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现实打击到的雨宫翠一语不发地缩回帐篷里, 躺回床上开始自闭。

  他承认随便挑了个任务世界是有点不妥当,但系统给出的任务列表上本来就只有名字,又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与其反复纠结、还不如凭眼缘抽上一个。

  毕竟之前打出了冠冕堂皇的旗号, 声称要成为四处漂泊的宝藏猎人,雨宫翠对着一溜不明觉厉的世界名号逐个看下去, 突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表意清晰的, 还恰好跟先前的借口沾了点边,顿时眼前一亮。

  就是你了!

  于是,在确认进入这个名为【海贼王】的副本之后,完全状况外的雨宫翠就被丢进了垃圾场。

  ……什么啊,难道不应该在广阔的大海上痛饮朗姆酒吗?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自闭归自闭,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 只觉得本就空荡荡的肚子很快陷入饥饿, 胃肠蠕动着发出抗议。

  帐篷里并没有食物储备,只能暂时忍着。至于出去寻找食物, 雨宫翠在衡量了自己的身体条件之后,觉得并不是个好主意。

  多走两步就开始气喘吁吁、心脏抽痛,视力又完全不行, 外出与其说是觅食不如说是自寻死路。

  就算运气够好, 能在垃圾场里捡拾到高度腐败的面包之类, 吃下去也只会加速死亡进程吧?

  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静地躺在床上裹着毯子消磨时间。

  就像上个世界的雨宫翠是高杉在讲武馆的同学一样,他所使用的身份不会凭空出现,而是原本就是任务世界背景的一部分, 随着事件的推进发展而成长。

  那么, 如今这具孱弱到来见了阳光都觉得眼睛刺痛的身体, 之前到底是如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下来的呢?

  不知不觉睡过去之前,雨宫翠笃定,很快就能知道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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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在一片漆黑之中,熟睡的雨宫翠被人摇着肩膀推醒了。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眼睛还未睁开便闻见了食物的香气,顿时清醒不少。

  面前的闯入者没有说话,手里似乎举着什么东西,即是甜香气的来源。小小的一团阴影沉默着伫立在那里,雨宫翠努力分辨也看不清轮廓,便没有伸手去接食物,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还好后者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半截蜡烛,用火柴嚓地一声点亮了。

  雨宫翠下意识用手半捂着眼睛,等到适应了突然亮起的昏黄光线,才把眯着眼睛把手缓缓放下。

  轻微的刺激已经让眼前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烛光笼罩之下,对方的身影边缘有些柔和的模糊,但已经能勉强看清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

  头上戴着下边缘有斑点装饰的圆形绒帽,身上的白衬衣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孩子正躬身拿起放在旁边毯子上的食物,显然是给雨宫翠带来的。他伸手准备接过,自然而然道:“谢——”

  在看清对方正面造型的那一秒,雨宫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除了脸上有点点脏,表情有些苦大仇深,总体来说还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如果忽略他用绳子串起、当项链一圈圈挂在胸前的十来个手榴弹的话。

  有被惊吓到的小翠彻底失去了表情,只能木着脸,任由对方在奇怪地一瞥之后把食物塞到了自己怀里。

  玻璃杯里装着的牛奶还残留余温,纸袋中的面包同样柔软新鲜,没有任何异味,应该是当天出炉的。

  有所猜测的雨宫翠一声不吭地把食物小口吃完,男孩抱着膝盖坐在帐篷一角,似乎是在看着他吃东西,又似乎是在发呆,但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显然在带回食物之前就已经吃过了。

  他喝下最后一口,把空杯推回去,小声提醒道:“我吃完了。”

  对方这才回过神来,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已经被掏空身体的蜡烛却终于支撑不住,噗地一声熄灭了。

  狭小的帐篷内又陷入了无言的黑暗。

  把玻璃杯移到不容易被打破的角落里,投喂者那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应该是在把那串硬核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听得雨宫翠心惊胆战,几次想开口让他小心点又堪堪忍住。

  对方倒没察觉什么异样,把那顶让人印象深刻的圆滚滚绒帽取下放在床边,极其自然地爬了上来,裹紧了雨宫翠白天盖着的毯子,假装自己是一条灰扑扑的毛毛虫。

  意识到坐在旁边的雨宫翠没什么反应之后,还特地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在身边的空位上一拍。

  “睡吧,拉米。”

  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名字,雨宫翠在迟疑之后乖顺地嗯了一声,在这孩子身边躺了下来。

  虽说应该是关系极其亲近的人,但到底不太习惯。

  盯着在一片黑暗中隐隐绰绰能分辨出来的帐篷顶端看了许久,绵羊已经数到五百来只,却始终无法彻底放松下来进入梦乡。

  他尽量把呼吸放得平稳,营造出自己已经睡熟了的假象。

  附近再没有别的活物,小小的帐篷里回荡着两人的呼吸声,安静到连布料的摩擦都会觉得吵闹。

  万籁俱寂,被刻意放纵的睡意终于涌上心头。然而就在这时,雨宫翠听见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了强行压抑、近乎于无的细微抽噎声。

  他猛然惊醒,或许是自认为大人,心中依然留存些许照顾孩子的本能——几乎未经思考,便伸手去碰男孩的面颊,指尖果然触到温热的湿意。

  “怎么了?”有些担忧地出声,试图擦去滚落下来的水珠,“做噩梦了吗?”

  “!”

  对方的反应比他想得要剧烈得多,猛地收声,弓起身来躲避,几乎从床上掉下去。

  发现没有退让的空间之后,只能狼狈地挡住雨宫翠伸过来的手,自己胡乱抹了一把脸,强装无事发生。

  “你、你听错了,我才没有在哭!我可是男子汉!倒是你,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着?!”

  雨宫翠佩服了一下他转移话题的能力,贴合病弱人设,用刻意放得纤细的童声颤巍巍地回答:“因为白天睡了太久,所以……”

  “但是平时不是也睡那么久吗?而且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男孩在小声嘀咕之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惊喜地叫出了声。

  “我知道了,肯定是病情有所好转!身体在慢慢被修复,铂铅的影响在逐渐变小,说不定已经代谢掉一部分了!”

  雨宫翠还在消化这其中的信息,就感觉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狠狠抱住了。

  孩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动,从接触的地方,逐渐蔓延开一片不加掩饰的湿意。

  “这样的话,你能活下去也说不定……”

  被他轻柔地拍打着背部,男孩啜泣得愈发猛烈了,像是心中有过多的痛苦无法倾诉,只能化为眼泪,排解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还好……还好拉米的体质特殊,即使是那么严重的铂铅病,也能够慢慢治愈……不像我,就只剩下短短三年——我也想活下去啊!!”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听出门道的雨宫翠笨拙地安抚着他,声音放得愈发轻了,“我们会离开这里,去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够治好的。”

  “不可能!”男孩的声音里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恨意,但并非针对他,“弗雷凡斯的幸存者不管到了哪里,都像是过街老鼠,那些白痴都以为这种绝症是会传染的!”

  “治愈什么的,我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倒不如说就是这样才好!我一定要加入堂吉诃德家族,在余下的三年里杀掉尽可能多的人,让世界感受到我的憎恨——我用特拉法尔加·罗这个名字发誓!!”

  雨宫翠再次失去了所有表情,只能一味地沉默着,直到抱着自己的小孩子在哭累之后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三观还未定型的幼童,因为自身所遭受的打击开始憎恶一切。了解对方此前的所以经历之前,他不会急于开口否定他,那样只会显得高高在上,一味无视对方所承受的痛苦来自我满足——

  而被亲近之人排斥的孩子,也许会就此坠落深渊吧。

  “剩余的生命只有三年”,不管这个结论是谁下的,那逐步逼近的死线,对一个孩子来说的确是无法承受的重压。

  所以即使被名为罗的男孩否定,雨宫翠依旧认为当前的第一要务是离开这里,垃圾场里哪有什么希望。

  再之后,赚取金钱、发展势力,都是他所擅长的事。

  平民敌视身患“可能传染的绝症”的平民,这的确可以理解。但若是许以重利,或者被枪口抵在脑袋上,再傻的家伙也知道该摆出什么态度吧。

  啊,虽然起步阶段可能比较困难就是了。

  雨宫翠从脱离计划想到创业步骤,从诗词歌赋想到人生哲学,终于在被罗像八爪鱼一样缠着的境况下昏昏然睡了过去。

  而第二天一大早——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二天下午醒来时,身边的罗当然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睡眼惺忪的雨宫翠一个人站在帐篷外,扶着厚厚的毡布怀疑人生。

  我怎么这么能睡???

  回想起罗的只言片语,他猜测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措施,通过延长睡眠时间来进行修复。

  不过比起这个,更加紧要的事情是,特拉法尔加·罗跑到哪里去了?

  四面高高低低的垃圾山和同色的破旧帐篷让雨宫翠毫无外出寻人的底气,他毫不怀疑一旦帐篷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外——顺带一提他现在只能基本只能看清脚下的东西,再远些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马赛克——他绝对会原地迷路,在被晚上回来的罗捡到之前,都只能可怜巴巴地转圈圈。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尽管知道对方绝对是又戴上了那串从各种意义上都可以闪瞎人眼的硬核项链,去往“堂吉诃德家族”的所在地,但被身体条件所限,却又无法外出找寻。

  只能坐回床上自闭的雨宫翠猫猫落泪,深刻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从加入港口黑手党至今,除了中间被转化为吸血鬼的那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素质似乎在格外平缓又坚定地下降,终于沦落到了比普通人还差得远的地步。

  一味的担忧并被没有用,尽管决定了等晚上罗回来时,要尽力说服他别和那个听名字就是黑手党的家族扯上关系,但夜幕降临、毡布拉开,雨宫翠还是被出现在眼前的孩子的惨状惊住了。

  颈上挂着的手榴弹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衣衫比之前所见更加破旧了,沾满了尘土。最为显眼的是,额头上、嘴唇边,还残存着未能擦拭干净的干涸血迹。

  而对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似的,即使满身戾气,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极力收敛,放柔了表情,递上手中的食物。

  “喏,今天很丰盛的,还有香肠呢!”

  毡布放下,月光被遮挡在外,小小的帐篷里再度变得漆黑。

  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已经从主观上变得很难下咽……雨宫翠捧着纸袋子,由于久久没有动作而感受到孩子投来的犹疑眼神,缓缓地叹了口气。

  “——我们来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