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活下去,那就可以活下去’。”

  粉发的少年在重复了一边雨宫翠转达的话之后,迷茫之色转瞬而逝,抬头朝着对面的同学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多谢五条老师的好意了!不过,我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哦?”

  话说到这个地步,充当传话筒的雨宫翠也不禁产生了些许探究之意。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只要稍作交流,很难有人对虎杖悠仁这样天生开朗外向的热情运动系少年产生恶感。几次任务下来,多少称得上朋友。

  然而刚刚熟悉起来,就看见新鲜出炉的小伙伴一副想不开不愿活下去的执拗态度,顿时对其中内情感到了好奇。

  “听起来有点不妙啊……虎杖同学,愿意跟我聊聊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虎杖悠仁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颇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苦恼样子。

  学校前些日子举行了交流会,他还活着的消息也已经解禁,得以和雨宫翠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虽然高层对虎杖的存在颇有微词,但在五条悟的保护下,那份恶意被稀释到了较不致命的地步,得以被暂时无视。

  又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才斟酌着开口。

  “雨宫觉得,我们该为了什么活下去呢?”

  谈话的对象顿时有些咂舌。

  “啊,一上来就是这么深奥的问题——”

  虎杖悠仁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别介意别介意,又不是什么严肃的哲学问题。我的意思是,面临困境的时候,该依据什么做出选择?”

  “在‘想要活下去’这种任何生物都会持有的念头之前,我更想弄清楚我会为了什么而死。总有一些事情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有一部分人因为我的选择,不至于遭受不合理的死……权衡过后,就觉得即使我死去也无所谓。”

  少年的声音放得很轻,在树叶飘落的悠悠轻声和间歇响起的鸟鸣之中,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一样。

  他为这场谈话下了结语。

  “——只要那是‘正确’的死亡。”

  坐在雨宫翠肩膀上的咒骸抖抖耳朵,发出了混合着不屑和难以理喻的嗤声。

  雨宫翠张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促使虎杖改变主意,但正因为理解了少年言语中的意志,明白其中含有多么沉重坚定的觉悟,无论什么话语,都显得过于轻飘了。

  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做出抉择,连生命都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压上一切去拯救他人。

  和攫取他人性命来铸就自己登基之路、为了满足遽然升起的**之火不吝大肆屠杀的多弗朗明哥站在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行动的准则到底为何,一味利己,还是为他人做出牺牲?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身着沙色风衣的背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雨宫翠略带惘然地想,他到底还是做不到像虎杖那么高尚……可以为了拯救某人而毫不在意地牺牲自己。

  在岔路口处和虎杖悠仁挥手告别,目送元气满满的粉发少年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哼着歌大步离开,雨宫翠刚准备转身,肩膀上的兔子咒骸已经跳到他怀里,颐指气使地冲着旁边的凉亭挑了挑下巴。

  会意的雨宫翠老老实实地抱着船长大人往那边走,坐在亭中长椅上,望着学校中颇具古风的建筑物和郁郁葱葱的绿色造景出神。

  膝盖上的咒骸小幅度地挪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半躺着,这才懒洋洋地开口。

  “别人怎么想的我懒得管,但是你绝对不准变成那样的白痴。”

  “真刻薄啊,多弗。”

  “刻薄?想去死的家伙就去死好了,连自己的**都不敢正视的家伙不配活着。”男人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慢吞吞,带着像在讽刺什么的嚣张笑意,“但作为海贼,还说要普度众生就太可笑了,没有确实的野心作为标杆,可是会在大海上偏航的。”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粉色的兔子玩偶抬起头来,恰好捕捉到少年眉头微微蹙起、艰难地思考着什么的神情。

  垂下来的毛茸茸耳朵顿时有些不安地颤了颤。

  什么啊,他略有些生气地想要指责对方的踯躅,难道不应该毫不犹豫地把我这个家主作为第一要义、将我视作野心的代行者、生命的意义吗?

  但心念电转之间,回想起和自己一同出现在这个人身边的麻烦家伙们,以及后者向自己询问“如何看清自己的心”时毫不掩饰的困扰表情——

  扰乱的情感被转瞬抚平。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候,等候对方认清自己,做出他所希望的正确选择。

  叮铃的轻响打破了沉寂,雨宫翠回过神来,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短信提示。

  等到看完之后收起手机,怀中的咒骸不知从细枝末节中发现了什么端倪,玩味地问道:“你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是不是?”

  雨宫翠回想着费奥多尔发来的消息,将其中的言下之意和当前处境一一联系起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什么证据也没有的猜想而已,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他抱着咒骸站起身来,刚准备去往事先约定的地点和外出探索的几名从者汇合,就听见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深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喧哗声,以嗦着棒冰的坂田银时为首,身着常服的一干人从树影后面步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最先看到雨宫翠的天然卷眼睛一亮,朝着这边大力挥手:“呦雨宫,你果然在这儿啊!”

  雨宫翠冲他点点头,问道:“情况如何?”

  忙着吃红豆棒冰的阿银没来得及吭声,倒是一旁的高杉晋助放下烟枪,抢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还是老样子。对面的从者像是早知道我们会去一样,提前一步溜掉了,最多只来得及打个照面。虽然祓除了几只咒灵,不过也称不上是成果吧。”

  同样举着棒冰的太宰治一本正经地附和了两声,见雨宫翠盯着他看,十分主动地把手里的冰棍递了过去。

  “要吃吗?这边我还没碰。”

  雨宫翠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怀里的咒骸已经暴起,愤愤地在他伸出的手上抡了一耳朵,把棒冰抽飞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太宰治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做作地拖着长腔感慨了一声。

  “哎呀,好浪费——”

  高杉晋助收回视线,隐藏在烟雾后的表情像是有些满意。

  同样转移了注意力的乔鲁诺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提了一句。

  “已经快要十一月了。”

  雨宫翠闻声看过去,而那双翠色的眼睛已经提前一步望向别处,不肯与他对视。

  明显想要暗示他加快进度,因为雨宫翠答应过,任务一结束就会回到意大利,回到尚还年幼的小乔鲁诺身边去。

  而和他搭档的中岛敦则少见地表达了不认同,低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前辈不用着急。像现在这样……我觉得也不错。”

  一旁的太宰治双手插在衣兜里,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雨宫翠瞥了他一眼,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小老虎的头顶。

  ——不知为何,总觉得亏欠这孩子许多。

  “事情结束之后,我说不定会回横滨一趟。到时总会再见面的,敦君。”

  中岛敦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等到谈话结束、和其他大多数从者一同化为灵子隐去身形时,他始终一副情绪不高的恹恹模样,让雨宫翠愧疚之情进一步加深,然而又没什么好办法。

  最终留在他身边的高杉晋助吁出一口烟雾,宝石般的墨绿色眼眸隐藏在散落的紫发下,斜睨着一旁的友人。

  “有谁能一直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呢?哪怕相处的过程再值得留恋,也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片段而已。你该告诉他事实的,雨宫。”

  “我想敦君其实很清楚这点,只不过总需要接受的过程而已。”

  雨宫翠回以注视,微微挑起唇角,“就像我当初告诉你,只是去其他星球旅行一样。”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身周是响起又消弭的风声。

  说起来,自从召唤出幻灵以来,抛开相当有自知之明提前一步离去的费奥多尔不提,雨宫翠和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单独详谈过,解释过去、讨论未来——除了面前的这个人。

  鬼兵队的总督,高杉晋助。

  被他陪伴过、支持过、保护过、欺骗过的友人,度过互相敌视煎迫的童年、别扭相处的少年,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也无法像普通朋友那样和谐相处,只能用一纸谎言画上句号。

  过去的事情或多或少有些猜测,再次见面之后,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及。

  谁欠谁的已经分不清,彼此混作一团,想要理清头绪显得太过矫情。但我信任着你,我知道你也同样如此,这就已经足够了。

  对高杉晋助来说,率领鬼兵队在宇宙之间游荡,明明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固执地搜寻这个人的踪迹,期待着近乎不可能的会面——无非是想要确认,雨宫翠的确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很好。

  朝夕相伴固然很好,但如果不可得,他不会勉强。

  【你栖居的地方在距我无数光年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正如我刚才所说,那些回忆只是人生中的片段之一。更加重要的是,分别之后,你依然像以前一样。】

  他出了一会儿神,最终开口打破了沉默。

  “又子她——”

  “又子长大了,过得很好。”雨宫翠接过话头,冲他笑了笑,“阿银都跟我说了。”

  “老师——算了,银时那个家伙,肯定一股脑地都告诉你了吧。”

  高杉晋助有些自嘲地叹口气,右手托着的精巧烟枪飘出袅袅的白雾,逐渐散去消失不见。

  “再听你说一遍也不错。”

  雨宫翠伸手从他手上拿过烟枪,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低头嗅嗅,“不介意让我试试吧?”

  青年挑挑眉毛,在最后一秒把烟枪拿了回来,慢腾腾地表示拒绝。

  “我倒很想说可以,不过还是等你成年了再说吧。一时兴起想挑战一下吗?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你不也是一样。”雨宫翠看着他倒出烟草灰烬,重新把烟枪放回怀里,“毕竟那之后,又过去了很久。”

  而这样的重逢行将结束,也许再也不会有下一次见面。

  ——但未尝不是好的结局。

  垂眼注视着他的高杉晋助似乎从谈话开始就一直在积蓄勇气,直到现在,才终于抬起双臂,给了雨宫翠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会照顾好银时他们的,你不用太担心。”

  短暂相拥之后分开,青年仿佛实现了许久以来的夙愿,神情显得轻松不少。

  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像是某种承诺,他做出单方面的告别之后,随即灵子化离开,只剩下抱着布偶的雨宫翠一个人静静地伫立着。

  他垂下头来,对着怀中一动不动的咒骸轻声道:“看来幕后主使的身份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这个任务,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可能又要分开了,多弗会怪我吗?”

  “不会。”

  粉红色的兔子懒洋洋地动了动耳朵,话语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傲慢与自信。

  “——因为你会选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