪过去,也将灵识探入灵笺,看了一阵,有些心动,退出灵识,见褚怀霜的衣服穿得很厚,却又犹豫起来,但还是默默念咒,让自己变为成年妖族。

  “怎么不看了?”感到她的灵识消失,褚怀霜也退出灵识,刚问了一句,但见面前已坐了一位婀娜的妖,绯色的眸子定定地朝自己看,心下了然,“倾卓这是要试?”

  游倾卓点头,补充道:“我们不渡灵力,只是照着书里说的,摆一摆样子。”

  她朝褚怀霜靠过去,顺势捏紧了一根衣带,等着褚怀霜发话。

  窗外忽淅淅沥沥落起雨,落在叶上娑娑作响,遥遥地听见有弟子在喊“收衣”。

  秋月也算是整个殊境的雨季,只不过鸫岭山有护山结界,不容易聚雨。

  游倾卓听着雨声,转念想到自己才浇过水的灵田,顿时有些担心,忙松了手,要去外头启动遮雨的屏障,却被褚怀霜拉住。

  “不必去管,灵田里有储水的符阵。”褚怀霜道,将她捞回身边,“那我们就来摆样子。”

  她拂袖熄了灵力灯。

  殿内只安静了片刻功夫,伴着窗外渐大的雨声,隐约响起断断续续的嗔怪,很快又被堵得听不见了。

  天黑似墨,急雨泼洒,还在外面吐纳天地灵气的弟子们纷纷入屋避雨。

  药圃里,游倾卓才种下的顺息果苗正以惊人的速度,生出嫩绿的芽,不断汲取灵田土壤内的养分,分化出茎与叶。

  -

  翌日清晨。

  看着顶了两个黑眼圈的小道侣,褚怀霜有些不太好意思叫醒她。

  约好的摆样子,到后来还是如雨润花,灵力也不知不觉渡了出去。

  渡出去也好,好歹也让小道侣的境界有所提升了。

  为小道侣掖好被角,褚怀霜披衣走到窗边,将帘子拉开一角,看时辰还早,便拉上帘子,独自踱到外头,紧闭房门。

  她昏睡了将近两日,昨晚精神很好,等小道侣疲倦入眠,便始终在打坐冥思。

  想了一夜,却还是觉得出去打听一下比较好。

  昏睡咒不可能让她睡这么久,倾卓也知她有课要授,不会随意给她添麻烦。

  所以,昨天一整日,她身上定然是发生过什么事了。

  雨只落了两个时辰,如今已停,将灵植上的尘埃与污垢洗刷干净,早起的侍奉弟子们正在清理落花落叶。

  “昨晚的雨下得好大,我自打来了这儿,还没见下过这么大的雨。”一名女弟子道。

  另一名女弟子也点头,“我入门的时候,师尊说鸫岭山有众仙门的结界护着,外面的雨落不进来。”

  “可能不是自然降雨,是妖物作祟。”她们身旁的男弟子插话道,“昨天我在房顶看星星,大概亥时以后,你们猜怎么着,道宗那边的天空里,月亮底下有条赤龙在飞哎!那条龙飞了一阵,不一会儿雨就下起来了,我见它好像落在了道宗的落剑平台上。”

  两位女弟子愣了愣,其中一人问:“子斐,你看到的该不会是游师妹吧?可游师妹怎么会大半夜跑到道宗去飞?”

  褚怀霜本想去炼丹殿,这些侍奉弟子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她忙走过去,还未走到,远远地就问那男弟子:“子斐,你方才说昨晚看到了什么龙?”

  这些侍奉弟子都背对褚怀霜,闻言吓了一大跳,握着扫帚齐齐转身,差点当场给她跪下。

  “回大长老,弟子看得很清楚,是、是赤色的龙……”被她点名的男弟子战战兢兢道,说完还撮指发誓,“弟子要是说假话,这辈子都当不了正式弟子!”

  “好了好了,无需慌乱至此。”褚怀霜自然知道他在怕什么,在三人面前站定,笑着解释道,“那条赤龙必不是你们的游师妹,昨晚亥时,她同我在寝殿看书,没有去外面飞。”

  解释完,她又问:“子斐,赤龙出现的方向,当真是道宗?”

  子斐连连点头,“对对对!弟子昨天看着稀奇,直到雨下大了才回房。”

  褚怀霜若有所思,示意三名弟子继续扫地,边踱步回寝殿,边思索起来。

  昨晚的雨倒是没有异常,只是道宗方向的天空里出现赤龙……

  莫非是泷谧来访?可泷谧如今还在藏匿,直接以真身飞入玄仁宫,未免太过招摇了。

  褚怀霜方才打算去炼丹殿,是为了查“顺息果”的记载。她熟记的都是人界药物典籍,里面并没有提到此果,想必这是产自妖魔族的灵植。

  不过,既然泷谧来了,她便打算当面问泷谧。毕竟昨晚游倾卓自称是询问过泷谧,才在她的灵田里种下顺息果。

  去道宗之前,她得先送小道侣去晨练。

  褚怀霜推开寝殿的门,只见游倾卓仍团在被中,连脑袋都蒙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走去,伸手要晃她。

  “倾卓,该起……”

  说时迟,那时快,被中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把环住她的颈子。

  猝不及防,褚怀霜被这力道带得倒过去,半伏在榻上。

  “啾。”

  轻响入耳,温热的柔软贴着她不放。

  “别闹了,倾卓,别……唔!”好不容易移开脸,褚怀霜刚说了两句,又被摁回了原处。

  “怀霜又骗人了。”游倾卓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犹带睡意,“说好了只是摆样子,怀霜却趁机渡灵力!”

  褚怀霜一听这话就不动了,沉默着由她将自己团进被子里。

  的确是她没有耐住,这是无需争辩的事实。

  等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褚怀霜的后背又挨了几记小拳头。

  惩罚完褚怀霜,游倾卓才去拿丹宗弟子服,三两下换好,走在地上时,还皱着眉扶了衣柜一把。

  “走了,师父。”她用法术打理完自己,挪到褚怀霜身边,将她扒拉出来,使劲拥了拥,给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发丝,丹凤眸似笑非笑地看她,道,“今天换徒儿来对师父摆样子,师父,你说好不好?”

  褚怀霜苦笑着点了头,搀扶她往外走。

  “怀霜开窍以后,还真像一匹擅长捕食的大尾巴狼。”游倾卓靠着她,轻声评价。

  开窍?擅长捕食?

  褚怀霜听得一头雾水,念着也许是小道侣被自己坑惨,还在生气,随口接过话:“那倾卓可要揉大尾巴狼的尾巴?”

  游倾卓立即笑道:“当然要揉。”而后环住她,拧了拧她的袍子,“今天摆样子的时候,怀霜一定要给我揉尾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褚怀霜微微一笑,伸手与她拉勾。

  -

  师徒二人边御剑赶往炊事殿,边讨论起平日里的修炼。

  直到游倾卓的胃发出一声哀鸣,褚怀霜才截住话,下意识向前一望,见炊事殿将至,话锋一转:“今天还是带着吃食去演武场罢?”

  揉着瘪瘪的肚子,游倾卓叹着气点头,嘀咕道:“为什么三长老的训练会那么折磨人?往届的新弟子,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虽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可三长老的训练强度实在太大,先前她试过吃饱了再参加晨练,结果还没到跑圈的时候,体内便翻腾不止,难受极了。

  那完全是培养战士的训练方式。上辈子,她对丹宗这两位长老的授课方式均有所耳闻,却是从没亲身经历过鼎修的训练。

  “寐雾和寐雨长老都出身朔方的雪狐族。”见她面露困惑,褚怀霜解释道,“雪狐族世代都习剑,幼崽自能行走,只要身体不残疾,没有得只能静养的病,便要握剑习武。”

  “这算是雪狐族的宿命吗?”游倾卓问。

  “算罢。”褚怀霜道,“妖族通常都是同族群居,栖身的驻地也世代固定,譬如,雪狐族的驻地是西沧郡,忘貘族的驻地是松玉岛。但若是族内势力衰微,就会遭到他族的吞并。”

  她顿了顿,“这便是弱肉强食。唯有强大,才能使一族得以长久安居。”

  听罢,游倾卓不知不觉想起了赤龙族的驻地。

  据说,赤龙族的驻地分为内岛和外岛,十五年前,泷诉挑起宗、分两家的矛盾后,宗家居住的内岛便随着族长泷诏的自尽,与他一起沉入深海。

  游倾卓离开赤龙族的时候太年幼,许多事都不记得,连族中是什么模样都忘了。上一世,她跟着泷诉回驻地时,只在外岛住过,后来便去进攻人界的小村小镇,再之后,他们便与正道仙门结成的联盟为敌。

  至死,她也没有再回过真正的故里。

  点点头,游倾卓道:“弱肉强食,我明白了。”

  这应是妖族的生存法则。

  上一世,她便是依照这个法则,当着众妖的面,抬爪将泷诉撕为碎片,自己坐上邪修首领的位置,得以掌管一切,这才让邪修联盟慢慢走向没落,最后彻底瓦解。

  她既是妖族,若想复族,自然也要遵循它。

  觉察到气氛变了,褚怀霜垂下目光,见小道侣眸中闪着决然的光,忽在她额上贴了一下。

  “你啊,暂时不要想太多,且不说容易愁得掉鳞片,成执念就不好了。”瞧着游倾卓发呆的样子,褚怀霜笑道,“总之,先让自己一点点修炼到高些的境界罢。”

  -

  将小道侣送到演武场,褚怀霜把盛得满满当当的食盒留下,见小道侣已拿好木剑站定,才御剑飞往道宗。

  除了确认侍奉弟子昨晚见到的赤龙是不是泷谧,她还得问问昨天发生的事,再去审问一下被捉的泷诉亲信们。

  褚怀霜刚走进道宗的待客殿,便见泷谧端了个茶盘出来。

  四目相对,褚怀霜向她打招呼:“姑姑早。请问您可是昨晚亥时左右到的?”

  泷谧略略一讶,“你怎知?”

  “居中的侍奉弟子昨夜看见您的妖身了。”褚怀霜有意无意朝茶杯里看,道,“昨夜的雨很大,姑姑冒雨而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泷谧却笑着摇头:“并无急事,只是送阿柠过来罢了,没想到正赶上落雨。”

  见她提及千柠时,面上微微泛红,褚怀霜一怔。

  “阿柠在后殿整理情报,我还要为她换茶,先失陪了。”泷谧说完,端着茶盘往外走。

  她走了好一会儿,褚怀霜才反应过来。

  这条龙如此性情大变,提及阿柠还会脸红,该不会是心悦阿柠了?!

  念头升起,连褚怀霜自己都不信。

  一回过神,她马上朝后殿走去。

  得赶紧找阿柠确认一下!

  听到推门声,千柠抬眸,见是褚怀霜,拿着还没看完的灵笺起身,“绒绒姐姐早。”

  褚怀霜方才得了些猜测,此时再看她,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

  辈分上,泷谧是倾卓的姑姑,若泷谧以后真和阿柠结为道侣,她该叫阿柠什么?阿柠又该叫她什么?

  “今日觉得身体好些没有?”千柠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褚怀霜怔了怔,反问:“我的身体怎么了?”

  “你前天不是……”千柠顺口就要说出,见她面色不对,忙住口。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褚怀霜趁机问,“你只管告诉我,不必隐瞒。”

  她没想到竟会误打误撞问对了人。

  千柠拿着灵笺,注意她神情的同时,小心翼翼地道:“也没怎么……就是你体内的血出了点小问题。”

  她斟酌着将褚怀霜昏睡的缘由道明。

  “换血后遗症?”褚怀霜抚着自己心口,想起昨晚游倾卓请求过她,问她能不能将血换回来,转而又想起药圃里新种下的顺息果。

  千柠坐回位子上,纳闷道:“小倾卓倒是没叮嘱我瞒你,也没叮嘱泷谧,可她怎么不直接跟你说啊?”

  褚怀霜倒是记得泷谧上次提醒过的话:“阿喑自幼乖顺,沉默寡言,哪怕受伤生病,也不见她主动说过。但若被人问起,她还是会说的。”

  “她可能只是觉得没有告诉我的必要。”她苦笑,“毕竟,哪怕真有此病,邪修道消身殒前,我也不会与她换回来,她再清楚不过,不如不说。”

  她想了想,“顺息果是么?昨晚倾卓已经将果核种下了,就在我的药圃里,只是不知人界的土壤能不能让它存活。若是活不了,便只能去渺然岛摘果子,我要去那秘境,自然也有办法。”

  “我给你下了一道封印,三十六日内,‘毓苓血’不会侵蚀你。”千柠道,“至于那果子能不能活,过个十天就知道了。现在渺然岛秘境已关闭,绒绒姐姐,你不要仗着自己是掌门继承人,就随随便便通过入口进去——下任掌门选拔之前,盯牢你的眼睛可多着呢!”

  褚怀霜笑道:“我记着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冒这个险。大不了就去一趟阴幽大陆,那里总有顺息果生长。”

  阴幽大陆自古便是妖魔族的地盘。

  看着千柠面前的案上堆了许多灵笺,应是泷谧刚才所说的情报,褚怀霜抛开杂念,坐到她对面,直接问:“我记得你没有早起的习惯,你们是昨晚来的罢?”

  “是啊,我觉得会在这儿待上几天,索性昨晚就来了。”千柠道,“听说又有邪修的部下混进来了,还生吞了四名使者,你们处理起来很棘手吧?”

  褚怀霜叹道:“不错。”

  见她愁容满面,千柠晓得她不爱听这些,遂岔开话问:“绒绒姐姐,你猜猜我是怎么上山的?”

  “我昨晚望见泷谧的妖身了,在月下瞧着好招摇。”褚怀霜也扯着唇角笑,“你是乘着她来的罢?有没有淋雨?”

  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快,千柠一愣,点了点头,无奈道:“出门的时候,她说要同我一起,又问我能不能在玄仁宫里现出妖身,我说可以,她就……擅自驮着我上山了。”

  “她最近待你如何?”褚怀霜好奇地问。

  千柠不假思索道:“还挺热情的。绒绒姐姐你可能不会信,这姑娘表面上看着很少说话,嘴也毒,但做起事来却勤快得不得了,让打下手也会打下手,都不带拒绝的。”

  褚怀霜想起泷谧那张常年绷着表情的脸,忍着笑,再问:“她是不是经常会对你笑?”

  千柠皱着眉想了想,“好像是的。其实我一开始还不太看得习惯,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像是那些从没笑过的人一样,单有表情,没有情绪,也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不过跟她待久了,倒觉得她的笑越来越自然。”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我说真的,她笑起来时,还挺好看。”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人。”褚怀霜笑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那你有没有考虑和她更进一步?”

  千柠手一抖,灵笺差点脱手掉出去。

  她磨了磨牙,怨念道:“绒绒姐姐,你怎么……和我娘亲们一个样了?你从前向来不说这种话,果然有了道侣合了籍,整个人都变了吧!”

  不等褚怀霜解释,她自顾自叹了口气,托腮看着满桌灵笺,悠悠道:“其实吧,我也不是不想要道侣,可从没想过让她做我道侣。你大概不知,初识那会儿,她不是受伤了吗?我那时拿藤蔓捆过她,对她可凶了!要是我们之间真有个什么关系,我觉得可能是死对头更合适吧?”

  褚怀霜听完,朝殿门看了一眼,“你的死对头方才出去换茶了,我瞧着好像是你最喜欢喝的甜茶。”

  “那……那是我吩咐她沏的。”千柠表情一僵,摆摆手道,“她在旁边,我静不下心看灵笺,干脆找个事让她做。不过、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弄来甜茶,也不晓得是谁漏了口风……”

  她顺势拿起一块灵笺,递给褚怀霜,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瞧瞧这个,这是你之前让我打探的情报,跟你给我的龙鳞有关。”

  “打探到龙鳞主人的动向了?”褚怀霜眼睛一亮。

  “难。”千柠摇头,“我是打探不出来的,不过那次念幽寒前辈提走俞家少爷以后,南绫前辈已经吩咐屏仙阁介入调查了,你再等等吧,我觉得应该不会费太多时候。”

  她望向褚怀霜手里的灵笺,“喏,我打探到的只有这个。同样的鳞片,在寻竹镇和嘉武城内都有发现,一共五枚,地点我都整理过了,你瞧瞧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

  午时放课,游倾卓又和念珉并排坐在落剑平台上。

  “小倾卓,我感觉有几个鼎修同门不怎么待见你,要不然找个时间,咱们联手揍他们一顿?”念珉吃着桂花糕,鼓着腮帮子问,“我的意思是,就把他们约在演武场切磋,趁机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实力!”

  游倾卓笑了笑,望着重重远山,打趣她:“珉珉,我记得掌门夸你端庄又淑静,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揍一顿’,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可不好。”而后正色道,“这里可不是妖族的地盘,依照门规,私斗要挨罚,还会牵连到你我的师父。”

  念珉噎了一下。她捶着自己,怨念道:“可那些家伙在背后说的话也忒恶心了!简直就把我们当成无耻走后门的人!”

  “我们难道不算走后门吗?”游倾卓反问。

  念珉:“……”

  行吧,一个是赤龙族前族长的独女,一个是忘貘族六长老的亲孙女,单是身份上,就足够让普通人咬牙切齿了。

  她捏了捏桂花糕,嘀咕:“那他们有本事就当面说,在背后唧唧歪歪,算什么东西!他们课业成绩不如我们,境界也不如我们,也就生了一张好事嘴。啧,小倾卓你说,修真界是不是强者为尊啊?”

  “是啊,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游倾卓轻笑,“哪怕有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做掩饰,可这个生存法则,和我们妖族一模一样。”

  “他们是人,我们是妖族,这是生来既定的,身份这方面,我们也没得选择。”她继续道,“也许,这些身份能让我们拥有更好的修炼资源,但能不能让境界更进一步,终究还是我们自己的事。”

  她从念珉的食盒里顺走一块桂花糕,边吃边道:“无需管那些人,千万别被他们扰了修炼的心境。”

  “说的也是。”念珉被她说动了,点点头,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那就算啦,跟这些家伙们置气,还不如多学几个符咒呢!”

  二人没等多久,但见云海之中飞来一道白芒。

  这回游倾卓没有站起,依然默默地吃着桂花糕。

  几日下来,她差不多探清了些情况。符宗大长老李道渊通常会先来,接念珉去炊事殿用午饭,而她的怀霜则会先去给她准备好午饭,再御剑过来接。

  她也不打算提醒褚怀霜,觉得只要自己习惯了就好,怀霜可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动不动就放她鸽子了。

  谁知白芒靠近,来的人却是褚怀霜!

  游倾卓吃了一惊,只觉胳膊被念珉的手肘撞了撞,“你道侣来啦!”

  要是千柠在此,定会呵斥念珉一句“没大没小”,不过褚怀霜并不在乎。

  她向游倾卓伸出手,等游倾卓站上来,才对念珉道:“李长老被两名弟子缠住解惑,恐怕还要过半刻钟才能赶来。”

  念珉摆摆手,表示自己早已习惯了。

  御剑回长老居的路上,褚怀霜探了小道侣的境界,发现已是筑基中期,欣喜之下,仍问:“倾卓感觉境界可有提升?”

  “提升了一点。”游倾卓挽着她的胳膊,道,“我突破筑基中期并不久,怀霜给我渡的灵力也不是很多,效果不算明显。不过……要是怀霜能稍微多渡一些给我,再过半个月,我应该就可以突破灵寂期了。”

  筑基期之后,是灵寂、金丹、元婴三个阶段。突破到灵寂期,意味着能够习得更高阶的法术,也可进行御空飞行。

  但对于游倾卓这类能用妖身飞行的妖族而言,进阶为灵寂期,只是身体的结实程度更进一步,至于能否使用高阶法术,则要视灵根和种族而定。

  游倾卓只盼着自己能在突破以后,尽量能成长得快一些。骨龄二十岁的妖了,人形却还是瘦瘦小小的少女,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褚怀霜却不答应,摇头道:“你的丹田还盛不了太多灵力,宁可慢慢来。莫非倾卓忘了从前吞服妖蛇内丹的事了?”

  那件事并不久远,又是她们这一世相识初期发生的,游倾卓自然记得,却不以为然,试着劝褚怀霜:“那时候玄仁宫上下都不知道我是赤龙族,怀霜才会束手束脚。如今不是了,哪怕我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就结丹,也没有人会觉得不正常。”

  沉默片刻,褚怀霜低低一叹:“我不想见你痛苦,倾卓。你忍耐的模样,我见过太多次了。要我给你渡灵力,增进修为,自然不是不可以,可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忍受多少痛苦?”

  游倾卓面色骤变。

  褚怀霜按着自己心口,提高了声音:“这里也会疼,你可知?”

  她的广袖随风翻飞,拂在游倾卓脸上,凉丝丝的,与她的手一样冷。

  游倾卓垂下头。

  晓得自己的话说重了,褚怀霜忙搭上她的背,让她靠入自己怀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的,怀霜。”

  良久,游倾卓道:“怀霜并不是不想让我修炼那么快,只是怕我会滋生执念,对不对?”

  回忆自己疯了一样钻研医术的上辈子,游倾卓倒是明白了几分。

  见褚怀霜默然点头,她也跟着点头,再次重复:“我知道的,我会慢慢来。”

  声音也柔和下来。

  这辈子,除却复仇,的确还有更多事需要她去做。

  -

  黄昏,丹宗药圃。

  趁着小道侣去沐浴时,褚怀霜来这儿看看顺息果的长势。

  依照千柠的意思,有至纯的木灵力作养分,只需十日,顺息果便可开花结果。

  褚怀霜很快找到了种下顺息果的灵田。令她惊讶的是,田里居然已经长出三寸高的树苗,细听,还能听见灵植疯长发出的轻响。

  这么快?!

  她难掩喜色,忙在手中结咒,布置出一座阵,护住树苗,再唤出千柠赠的木灵力,埋进灵田。

  按这个速度,十日以后,她定然能摘到顺息果。

  埋下木灵力,褚怀霜欣然起身,一抬眸,却怔住了。

  游倾卓正立在药圃尽头,一身龙鳞绯衣被斜晖映得通红。

  褚怀霜定了定神,冷静地走过去。

  “倾卓沐浴完了?”她的脸上漾开淡淡笑容,顺势要去牵起游倾卓的手,“走,我们回寝殿。”

  游倾卓默不作声地由她牵住自己,如同傀儡一般,跟在她身后,慢慢踏着青石小路,朝寝殿的方向走。

  二人经过一片竹林,伴着四周虫鸣声,游倾卓忽然不走了。

  “我不是有意瞒你,怀霜。”她低低地道,也没有用更多的话来解释。

  瞒了便是瞒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

  褚怀霜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遂转过来与她对视。

  “阿喑。”她忽唤了游倾卓的小名。

  游倾卓一惊,旋即被拥入一片熟悉的柔软。

  “我昏迷不醒的模样,吓着你了罢?”褚怀霜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若是害怕,定要说出来让我知道,不要总是自己受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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