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小道侣刚开始正式修炼,情绪不宜波动太大,褚怀霜让她在自己怀中哭了会儿,便施了昏睡咒,搂着她回到岸上。

  千柠正在熟悉周围的禁制,听见收剑的声音,转头汇报道:“破坏得倒不是很严重,只不过这些禁制都被连在了一起,只要被破坏一部分,其他地方也会破碎。”

  “我不懂结界和禁制,你看着办罢。”褚怀霜无奈道。

  千柠“哎”了一声,从硕石上跃下,背起昏迷不醒的泷谧,“那咱们先下山,回真人的酒坊,这里的禁制一两个时辰修不完。”

  褚怀霜点头,抱稳游倾卓,跟随她沿着山路走。

  背着泷谧走了一段路,千柠微微皱眉,转过脸问褚怀霜:“绒绒姐姐,你怀里那个,身体热不热?”

  褚怀霜一头雾水,“你问体温么?倾卓的体温比寻常人还要高一些。”

  千柠咂咂嘴,“这样吗……我还以为赤龙妖都是冷冰冰的。”继而朝自己背上使了个眼色,“我现在感觉背了个冰块似的。”

  褚怀霜想了想,“你说得对,赤龙妖的体温的确很低,不过大都是在现出妖身后,人形时的她们与人族的体温无异。”

  二人边说话边赶路,一离开山区,就先后御剑赶到倚淳真人的酒坊外。

  倚淳真人早就亲自候在门外等了,二人一到,便被她招呼入内,直奔供病患休息的房间。

  “哎呀呀!绒绒,我让你带小倾卓去见她的族人,你怎么让她们打起来了!”倚淳真人看着泷谧身上的伤口,顿觉头疼,边抱怨,边让酉昔去取来外用的药膏。

  褚怀霜在另一张病床边照顾游倾卓,闻言只得苦笑:“我也弄不清实情,倾卓只说是觉察到泷道友对我的敌意,便将对方给……”

  沉默片刻,倚淳真人叹了口气,看向游倾卓,“这孩子对你执念过头了,保护心太强。得亏她没有战斗的经验,只是撕咬的时候用力了些。赤龙妖的爪子挠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药膏取来了,倚淳真人却将之交给千柠,“阿柠你是纯木灵根,上药时记得混些木灵力,有助于伤口愈合。”

  千柠不是第一次给人这样抹药,遂听话地接过药膏,在床沿坐下,为泷谧解开衣带。

  “咱们出去吧,你把小倾卓也带上。”倚淳真人起身,对褚怀霜道,“得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倾卓似乎不愿道出实情。”褚怀霜抱起小道侣,为难道。

  “一定要问,哪怕放下架子哄,也得问清楚。”倚淳真人示意她跟来,严肃地提醒,“你与她未来要做道侣,却连对方为什么会为你动怒、又为什么不肯说都不知道,那你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交心也没有,以后如果生了误会,麻烦可就大咯!”

  听得褚怀霜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是不是畏惧她的无情,上一世的游倾卓很乖,从不给她添麻烦。哪怕采草药从山上滚下来,或是被弯刀划破手,其他弟子会喊疼,会向师父讨药,唯独游倾卓只会躲起来,自己按照典籍寻些药,默默地治伤。

  至于为她动怒……这是褚怀霜从来不知道的事,她甚至从未见过游倾卓动怒时的模样。

  除了上一世的最后,她提剑前去手刃游倾卓时,才第一次遭到对方的诘问。

  ——“你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早一点待我好?”

  “……多谢真人解惑!”到了酒坊的静室内,褚怀霜恍然大悟,抱着怀中小道侣,向倚淳真人深深鞠了一躬。

  见她面露笑容,倚淳真人欣然地拨了拨头发,“这么说来,不需要我开导小倾卓了?”

  褚怀霜点头。

  “那你们好好谈谈心。”倚淳真人搁下话,身影一闪,便离开了房间。

  关紧房门,褚怀霜布下隔音屏障,这才转到床旁,准备唤醒小道侣。

  她要弄清两件事,首先,小道侣究竟是不是因为记着情咒的事才动了怒;其次,则是小道侣突然情绪失控的原因。

  倾卓不是易怒的人,她清楚这一点。整整十年都乖顺如绵羊的倾卓,其心境远比她想得还要沉稳。

  游倾卓很快转醒,睁眼见褚怀霜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腕上,正探着她的脉,下意识喃喃:“师父……”

  “倾卓现下感觉如何?”褚怀霜问,“灵力的运转可有不适?”

  “我很好,没有不适。”游倾卓扯动嘴角,扯出一丝笑,发现这是酒坊内的房间,怔了怔,“师父带我下山了?她呢……姑姑呢?”

  “泷谧正在接受治疗。”褚怀霜携了她的手,帮她坐起来,“不必担心,真人说她的伤养一养就好,你不必太自责。”

  游倾卓却摇头,垂眸道:“打伤姑姑是我不对,我……师父,我要怎么向姑姑赔罪才好?”

  褚怀霜与泷谧不熟,只好揉着她的头发,安抚道:“这个等你姑姑苏醒再说罢。”而后话锋一转,“倾卓,你还是不愿将实情告诉我么?是难以启齿,还是怕我会责怪你?”

  沉默几息,游倾卓道:“我说,师父。”

  她便将自己那一瞬间的念头尽数道出。

  “我讨厌她,师父那么温柔地待我,她明明都看在眼里,却要对师父下情咒。”她沉声,带着恨意道,“她什么都没弄清,单凭着她是我姑姑的身份,就随意伤害好好待我的人,认为这便是对我的保护。”

  褚怀霜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一下下地抚着,为她顺毛。

  “也许她是第一次做长辈,不知什么办法才是正确的。”她试着解释道,“说起来,倾卓还记得那条妖蛇么?我已调查过,那妖蛇便是泷谧特意送给你的。她是‘鼎炉饲养者’,送你妖蛇,是想让你像其他的妖族那样,靠猎取妖蛇内丹来增进修为。”

  她顿了顿,“只不过……她用错了表达关心的方式,但她的心意并不坏。倾卓,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么?或者等你姑姑醒来,你再当面问问她?”

  游倾卓的眸中闪过讶色,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这是她自己的过错,合该由她自己去解决。

  她们离开玄仁宫的时候是巳时,现下已经午时。

  褚怀霜算了算时辰,准备先去镇上给小道侣买些吃食当午饭,再详细询问别的,但游倾卓婉拒了她的好意,问:“师父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我?”

  被她一婉拒,褚怀霜断了思路,良久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忙道:“方才我御剑下来接你时,你为何突然情绪失控了?”

  她注意到游倾卓的目光躲闪了一瞬。

  “只是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害怕师父会问起,并因此……”游倾卓的声音低下去,也没有说完,顿了片刻,她才颤声道,“师父,我……我记着自己杀过人,很多……妖族也有……”

  宛如遭了晴天霹雳,褚怀霜当即呆住了。

  “这段记忆很模糊,但我知道,它们……我大开杀戒的事,一定是发生过的。”游倾卓说话时,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凉,下意识将双手相扣,“我很害怕,害怕哪天又被激起杀心,会像今天对姑姑这样,不管不顾地……”

  “莫怕,莫怕。”褚怀霜忙将她拥得更紧,让她面朝自己,“不要乱想,丹宗有静心的心法,你平日勤加修习,和我一起打坐冥思,不接触那些事,杀心便会慢慢消了。”

  感到怀中的小道侣耸动肩膀,时不时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褚怀霜想起上一世的事,不由得心疼起来,不停地为她拍背。

  游倾卓被邪修拐走后,她先是哪里都寻不到她,等后来死了心放弃找寻,却是一连数日接到恶龙袭城吃人的消息。

  褚怀霜如今已能大概确认了,现在和她朝夕相处的游倾卓应当也是重生者。这么一想,许多原本让她感觉奇怪的事——譬如游倾卓短期内的性情大变、对丹宗不外传的《草药初识》能倒背如流、从一开始就对她甚是亲热,还时常说要做她道侣,也就说得通了。

  只不过,游倾卓应该在重生时遇到了什么意外,导致上一世的记忆模糊了许多。

  褚怀霜心里五味杂陈。上一世她收到过数不胜数的情报,全是讲游倾卓如何协助邪修到处侵虐和杀戮的事。那些事,皆是游倾卓还没有离开玄仁宫前,同她不止一次说过的最憎恶的事。

  如若可以,她着实不希望游倾卓记起这些痛苦的往事,不管是杀戮,还是被邪修利用。

  她这几日也向掌门询问过,“毓苓血”不能直接口服,若要用来疗伤,或使得坏死的经脉恢复如初,必须外用。如用“毓苓血”为她娘亲治愈经脉寸断的手臂,必须让血浸没手臂,才可起效。

  褚怀霜记得很清楚,她的小道侣怕疼得很,上一世她手刃游倾卓前,还给她喂了封住痛觉的药。她无法想象游倾卓临死之前,究竟在邪修手中被放了多少血,遭受了多少折磨。

  “我听师父的。”游倾卓的声音闷在她怀中,哽咽道,“我不会再这样了,师父,请您……不要厌恶我,我会乖乖听您的话,我……”

  她还未保证完,褚怀霜便俯下脸,吻在她眉心。

  “你是我的小道侣,如今年纪尚小,又不谙世事。我若是为了这些连存不存在都说不准的事就厌恶你,那便是我的不对了。”

  她柔声,继而捧起游倾卓的脸,为她拭眼泪,薄唇贴上她的脸颊,轻轻一印,慢慢地下移。

  最终与她心爱的小道侣相吻。

  “师……”游倾卓的声音被堵在嗓子里,她愕然地看向褚怀霜,眼睫扑闪,两行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

  怀霜……怀霜为何不怪她,反倒温柔至此?!

  她不知所措,连双手都不晓得该放在哪里,鬼使神差般按在了褚怀霜心口。

  嗵嗵嗵的,仿佛要从腔中蹦出来。

  褚怀霜的心跳剧烈而急促,像是在紧张。

  感到贴来的温软即将离开,游倾卓心中一惊,慌忙伸手环上褚怀霜的颈子,一发力,便将这个吻继续了下去。

  怀霜这样信任她,她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因害怕离开了。

  她要待在怀霜身边,好好地待下去,如若有什么心结,也要尽数说给怀霜听。

  待二人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褚怀霜顺手摸了摸小道侣的腹部,感觉又软又平,揉了揉还会发出饥饿的声响,遂笑道:“倾卓,饿了要同我说,不许勉强自己。”

  游倾卓不知怎的就红了脸,低低地嗯了一声,由她拉着自己朝门外走。

  褚怀霜刚将手放在隔音屏障上,只听游倾卓道:“师父,我……我想吃镇上陈记的鸡蛋汤年糕。”

  作者有话要说:

  褚怀霜:你要什么年糕我都买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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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受不受其实不重要,她们做某些事本来就是互相往来,温柔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