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服前二十天, 所有新需求已被封锁，全体策划只专注于已完成的部分，不断细化完善。
玩游戏是件美事, 但当每天反复玩一款游戏时，它就成了折磨人的工作。重复刷新手引导, 机械式地走各种关卡, 还要不时遇到编辑器自动重启的突发事件。
天镜本来嚷嚷上线要充钱给祝青让老婆买衣服，现在也不吱声了。现在，他和他的祝教授已经相处成了老夫老妻，只想再也不相见。
其他策划们也差不多。
别说七年之痒了, 在这种魔鬼式测试下，七天之痒都挺不过去。
陆月白已经能背下来每句台词了, 包括养成材料描述。从游戏剧情中拎出来任何一句话, 她都能三秒内接出下一句。
中午吃饭的时候, 她和严倾心又没控制住，开始吐槽相关文案。
游戏游戏游戏, 她们的世界里暂时只有游戏；确切点, 只有《恋爱设计师》。
“郁非花的剧情都是音无写的吧？”
“嘿, 被你看出来了。”
“就她说的那些话，感觉非常符合音无心目中的霸道总裁。”
“确实哈, 感觉像耽美猛1。我跟你说，音无绝对是0。”严倾心突然神秘兮兮了起来。
“真的吗？”
“他死不承认, 但我觉得是。”
她们扒拉了两口饭，冲对方眨眨眼。然后, 她们模仿起了游戏中郁非花的台词。
“‘呵呵, 你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吗，就用这么无聊的手段’？”严倾心邪魅一笑。
陆月白扬起下巴：“‘没话说可以不说, 你想要的我都知道，我会满足你的’。”
严倾心不甘示弱，轻舔一下嘴角：“‘谁需要你叫郁总了，生分，叫姐姐’。”
然后，她们狂放的笑声引起了食堂里其他人的频频转头。
嘴上嘲笑归嘲笑，但她们心底都不会否认音无的水平。
这些话真正代入到游戏里联系上下文后，其巧妙的人物形象处理手法削弱了不少油腻感。时不时来句轻松搞笑的话，认真处理事情的样子便会加倍迷人。最终呈现上，郁非花给人安全感满满的霸总形象还是很抓人的。
唯有一件事。
陆月白一直觉得，郁非花第一章剧情有点怪怪的，但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这文案毕竟是比自己资历老的音无写出来的，初入职场的新人不太有资格质疑。
她不知道严倾心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但严倾心尚未提起过这件事，她便也没有提出什么，便专心打磨自己负责的祝青让相关剧情。
作为给玩家留下第一印象的开头章节，应该好好打磨，不能留一点瑕疵。不过，她实在挑不出自己“莎士比亚雪夜”的改进之处了，同组的人也都说很好。
于是，陆月白开始思考第三章“一杯咖啡引发的惨案”究竟是哪里不太对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本章是郁非花第一次出场的章节，讲述了玩家与世新集团CEO相遇的故事。
玩家在咖啡厅买了一杯摩卡，正准备拿到座位上，边喝边工作。因为昨日刚挨了上司的骂，知道了自己在设计上的不足，玩家走神了。好巧不巧，拿着咖啡的玩家撞到了正走进来的郁非花，把咖啡全泼人家身上了，弄脏了这位总裁姐姐的衣服。
之后的剧情对话如下：
【玩家：对、对不起！】
【郁非花：仅此而已？】
【玩家：这是纸巾！我会帮你洗衣服，之后送过来的，真的真的不好意思……】
【郁非花：得了吧，你已经是第18个了。】
【玩家：第18个……什么？】
【郁非花：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第18个在这儿把咖啡洒我身上的人。谢谢你，今天的咖啡不烫，不然医药费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玩家：……听起来很合理，但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郁非花：他们也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没区别。】
……
每当看到这段剧情，陆月白都觉得又尴尬又好笑。
好在郁非花是美艳绝顶的大胸御姐，说话表情又自傲又娇美，不然真的会成油腻下头男的。
离正式上线还有五天，良好的职业素养终于让人坐不住了。
还有两分钟到12点，陆月白悄悄凑到了严倾心身边。
“第三章那18杯咖啡的情节好像有点问题。当然，可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听到这话，严倾心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副整个人都要爆炸吞月亮的样子。
她睁大双眼，立刻拍一下桌子：“对吧！不太聪明的样子，俩人都是。”
“原来你也早觉得不对劲了？”陆月白愣了。
“你们都没提过，我还以为你们觉得不怪呢。”
“……”陆月白默默捂脸，很庆幸自己最终还是提出了疑惑。
音无听到了她们在讨论郁非花，也悄悄站了过来。在这个游戏里，郁非花便是他的全部精神寄托，因为这是他负责的角色。
“怎么了？”
“我们觉得你这咖啡厅偶遇的情节很鬼畜。”严倾心直戳了当，她素来是个直心肠的。
“哪里怪？”作为猛1爱好者，显然音无没发现任何问题。
严倾心调出来第三章的Avg表格，浏览一遍，眉头拧成疙瘩。
“郁非花也不是傻子，她看到主角端着咖啡走过来应该让开啊。”
好像问题不在这里。
陆月白想了想，摇头：“郁非花本来就很自大，而且有点头铁，不让很符合她的人设。”
“那就是玩家拿着一大杯咖啡的情况下，不可能这么走神，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严倾心便换了个角度批评。
好像问题也不在这。
陆月白无奈地笑笑：“我也在类似的情况下走过神，差点把茶撒天镜身上。”
“嗯……”严倾心没辙了。
旁边的音无很安静，默默等待两位女士继续发落。
脑海里再次过一遍郁非花的人设。自傲，耿直，大方，高岭之花；聪明，强大，果断，严谨……
突然，陆月白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后续的情节有问题，而是预设逻辑就有问题！
“我知道了！”
“什么？”严倾心和音无一同眼睛亮晶晶。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道：“如果我是郁非花，我不可能在被泼了18杯咖啡后还来光顾这家店，这不傻吗？专门等着被人泼咖啡呢？”
沉默五秒。
严倾心和音无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音无则停止了思考，耳根子都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性感总裁在线求泼咖啡！”严倾心把桌子捶得咚咚响，把路过的程序大哥吓了个半死，还以为精神病院的猩猩放出来了。
陆月白也笑得很欢。
发现问题后，这个情节的滑稽程度直线上升。
之后，音无没有下去吃饭，趁着午休赶快改掉了这个情节。
不过互联网和策划组都有记忆，这个情节曾在海外内测版本出现过，已经被众多内测玩家截图录屏。“18杯咖啡”成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拿出来反复鞭尸的一个梗。
很久以后，陆月白还在贴吧里无意发现一个表情包。
图中郁总裁邪魅一笑，下面配了一行文字：【女人，给我18杯咖啡】。
S16的众策划从严倾心那里听说之后，也津津乐道了起来，天天故意“18杯咖啡”“18杯咖啡”地叫唤起来。
于是音无自闭了两周，在此期间拒绝和任何同事一起吃午饭，出门还不忘戴上墨镜口罩。
即便犯错也是美好的。
因为这个职业，这个游戏，这个项目组就是美好的。
陆月白依旧不厌其烦地玩着《恋爱设计师》。不知不觉中，游戏屏幕好像染上了清朗月光，还是白色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月光吧。
**
长风公寓半年的合同已到，需要和房东签新合同了。
陆月白被告知，正在租的这间房需要涨价。大批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涌进上海，这里的房子供不应求，意料之中。
联想到半年来的隔音情况，陆月白宁愿换间房。比如午休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些不可描述的哼哼哈哈；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楼上看综艺的姑娘突然爆笑，让人以为怨灵过来报仇了。
再加上水电超4000一个月，已经超过了她的经济承受能力。隔音差空间小就算了，租金这么贵就不礼貌了。
独住一间成本太高，还是合租靠谱。
虽然一想到和不熟的人公用卫生间等公共区域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但陆月白能忍；何止能忍，简直是能欣然接受，尤其是一想到当年大学时期宿舍四人混战的小剧场时。
现在想想，大学宿舍不是为了培养什么集体精神，而是为了让穷学生们毕业后有一个狭小的鸡笼住就能心怀感激。
陆月白在租房软件翻了又翻，找到了不少心仪的两居室，如果能找到个室友合租，平均下来每个人才3300左右。
然后她便登上了公司内部的Momo社区，发帖询问有没有想一起合租的同事。
然而，并没得到什么好的回应。
回复的人不少，但基本都是男的，还是一群看到她工卡照片就上来聊骚的那种。
……
作为成年后便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可怜人，陆月白深知合租潜在的危险性，在选室友这件事上小心再小心。
必须是女的，没商量。
有几个女同事私戳过，但最后都没有谈拢。
这个嫌房子远，那个嫌房子小，更有甚者还嫌这点租金贵。好像大家对生活品质要求都不低，尽管是沪漂，也要做一个精致的沪漂。
眼看合约期限越逼越近，搬家迫在眉睫，陆月白开始焦虑了。这些日子，她的生活只有两件事：工作和找房。
所有生活不如意最终都会引向自我怀疑。
为什么要来到这座本不属于我的城市？
陆月白不禁怀念起名为定兴的小县城，那物价便宜生活幸福感爆棚的世外桃源。
可她知道，故乡也不属于自己。在鸡犬相闻的小地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陆家的定兴属于她的父亲。
谁出五十万，谁就能娶走我女儿。
陆月白想到了最后一次回家的噩梦，这句话是从一脸坏笑着的王哥那里听说的。也就是那一刻起，她放弃了仅存的一点幻想，知道了自己在家里是怎样一头被明码标价的牲口。
小县城有不少暴发户，不少人都在盘算陆家的女儿值不值五十万娶过来。
五十万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套房加精装修的价钱；而那套房最终会落到谁手里，城里最憨的二傻子都知道。
陆家的女儿漂亮，这点毋庸置疑。而且她不仅漂亮，还胸是胸屁股是屁股，一看就好生养，生三个大胖小子不是问题。
陆家的女儿学历高，上财毕业的高材生，在定兴当然是顶呱呱的。虽然陆家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啃老族，但她这么优秀，证明遗传基因至少还是好的。
陆家的女儿脾气好会说话，城里认识她的人都会赞不绝口。
但是——
她是不是扶弟魔，会不会无止境地吸血？有没有精神病遗传史？她洁身自好吗，是不是处？
……
那段时间里，家里一天能街道十来个电话，都是七嘴八舌问八卦的。硬着头皮在家的陆月白听得面红耳赤，感觉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一样崩溃。
——我用五十万把我买下来，如何？
那是她连夜踏上开往北京的绿皮车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以后，她与晨光星河为伴，奔波在车水马龙之间，一点点还下出生就有的债。
多年以后，自己又会何去何从呢？
陆月白蹲在床边，看向窗外赤红的夕阳，让瞳孔肆意吸收血色的沉寂，直到太阳落山。
空气渐渐变成灰色，最后再变成墨蓝色。
千家万户，灯光亮起。
一片昏暗中，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将陆月白放空的大脑拽回人间。
打开，是温如瑾发来的一条微信。
【听说你在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