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费数月时间将横滨化为一触即发的炸/药桶, 最后所做的,不过是投入一粒火星。

  在“组合”的残党入场之后,局势像滴入了冷水的油锅,猛地炸裂沸腾起来。

  早就蓄势待发的猎犬部队倾巢出动, 立刻投入镇压。死屋之鼠所属, 伊万和普希金都被派了出去, 用尽各种方法藏在暗中激化局势,逼得异能特务科彻底派出所有有生力量, 只剩下一个守卫薄弱的空壳。

  黄昏之时,费奥多尔出神地望着窗外被爆炸和火焰染红、较之平时颜色更为热烈的天空,拿起一旁的白色绒帽扣在了头上。

  “该出门了。”

  站起身之后,他并未迈步离去, 而是朝着沙发上正仰头看着他的雨宫翠伸出了手。

  “不和我一起去吗?”

  在片刻的迟疑之后,雨宫翠慢吞吞搭上了那只手, 借力站了起来。

  少年的心情, 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高昂。

  但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对方已经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往前扑, 整个没入他的怀抱之中,脸颊像幼猫一样在肩头来回拱动着。

  像是被某种焦灼的欲望所驱动, 然而又不知如何表达, 只是被驱使着摆出更为亲密的姿态。

  已经很习惯于这幅撒娇的样子,费奥多尔的注意力短暂移开, 揽住少年腰部的同时,抬手揉了揉对方后脑勺上柔顺的黑发。

  他温柔地施以安抚, 低声地在耳畔呢喃着。

  “没关系, 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等到在那张书页上落下最后一笔。

  攀附在同类身上恣意生长的恶性肿瘤、被硝烟战火笼罩着的城市、一手策划了这幕景象的自己, 以及被这份罪恶深深淹没、死死绑缚在身边的少年。

  他追逐至今的夙愿将会实现, 所有人都能得到平等的解脱。

  松开逐渐冷静下来的雨宫翠,费奥多尔任由那股喜悦与期待感在心头涌动,带着少年离开据点,走进了门外逐渐降临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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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之前的筹谋布局相比,接下来反而是最简单的环节了。

  根本没有意料到书页存在的消息已经泄露,成员倾巢出动的异能特务科余者寥寥,几乎没闹出什么动静,就摸到了研究室的门口。

  边缘沾满血迹的IC卡在指尖灵活地打了个转,随之被雨宫翠扣在了感应设备上。伴随着“嘀”的一声轻响,指示灯由红转绿,原本严丝合缝地紧闭着的金属门扉无声滑开,将内里的珍藏彻底展露在入侵者面前。

  白炽灯洒落下大片过于刺眼的冷色灯光,在地面铺设的光亮瓷砖上反复折射。

  鼻尖飘荡着在先前战斗中沾染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四周则是极端的寂静,几乎连身边人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能捕捉到。

  雨宫翠静静地停留在原地,而费奥多尔则少有地忘乎所以,匆匆越过他,径直朝着房间中央的展示台走去。

  四面玻璃之间,静静躺在黑色衬布上、毫无特点的空白纸页。

  据他仅有一步之遥。

  察觉到大本营被入侵之后,猎犬和其他军警必定会尽快回援。但如何安全撤离,已经是无需考虑的事情——只要能拿到那张纸。

  稍微平复了呼吸,一步步地靠近。

  在移开遮罩、伸手触及书页之前,背后的少年下意识急促出声。

  “费佳!”

  他的动作一顿,但并没有应答或转身。

  尽管不知道对方呼唤自己意欲为何,不过和回应相比,无疑是把面前的书页握于手中更加重要。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叹息声。

  伴随着什么尖锐之物破空而来的风声,右侧的肩胛骨猛地一痛,随之扩散开一阵阵由弱渐强的麻痹感。

  怎么可能……?!

  费奥多尔难以置信地回头,捕捉到少年正缓缓放下枪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朝着这边绽放出一个不含恶意的纯粹笑容。

  “不用过于担心,只是麻/醉/枪而已。”雨宫翠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武器,随即将其丢弃在一旁的地面上,“我稍微更改了药物配比,生效时间会短一些。”

  半边身体都已经不听使唤,朝着书页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葡萄酒红的眼睛微微闭合,鸦色的睫毛不由自主地轻颤着。事情的发展翻转得过于突兀,即使是一向以计谋自傲的魔人,心中也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荒谬感。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却被对方摇头否决了。

  “没有哦。托手术的福,我现在依然非常、非常地热烈地喜爱着费佳呢。”

  他顿时失笑。

  “说什么喜爱——”

  但是,和那双毫不动摇、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的闪亮黑眸对视,已经滑到嘴边的讥讽之语逐渐消散了。

  某个更为跳脱、却一直被他忽略的可能性,终于在这一刻浮上心头,化为了某种明悟。

  【喜爱。】

  【喜爱着费佳。】

  【被我赦免的爱人,应该迎来的不是抹消存在的末日审判,而是……切实的幸福。】

  ——对费奥多尔为自身安排的残酷结局感到不满,却又无法对抗平日相处时他所下达的命令,被命运推搡着前进,最终在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最后一刻,抬起了枪口。

  功败垂成的懊恼与愤怒、猝不及防被这个人背叛的不甘与怨怼,像是骤然裸露在阳光下的积雪一样,蒸发为徘徊的惘然,最终彻底消散了。

  “……是这样啊。”

  想通所有关节的青年,似乎一时不知做出何种表情,最终展露出一个略带自嘲、意味复杂的浅笑。

  就算扭曲了情感,失去了记忆,被他夺走后安放在身边的雨宫翠,本质上和过去并无不同。

  面对在意的个体,甚至比当事人本身更加希望这个人能够获得救赎。

  只是在将“费奥多尔的信任”和“费奥多尔的幸福”放上天平权衡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至于破坏计划的负疚感、面对自己时的心虚和忐忑,类似的负面情感早就在手术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

  倚靠着展示台的身躯缓缓滑落,他向前伸出了还残留着些微知觉的左手。

  “过来,翠。到我这边来。”

  像是之前几个月的每一次呼唤一样,被叫了名字的少年步伐轻快,毫不迟疑地小跑到他身边,扶着已经无法站立的费奥多尔半躺在地板上。

  交握的左手勉力抬起,轻柔地抚摸对方垂下的脸颊。

  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朦胧。

  但依旧可以确信的是,雨宫的手紧密地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并没有逃避或抗拒的意味。黑色的眼睛里,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恒定的愉快。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异能力可以通过触摸发动,瞬间夺走性命。”费奥多尔轻声问,“不逃跑吗?”

  尽管猜到了对方的动机,但这和他将要给出的惩罚是两码事。

  如果自己失陷在这里,雨宫翠被太宰治带走治愈,解除精神上的枷锁,再见面时又会怀抱着切实的恨意,真情实感地叫自己去死。

  已经打上他的烙印的东西,无法容忍再次失去——

  所以,处理方法只剩下一种。

  感到难以理解一般,雨宫翠微微歪了歪头。

  “从费佳身边逃跑?为什么?”

  “因为我会惩罚做错事的坏孩子。”

  “啊,我知道的呀。”

  少年模糊不清地回答着,低下头蹭动他的脸颊,“但是,很久以前就说过的吧?如果费佳想让我‘消失’,我只会回答我很乐意‘。因为这是神明大人的旨意呀。”

  【行动比言语更加有力。】

  这句话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的同时,感觉到心脏的深处轻微地震颤着。

  燃烧起了令人不由痛苦蜷缩起来的暗火。

  维持这份爱。定格这份爱。不会再被任何人抢走,打碎之后,就永远属于他了。

  【友情提醒宿主,攻略对象信任值上涨二十点!目前的信任值为:67点!】

  【大礼包已经解锁,请于傍晚五点至七点前往Lupin酒吧领取!】

  系统的播报声响过之后重归沉寂,连宿主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得到。回援的军警似乎已经到达,原本悄无声息的走廊外侧,传来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这让费奥多尔的呼吸滞了滞,被雨宫翠握着才不至于滑落的手微微弹动了一下。

  已经到了告别的时间。

  葡萄酒红的眼睛尽力聚焦,他任由来人冲进研究室的门,无数枪口朝着这边抬起对准。

  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微笑着的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贪恋着即将尽数逝去的短短几秒,最终,在将要被困意淹没的最后一个瞬间,呢喃着说出了异能力的名字。

  “【罪与罚】。”

  面颊贴在他掌心之中的雨宫翠,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带着两位干部和军警一同出现在此处、前来查看种田长官所中的病毒是否能够用异能力解除的太宰治握住了魔人的手腕,把这只让人看不顺眼的手狠狠掰开,离雨宫翠远之又远。

  费奥多尔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了他一眼,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药物导致的昏迷当中。

  意识到自己依旧清醒的雨宫翠睁开眼睛,看着怀里沉睡的青年发愣。

  太宰治狠狠咬了咬牙,忍耐着那股想在军警眼皮子底下把这只老鼠碎尸万段的冲动,百般犹豫之后,终于强作冷静地出了声。

  “该回家了,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