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顶层的异状被逐级迅速上报,原本停留在首领办公室的中原中也刚好被青花鱼赶出来,碰见形色匆匆的行动小队,干脆兴冲冲地接了活。

  他领着一群严肃紧张的持枪下属,怀揣公报私仇的强烈窃喜,一脚踹开了太宰治常用的那间休息室。

  经验丰富的黑手党们迅速冲进屋内开始搜查,港黑的重力使按了按头顶的帽子,逼近里屋的步伐不紧不慢,营造出上位者的压迫感。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有勇气——雨宫?!”

  被拷在床上的青年过于眼熟,中原中也遭受这幅R18场景的冲击,一时犯傻,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中原中也看着雨宫翠,雨宫翠看着中原中也。

  雨宫翠看着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看着雨宫翠。

  两人在兴奋看戏的下属的包围中面面相觑良久,最终,还是走智力路线的秘书先生咽下了嘴边的脏话,挤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虚弱假笑。

  “……能先把我弄出来吗?”

  中原中也不愧是可靠的前辈,虽然刚刚不知道思维跑偏到哪里了导致满脸惊恐,但刚一平静下来,就立刻上前查看了手铐的型号和材质,随即吩咐旁边的下属:“去技术部找个会开锁的来。”

  雨宫翠烦躁地扯了两下手腕,撞击出尖锐的脆响。

  “不能把这个弄断吗,或者掰开固定另一端的床栏?又要等上那么久,我——”

  “耐心点雨宫,你肯定也不想一直带着这么个镯子,锁总是要开的。”中原中也踌躇一下,试探性地提议,“……要不,我给青花鱼打个电话,问问钥匙在哪儿?”

  压抑了半天的怒气被关键词突兀点燃,雨宫翠顿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狞笑着向橘发的青年伸出手,毫不掩饰想把首领大卸八块的欲望。

  “谢谢您前辈!我一定会好好问的!最好能说服太宰先生亲自回来找,等他凑过来开锁的时候,再用这根绳子结束那个混蛋罪恶的一生,您觉得怎么样?”

  中原中也觉得很淦,并默默点了个赞。

  但心底的想法和真实行为并不统一,他在僵硬之后收回了递出到一半的手机,转到客厅去,从墙角处的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啤酒,抛给了极其狂躁的倒霉后辈一瓶。

  “喝吧,冷静冷静。”

  行动小队的成员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就退出了房间,从他们临走前的八卦表情和飞快传递的眼神看,明天太宰治的老色批行为在论坛屠榜已成定局。

  没了围观群众,雨宫翠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他和中原中也一人抱着一罐冰啤酒小口喝着,前者盘腿坐在床上,后者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冷饮的温度和散发的水汽似乎平复了室内原本焦灼的气氛,让人放松不少。

  冰凉微涩的酒液滑过口腔,给过热的大脑降温。雨宫翠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握着水津津的易拉罐呼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终于能正常思考了,不再满脑子都是打宰宰。

  “我不在的时候,首领都做了什么?”

  听见他的发问,瘫在沙发上的中原中也一滞,暂时用沉默充当了回答。

  等到手头那罐啤酒喝完,他把空瓶丢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精准砸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既然太宰想瞒着你,那就不要去问。”

  “……即使他的做法难以理喻?”

  “他总有他的理由。”

  雨宫翠无话可说,只能把气都发泄在手中的冷饮上,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小半瓶啤酒喝光。

  虽然的确为太宰治的无法交流和粗暴对待感到愤怒,但是他并不乐意一直被情绪操控,更遑论用这份怒气刺伤无关的旁人。

  雨宫翠把空瓶轻轻放在床边的地面上,直起腰来的时候,已经理清了思绪。

  “您很信任太宰先生,这点我刚入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相应的,太宰先生也很信任您,对于这份友情,我深表羡慕。”

  坐在沙发上的中原中也正背朝着他,无法看见那副俊秀面孔上的表情。

  但是想必,会是吞了苍蝇一般微妙的恶心感。

  “我一直想知道这份信任的源头,”雨宫翠继续往下说,自顾自地整理着思路,“您从不试图深究首领的目的,这让太宰先生感到安心。但对我来说……越是想要接近,就越意识到,那是无法用常理揣测的人。”

  “中原前辈,您觉得,太宰先生那样的人,就算一直不被人理解也可以吗?”

  他没有追问,给对方留出思考的时间。

  尽管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但是肉眼可见的,橘发的青年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迟疑。

  “……理解。”

  以微微嘶哑的嗓音重复着。

  “太宰他……不需要。前任首领也好,我也好……我们谁都做不到。港黑的首领所看到的,本来就是别人看不见的风景。”

  “您找了太多理由。”

  雨宫翠提醒他,“更何况我们是离首领最近的人,您更是他的挚友。”

  “别说这种肉麻的话了,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中原中也吁出一口气,无奈地躺倒在沙发上,似乎已经被“挚友”这个词汇击倒,连发言都变得有气无力。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想……”雨宫翠慢慢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理解那个人的机会。”

  “哈哈,你还真是订立了有挑战性的目标,是被你那异能影响的吗,看见无法理喻的家伙就蠢蠢欲动?嗯,废话就不多说了——总之,有把握吗?”

  意识到这句话的潜台词,雨宫翠眼睛一亮,含着笑对那个不肯回头的背影下了保证。

  “只要给我时间。请放心吧,前辈。”

  中原中也以极低的轻声忿忿不平地抱怨了两句什么,关键词不外乎是“讨人厌的青花鱼”。随后他站起身来,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走向床上星星眼的后辈,双臂环抱在胸前,因为这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心情稍微变好了那么一点点。

  “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迟早会知道。太宰他让中岛敦往武装侦探社送了信,至于信的内容,我并不清楚。”

  信……

  抓住他被囚禁的这一小段时间来做文章,这封信必然可以把芥川引来港黑。压住心中隐隐泛起的不安感,雨宫翠飞快问道:“那太宰先生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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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厦的最顶端,风声呼啸的天台上。

  黑发的青年双手插兜,站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楼顶边缘,身子微微向前倾着。

  像是将要展翅飞翔的鸟儿一样,鸢色的眼眸惬意地眯起,风衣的下摆在身后安静地飘动着,以跃跃欲试的轻盈姿态——

  但是,暂时地,这份心思被强行压下,因为布置了四年有余的这场好戏还未落幕。

  按照他的计划,那份解脱、是应当安排在最后的最后,作为完成这份任务后一劳永逸的奖励。

  ——奖品的名字,叫做【死亡】。

  他哼着不成调的音乐,抬头眺望远处波光粼粼的横滨港。

  海上吹来的风裹挟着浓郁的水汽,吹散了终年缭绕的厚重迷雾,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清晰透彻起来了,宛如飘雪水晶球中精致的造景。

  无意间得到了“书”,从外界的自己那里继承了记忆,于是想要保护横滨——想要保护某一个,在这个世界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虎的嘶吼声从楼下传来,伴随着怒吼、呵斥和接连的枪声。

  ……快要结束了。

  沉重的义务将被转嫁,缥缈的希望化为现实。

  这样的话,他就能安下心来,拥抱渴望已久的永眠。

  大厦外层的玻璃幕墙被嘶吼着追逐的二人逐一踏碎,罗生门与月下虎在扭曲的钢筋和裸露的水泥上借力,对敌手施以暴雨般密集的凶狠攻击。

  那份杀意和恨意是如此高涨,几乎能使旁观者感到窒息。所过之处应声破碎,而逐渐被这天灾一般的凶暴战场迫近,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此轻松,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真是精彩的战斗啊。”

  同时作为导演与观众,高高在上发表了评价。

  被剧痛和失利所刺激,已经癫狂的黑兽用血红的眼睛逼视他。裹着绷带的青年的形象,逐渐和四年半前带走同伴的罪魁祸首重合起来,让狂犬的气息变得更加混乱而疯狂。

  “——是你!当年从软弱的在下身边,夺走伙伴们的家伙!!”

  黑衣化为千百根锋锐的长矛,寒光以极速尖啸着陨落。身躯愈发庞大的白虎挡在首领身前,利爪挥落近旁所有攻击,向对手愤怒地咆哮着。

  局面陷入了僵持。

  而突然之间,原本好整以暇等待着这场战斗分出胜负的青年打了个喷嚏——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一般,他揉揉眼睛,从白虎身后的安全区域慢悠悠踱了出来。

  那副神情,像极了想看完动漫结局却又急于上床休息,因而不耐烦地拉动进度条跳过战斗画面的小孩子。

  “……你们知道‘书’吗?”

  能将所书之物全部化为现实的,空白的文学书——那是含有无数可能性的、世界的根源。

  而他们所在的世界,只不过是其中折叠的无限“可能世界”之一。

  若是被擅自改写,“书”就会呼应外在的唯一实在世界,而这个世界本身则会被覆盖掉,就此消失。

  “因此,希望被好好打磨过的你们……能够从未来将要出现的敌人手里,将‘书’守护好。”

  一股脑抛出了大堆设定,并不关注两名被给予重任的新人是否能够接受,太宰治只是感受到肩膀上的担子切实交了出去,因而满足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通往天台的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未锁的铁门被咣当一声推开。

  秘书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总是不起波澜的黑眸在看清眼前景象后瞳孔骤缩,下意识伸出手来,踏出一步——

  【抱歉。】

  下意识做出口型,却忘了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筹谋?利用?算计?

  ……算了,都无所谓了。

  从未被任何人期待,无法被任何人理解,只能体会到煎熬的,诅咒般的一生……

  像是接受一份拖延已久的赴会邀请一般,他带着微笑向后仰倒,跌入了温柔的风中。