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地, 乔鲁诺和布加拉提相处得很好。

  两个孩子都不是让人操心的类型,性格一个比一个更加温柔体贴,乖巧得不像样。自觉代入监护人的雨宫翠在一边看着, 只觉得老怀大慰, 默默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虽然人员构成有点奇怪,但从人数上来讲, 的确是三口之家的模样。

  他一边以不挑事的老实姿态糊弄着波尔波给出的各项任务, 恨不得从这位干部的视线里消失, 一边充当两个孩子的贴心家长。

  不过布加拉提毕竟都快成年了, 看顾对象主要还是茸茸——

  每天不停投喂各式各样小点心,亲亲抱抱举高高随时奉上, 充分发挥这么多副本下来积攒的育儿经验, 铆足了劲头要治愈乔鲁诺的幼年创伤。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虽然雨宫翠确信无疑自家儿子是个小天使, 但笼罩在过往之上的那片阴云,他还是想尽最大努力、或多或少地驱散一些。

  等孩子长大后回想起来,印象更为深刻的是现在这段时间的甜蜜与快乐, 足以遮蔽那道抹不去的伤疤。

  这样就足够了。

  被老父亲的爱包围的乔鲁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神情写满了专注, 垂下的小腿不时小幅度地摇晃两下。

  雨宫翠端着杯热好的牛奶走过来, 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循循善诱。

  “能帮助长高的哦。”

  乔纳森和迪奥在成年后都是身高一米九以上的猛男, 基因摆在那里,他对儿子的身高问题倒不怎么担心。

  乔鲁诺比同龄人更为瘦小,毫无疑问都是之前那对人渣父母的苛待导致的。雨宫翠心疼之下, 顿时加快了营养补充计划的进程, 仿佛已经看到了小团子未来加入猛男天团的场景。

  因为加了糖, 尝起来甜丝丝的, 乔鲁诺也不怎么抵触,抱起来乖乖地小口小口喝着。

  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顶着嘴边一圈奶胡子,抬起小动物般圆而懵懂的绿眼睛看向身边的青年。

  “布加拉提呢?Midori没有热他的那一份吗?”

  一开始还对突然冒出的布加拉提相当警惕,生怕这个人抢走了本该全部属于自己的关注。

  但随着逐渐熟悉起来,总算被雨宫翠一如既往地溺爱软化了戒备,和前者的关系也有所好转,向着雨宫翠所期望的兄弟模式发展。

  他揉揉乔鲁诺毛茸茸的发顶,不由抬头瞥了眼窗外。

  “最近事情有点多,布加拉提被上司叫走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热情”内部应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冰面下的暗流汹涌肆虐,究其源头都是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Boss搞出来的。如果不是顾及乔鲁诺在自己身边,行事必须以低调为第一要务,雨宫翠估计已经按捺不住,四处探查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最近的震动。

  深受信任的布加拉提接受了波尔波的秘密任务,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小队长想要独善其身也不太可能,只是先后顺序的问题。

  雨宫翠注视着乔鲁诺一副“我理解了”的老成态度点了点头,随即重新端起杯子、仰头把牛奶喝完,有些好笑地扯了张纸巾,动作轻柔地给他擦了擦嘴。

  “如果之后我离开了一段时间,而布加拉提又暂时还没有回来,乔鲁诺能照顾好自己吗?”

  专门留在家里备用的银/行/卡和现金,以及各种速食品的储存位置,这些都是叮嘱过孩子许多次的事。

  一再拒绝雨宫翠请个保姆的提议、之前一直都是自己在照顾自己的乔鲁诺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啦。”

  忍俊不禁的雨宫翠刚要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嗡嗡震动起来。

  心头的预感在此刻应验,他拿出一看,果然是波尔波发来的消息。

  除了让他立刻动身赶往指定地点会面,还附带给出了某个具体定位——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个位置赫然是那不勒斯的一所监狱。

  雨宫翠嘴角一抽,想起之前处理这位干部被暗杀的相关事件时,波尔波发出过不胜其烦的感叹。

  当时同样不耐烦的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反正你也没办法走出家门,不如考虑下干脆搬去监狱里?这样就没这么多烦人的苍蝇了吧?”

  明明当时对这个主意不屑一顾,还端着架子呵斥了自己……这个会面地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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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乔鲁诺告别之后,雨宫翠毫不停留地驱车赶往那不勒斯市立监狱。

  经过了狱警的重重搜身,才终于见到了像座小山一样惬意地呆在豪华单间之中、正伸手从一旁的冰箱中拿香蕉吃的波尔波。

  后者一口吞下整根雪白果肉,把香蕉皮丢在一边,含含混混地冲着他打了个招呼。

  “你来了啊。本来是不得已才勉强搬进来,没想到,居然还挺舒服的。”

  “因为不能出门的话,在监狱和家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吧。”

  雨宫翠没好气地吐槽了一句,眼角余光瞥了眼门口处刚刚为自己搜身的狱警,确信看守这间牢房的几人都已经被波尔波收买了。

  “找我有什么事?”他问,“总感觉最近不大安稳,你又说‘不得已才搬进来’……组织内部的风波总算波及到这里了吗?”

  波尔波摇晃着硕大的头颅,用手帕擦干净了嘴边的食物残渣,用突然严肃起来的态度否定了这种说法。

  “并不是被波及到了。找你来主要是因为,经过这么多年的考察,组织上认为你比较值得信任,所以准备派发给你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

  雨宫翠心头一跳。

  猫腻的味道太明显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自己在波尔波心里值得信任——更何况在“热情”这种野蛮发展的黑手党,重要往往就意味着危险。

  还没等他构思出一个推拒的好法子,那边的波尔波已经又出了声。

  “我向Boss推荐了你,麾下无论如何一定要出一个人。如果不是你,那只能是布加拉提了。”

  “……”

  雨宫翠无声怒骂一堆脏话,摆出兴趣缺缺的冷淡表情。

  “到底是什么任务?”

  波尔波简单阐述相关背景的同时,也对最近组织内的震动做出了解答。

  说起来,似乎还和雨宫翠有微妙的联系。

  负责为组织清扫敌人、顺便做些见不得光工作的暗杀小队,其中的两名成员暗中探查Boss的真面目,被后者察觉之后,毫不犹豫地命令亲卫队以最具震慑力的方式处决了。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揭过。老板事后回想起这些年好几次差点被扒下的马甲、当年袭击自己后似乎凭空消失了的狙击手、以及前两年从亲卫队的追杀下成功逃掉的家伙,越是深思就越觉得,某些图谋不轨的家伙就隐藏在组织的内部。

  而刚刚被逮出两名叛徒的暗杀小队,既有实力又有动机,毫无疑问嫌疑最深。

  本想干脆把整个小队都清理掉,但毕竟是全员替身使者的资深杀手,想要找足够的人手接替,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容易。

  于是老板心念电转之间,制定了这么一个计划。

  从手下里挑一个倒霉蛋,以自己心腹的名义下派到暗杀小队去观察指导。

  如果活着,说明自己的名号还是能暂时震慑住这些反骨仔的,清理的事可以暂缓,而且能定期传回情报,暗杀组搞小动作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如果死了,那就更好了。坐实怀有不轨之心的嫌疑,终于把潜藏在组织内部的蛀虫抓了出来,自己的屠刀也能挥得更痛快些。

  正愁没有合适人选之际,一直很想把雨宫翠踢走、让布加拉提正式升任小队长的波尔波为首领分忧,大力举荐了自己的这位下属。

  前者大手一挥,倒霉蛋雨宫翠从没有存在感的摸鱼小队长荣升头领心腹,即将调任暗杀小队,成为新鲜出炉的观察员。

  波尔波摆出一副贴心模样,隔着窄窄的门洞递出一份资料来。

  “这是给你安排的新身份,先熟悉一下。之前这个毕竟和组织成员有牵扯,已经不能用了。”

  无言接过的雨宫翠动作一顿,顿时有所察觉。

  “你准备让我假死?”

  “有什么关系,”波尔波毫不在意,“别说你根本没有什么有交集的人,就算有,也必须为组织的计划让路。”

  “我会对外宣布小队长拉米在任务途中失手身亡,由布加拉提接替你的职位。今后Boss会直接和你联系……相对应的,平时对你的注意也会加强。”

  从一旁抓了把零食塞进嘴里,波尔波斜了玻璃外面沉默不语的下属一眼。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组织能监视整个意大利的网络和通话线路,若是发现端倪表明雨宫翠不太配合,首领处理掉他的速度会比暗杀小队更快。

  资料都已经拿在手里,早就没了说不的权利。

  雨宫翠草草翻动了一遍,不大情愿的表象下,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若是能借暗杀组之手,从“热情”假死脱身,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彭格列,结束只能小心翼翼藏起乔鲁诺的压抑生活。

  很危险,但也是个机会。借助系统的能力,未必做不到。

  下定决心之后,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什么时候?”

  波尔波的回答言简意赅:“现在。”

  出门之前,雨宫翠特意回头叮嘱。

  “好歹私下里跟布加拉提说一声,我还活着。”

  回应他的是波尔波微妙的眼神。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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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雨宫翠的判断,只要稍加挑拨,刺激原本就对Boss怀有不满的暗杀组成员对自己出手,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只要场合把握得当,甚至不出一个星期,老板就会收到自己安插进去的心腹死于非命的消息。

  回到彭格列之后设法把乔鲁诺和布加拉提接走,热情的这档子破事就跟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

  虽然计划安排得头头是道,但是最终费了大把力气才摸到资料上给出的地址时,雨宫翠站在泥水横流的偏僻小道上,仰头打量着面前明显年头颇久的老旧自建房,再环视一圈周围建筑物裸露破烂的外墙、上面一层叠着一层的斑驳传单,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为了大隐隐于市所做出的伪装,这环境未免也太差了点吧。

  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之后,他暗中戳了系统,提醒后者随时做好抽卡的准备,这才走上前去,不轻不重地敲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笃笃声刚一响起,木门就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了。

  “哦哦,披萨送到了是吗!今天还挺快的嘛——”

  探出头来的青年鼻梁上架着副红色的方框眼镜,蜷曲的蓝色短发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

  和明显不是来送披萨的雨宫翠对视之后,讶然地“哈?”了一声,原本提起的兴致瞬间变成了溢于言表的不耐烦和暴躁。

  “敲错门了吧?这里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雨宫翠在他试图把门拍上时上前一步,牢牢抵住了剩下半人宽缝隙的木门,对着不可思议地挑起眉毛、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的暴躁青年笑了笑。

  屋里已经飘来了同伴懒洋洋的询问声。

  “怎么了,加丘?”

  “加丘先生是吗,”雨宫翠重复着对方的名字,依旧保持着符合礼节的温和态度,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事实上,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Boss应该和你们说过,会派人到暗杀组来吧?”

  他非常确信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能被门后面的其他暗杀小队成员捕捉到。

  加丘脸上的表情原本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却在他自报身份之后,硬生生地被封冻起来,蒙上了浓郁的沉重阴云。

  唯有额头上愈发凸显的青筋昭示着,他的内心活动显然并不像表面一样平静。

  屋内鸦雀无声,雨宫翠几乎能想象出其他人或一脸凝重或面面相觑的景象。愈发确信自己这个空降过来的监视者就是这伙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处理掉也只是近两天的事,雨宫翠嘴角的微笑变得愈发真实起来。

  他又在依旧僵持着的门板上轻敲两下,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请我进去吗?”

  加丘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弹动两下,到底还是僵硬地退开了。

  雨宫翠道了谢,敏捷地闪身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不大的客厅里光线略显阴暗,或站或坐地挤满了五六个人,都是二三十岁之间的男性。在被雨宫翠打量的同时,也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

  充满抵触的浓重恶意,让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雨宫翠从怀里掏出烟盒,拿出根香烟含在唇间,但并没有点燃。

  他宛若毫无所觉一般,坦率地任由众人打量,拨弄着掌心的银色打火机,语气随意地提出了建议。

  “既然今后要一起共事,诸位不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没有人说话,气氛紧绷得让人窒息。一群人中明显最为稚嫩的那个,脖子短粗、发型像个盆栽的年轻人,显然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在和雨宫翠对上眼神之后,下意识出了声。

  “呃,那个、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贝西……”

  然后他就被旁边黑着脸的金发西装男狠狠地打了脑袋。

  “贝西,贝西贝西贝西呦,”身姿笔挺的男人恨铁不成钢地揉搓着小弟的脑袋,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萝卜盆栽搓得聪明一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起来!”

  那边的萝卜头委委屈屈抱着脑袋,嘟囔着“普罗修特大哥”可怜巴巴地求饶,这边身为始作俑者的雨宫翠毫无自觉,再三按捺住想要点烟的手,朝着一旁窝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的纤瘦紫发青年点了点头。

  “哪位是队长?好歹让我打个招呼吧。”

  后者摆弄着垂到肩头的紫色长发,从纱制眼罩中露出、未被长长刘海遮掩的左眼里含着玩味的笑。

  “队长吗——喏,听见这边的动静,已经下来了呀。”

  “梅洛尼。”

  听到这声略带警告意味的呵斥之后,名叫梅洛尼的青年抱着电脑缩回沙发上,比了个给嘴唇拉上拉链的手势。

  雨宫翠循声往房间角落里的实木楼梯上望去,看见隔着扶手的最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男人以低沉凝肃的嗓音制止了梅洛尼继续往下说,随后在楼梯上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杰拉德和索尔贝的事……暗杀小队的其他人并不知情。没有了解他们的动向,的确是我这个队长的失职。”

  杰拉德和索尔贝。

  就是那两个调查老板身份、结果被抓住切片了的倒霉蛋吧。

  雨宫翠注视着在暗杀组这群性格各异的傲慢家伙心中建立威严,慑服全员成为队长的男人缓慢无声地走下楼梯,逐渐露出被黑白长裤包裹的双腿,以及黑色披风的一角。

  “Boss想要考验我们,也可以理解。既然您是那位的心腹,肯定会如实汇报,好好反映我们的忠诚吧?”

  上半身没有穿任何内搭,只是用两根交叉的皮带简单将风衣固定住,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全部裸/露在外。雨宫翠默默估算,对方的真实身高肯定已经超过了一米九,就算隔着这么远,还是带来超常的压迫感。

  “我们不会干扰您的任务,也希望您别来干扰我们的。业务冲突的话,总免不了会有人受伤,那是我们双方都不愿看到的场景——”

  委婉地警告了自己别插手暗杀小队的内部事务,当个摆设就好。雨宫翠想,不过听这个语气,似乎不怎么想做掉自己然后揭竿而起?

  “我默认您已经同意了。那么接下来的时间,相处愉快。”

  男人这么说着,终于从楼梯的遮挡后显露了全貌。

  黑色帽子的边缘缀有圆球状饰物,几缕银发从布料的边缘倔强地探出头来,反射出明亮的光。抬起的眼睛有着罕见的黑色巩膜和红色虹膜,令人一见之下便难以忘怀的、惊悚的美。

  ——视线相接触的一瞬间,雨宫翠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变装能瞒过不相熟的人,但毕竟不是换了张脸,对于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是无论如何也骗不过去的。

  而从对方逐渐变得僵硬的表情和飞快变换的眼神之中,雨宫翠意识到这个人毫无疑问也已经认出了自己。

  他自暴自弃地阖上眼帘,抬手撑住了额头。

  我和我离家出走七八年的小叔叔碰面了。

  我以为他是被生活所迫误入黑帮坚守本心的好长辈,但他的人设是想干掉老板上位的野心实权队长;

  他以为我是一毕业就进了同学公司工作的省心孩子,但我的人设是深受老板信任的打小报告机器。

  问,这种情况究竟该怎么处理???

  现在面面相觑,气氛非常尴尬,求热心网友帮忙出个主意。

  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